周瑾在這座大廈中生活了十幾年, 即使和周信鴻之間矛盾再深吵鬧再多,周信鴻仍沒取消掉他的權限。對外他一直是位溺愛周瑾的父親,這倒是方便了巫嶸他們。
蘇小米的哥哥今晚會如期來找他, 巫嶸將黃毛和蘇小米安排在外面警戒,選擇帶白牯進入周家大廈。剛到客廳, 巫嶸就覺出不同尋常的濃重陰氣。他敏銳望向客廳中掛著的相框, 只見相片上周信鴻的身形無一例外全被猩紅血色覆蓋,而白玫臉上掛了兩行血淚。
怨氣陰氣全都匯集在這座大廈中, 明亮燈光仿佛蒙著一層霧氣,呈現昏暗的血色。
逢魔之夜。
白牯后頸紅蓮悄然開了第三朵, 他身上陰氣重的和尸體沒什么兩樣,所以才能和巫嶸安然呆在異變后的周家大廈中。如果是蘇小米和黃毛進來恐怕被這陰氣一沖就會變成活尸。傅清更不能來,他就像個陽氣炸·彈,絕對能‘引爆’如今的周家大廈。
同樣沒有異樣的還有周瑾,此刻他望向客廳掛著的白玫照片, 悵然出神, 指尖微顫。
“母親……”
“走吧,我們時間不多。”
白牯揉了揉自己冰涼后頸, 手臂伸直,袖中大巫木杖滑落, 被他握在手中。從進入這棟大廈起,他就覺得四面八暗處有目光幽幽望著他們, 這種無處不在的窺視感讓人毛骨悚然。
“走, 對,我們繼續走。”
周瑾目光堅定起來,快步走到巫嶸身邊,忐忑低聲道:“巫先生, 我母親的遺體真的在……”
“看看就知道了。”
巫嶸看了眼不自覺走神,目光有點渙散的白牯,抓住他的手,把白玉筒塞到了白牯的懷中,低喝道:“定神。”
從周瑾口中巫嶸得知白天后死在晚上九點,只不過除了周信鴻誰也不知道那日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了保險起見巫嶸準備八點撤退,他們有半小時的時間。
前往書房的路暢通無阻,周信鴻不喜歡用傭人,周家警衛也無權進入大廈內。等三人到達書房外時才過了五分鐘。
但巫嶸發現,人面蟢子潛入時緊閉的書房大門現在開了一條縫,地毯上擰著星星點點血跡般深色陰氣痕跡。其中有兩塊面積較大的,看起來和人的腳印相似。就像書房里的東西曾悄然走出來過,站在門口幽幽向外張望一般。
巫嶸看了眼木門,上面滿是水珠,夾雜著一道道斑駁水痕,隱約形成鬼臉的紋路。巫嶸嘗試推門,但開了一條縫的木門卻如鐵板般紋絲不動,就像后面有什么人抵著它一樣。書房中的陰氣已經濃郁到了可怕的程度,隔著深黑門縫都能察覺到其中翻涌不息,深沉如淵的血腥怨氣。
白牯臉色蒼白如紙,周瑾也露出了緊張焦慮的神情。唯有巫嶸臉色仍舊平靜。
他取出了轉經筒。
“嗡——”
“嗡嗡——”
黃金打造的轉經筒轉動起來,在昏暗光線下黃金仍舊閃閃發亮。上面雕刻的鳥獸花卉在轉動中仿佛活了過來,合著轉經筒轉動發出低沉輕微的嗡鳴聲,與此同時轉經筒內還有節奏的響起撞擊聲,就像和尚敲打木魚的聲音。
這是在傳經筒內的除穢寶珠和筒壁碰撞時發出的聲音,苦禪大師曾說這個傳經筒被供奉在丹拉哲布寺,里面刻著六字大明咒,每轉動一次相當于念誦一次咒語。再加上除穢寶珠的作用,巫嶸將它轉動起來時,溫和強大的能量驅散了陰氣。
但木門上水痕凝成的鬼臉顏色卻更深,似乎要從木門上掙脫出來般猙獰可怖。
轉經筒轉動是在積累功德,巫嶸將它交給周瑾。
“為你的母親祈福。”
白天后怨念如此深重,恐怕到最后也落不到善終。周瑾小心翼翼接過轉經筒,他明白巫嶸的意思,眼眶紅了,顫抖著手轉動轉經筒,唇瓣張合默念著什么。即使對周信鴻有再多怨恨憎惡,他也希望自己的母親能走的平平安安,不要化作厲鬼,一輩子從生到死全被周信鴻掌控。
周瑾從沒有信仰過什么東西,但此刻的他無比虔誠祈禱。轉經筒在他手上散發出淡金色的光暈,站在周瑾身后的白牯瞳孔驟縮。他看到一白一黑兩個嬰靈趴在周瑾肩膀上,沐浴在金色佛光中,哀傷望著木門,眼里淌下血淚。
木門上鬼紋合眼,水痕散去。原本如何都推不開的木門自動向他們打開,就像兇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白天后想見她的孩子們。
沉浸在怨恨執念中不能解脫的厲鬼還會保有生前的感情嗎,還會存有理智嗎?
走進書房的巫嶸打量四周,木門悄無聲息在他們身后關閉。書房里的空氣混濁腥臭,腳下地毯像是浸滿了水,濕噠噠,每走一步都會發出黏膩水聲。書房現在就像某種怪物的體內,和人面蟢子潛入時大不相同。原本的家具變換位置,在昏暗光線下,這里就像一個迷宮。
濃重陰氣會影響人的認知,形成鬼打墻。這書房里的陰氣濃到形成個迷宮完全不成問題。巫嶸在進來的那一刻就和白牯周瑾分散了,幸好他早有準備。
人面蟢子害怕顫抖著從巫嶸肩膀爬到他的腳尖,兩條纖長前肢炒豆似的飛快在厚重地毯上撥弄尋找,最后出了一根亮銀絲線。
這是人面蟢子來時留的絲。
它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蜘蛛,吃下什么陰氣就會吐什么絲。亮銀色的絲被它小心送到巫嶸手中,在碰觸到絲線的瞬間,他腦中出現亮銀色絲線組成的蜿蜒小路,目標明確,直指周信鴻辦公桌后的那面墻。
白牯有巫嶸血契在,周瑾有轉經筒。不一會三人就突破陰氣迷霧,在墻面前集合。巫嶸抬頭,沒再在房頂上找到陰氣鬼臉水痕。這里怨氣太重,到處都被濃重黑霧遮蔽。
“啪!”
不大的聲音傳來,巫嶸擰眉,看到是白牯把周瑾的手打了下去。
‘他被魘住了,想去挖墻壁。’
白牯通過血契和巫嶸嚴肅道。周瑾現在的狀態很不好,他瘦脫了相,就像一層薄薄皮膚裹著骨頭。但越是這樣,他身上越透出一種超越世俗的驚人魅力,就像骷髏天使。越是瀕臨死亡,他天使與魔鬼的體質便越活躍,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美感。
現在的周瑾接近瘋魔了,轉經筒的光芒都黯淡下來。如果不是白牯拉著他肯定直接撲到墻上。即便如此他也在瘋狂掙扎,那種勾魂奪魄的凄美哀艷讓鐵石心腸的白牯都不由得為他所惑,心生動容。
然后他立刻給周瑾喂了滴肉白骨。
這種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療傷圣藥讓周瑾飛快恢復健康,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瀕死美感馬上就消失了。理智也連同健康一起回歸。
“媽媽就在里面。”
周瑾目光復雜哀傷,死死盯著墻壁上掛著的白天后和周信鴻的合照,眼中又露出隱約瘋狂的神色。
“媽媽不喜歡它,要摘掉它,我要為媽媽摘掉它。”
巫嶸白牯交換眼神,從周瑾的話中透露出非常重要的信息。即使白天后怨氣已經重到這種馬上就要變鬼王的程度,周信鴻設置的相框仍然能對她造成鎮壓的效果。
不能破壞相框。
巫嶸不會去賭白天后到底還有沒有理智,厲鬼索命可不是只索周信鴻,白天后的怨魂不會介意吃大餐前先來幾個小甜點。
每一分鐘的時間都是寶貴的,由白牯看住周瑾,巫嶸開始在墻上作業。堅硬墻壁很難被無聲無息破壞,但被陰氣怨念浸透的墻壁可以。巫嶸拔出老苗刀,像挖豆腐似的輕松就把墻挖出了口子。軟爛如泥的碎渣撲簌簌落下,污穢被清理干凈,砌進墻壁的尸體終于得以再見天日。
美貌纖弱的金發女子雙手合十,狀若祈禱。她死了十幾年,容貌卻仍宛如生時,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美的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花。
白皙的肌膚,纖長的睫毛,薔薇色的唇瓣。她的美圣潔純凈,絲毫不像生育了許多孩子的母親,倒更像是純真無瑕的少女。但這種純真中混雜了魔鬼惑人的魅力,讓世間一切人都為她的美貌所傾倒。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尸體了,超越僵尸的層次,恐怕已經能被稱為魃。蠱種在巫嶸心頭蹦跳催促,巫嶸將目光放到白玫的唇瓣上。
華安全區古時候王公貴族下葬時,都會在七竅中放入玉石。玉有靈氣能養人,其中放在口中的那塊玉是最好的。
白玫口中含著一塊帝王綠翡翠,玉蟲就在那翡翠中。
到底是受極品翡翠吸引自投羅網,還是被尸骸抓住吞噬不得而知。巫嶸想要得償所愿就必須從尸口探險。
看到白玫尸體后的周瑾不再掙扎,卻有些瘋瘋癲癲的,口中輕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歌。巫嶸和白牯對視一眼,從白牯手中接過金蠶蠱絲織成的手套。這里陰氣太重,手表手機都會受到影響,無法得知具體時間,只能心中估量。
到八點大概還有十分鐘。
巫嶸戴上手套,右手輕掐白玫臉頰,讓她張口。那塊翡翠就在她舌上,綠瑩瑩的,好似一汪碧翠水光。翡翠中隱約可見一條乳黃色的彎曲玉蟲。
右手稍用力,讓白玫的嘴張的更大些。巫嶸屏息凝神,左手探入她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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