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腹地
    原始森林深邃陰暗，難見天日。正是即將入夜時候，魔幻般的夕陽在天際橫過一條紅線，如巨獸半閉著的瞳孔。布萊頓最幽閉的山風，在參天古木間發出陰森森的獰笑。
    卓離踏著大塊的碎石，每走近一根過百米的巨木，便用手輕輕撫摸一下，像在提防什么。
    在他后面三四米外，奧拉掛著郁悶的神色，扶著虛弱的伊莎艱難地跟上來，仿佛跟慢了會遭到不幸的懲罰。奧拉對背向他的人無計可施，因為看不到眼睛，就猜不到對方的心思了。
    事實上，卓離并非故意冷酷對待兩人，而是不希精神虛弱的弱點暴露人前，此刻他在不斷調整呼吸，休整自身，感受著精神力一點一點的復原。
    待山風暫停了，森林便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卓離暗自擔心，加昂與穆西亞沒有再發出信號來指示位置，也許是發生什么意外。他作為接應人，卻因為意外而失去與加昂的聯絡，難免有點心焦。
    若要奪回斧頭，必須制服荒神。卓離認為得冒很大的風險。但現在情況起了變化。他手中多了兩個人質。哥布拉、拉姆塞必然領兵前來助戰，若加昂與穆西亞有危險，正是拯救他倆的機會。
    還有奧拉的管家特納，是一位槍系準七段的高手，至少能與荒神爭持一段時間。
    至于私人原因，卓離倒是希望直接接觸巴維亞家族的實權人物，讓他為發布通緝令付出點代價，也好查清他們的真正意圖。
    卓離心想，經此一役，也許能解決幾天來的疑問。
    森林越往深處，越神秘。灰暗的巨木如沉默的巨人在俯視大地，卓離像被無數目光注視，心底暗暗生起一點涼意。
    就算是動物，也有察覺危險的本能。
    卓離隱隱有些不安，一旦疑惑的迷霧掀開，展開在他眼前的將是如何波瀾壯闊的一面？
    呱啦，石子滾動。
    伊莎在滿是尖角的石頭上行走，小腿早承受不住了，但痛楚也讓她的神智清醒過來，想一下自身處境，忍不住輕聲對奧拉道：“我們是要去哪里？”
    “看到前面那個男的嗎？現在決定權在他手里。”
    “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伊莎記得在火屋中，就是前方的少年救她出去的，但卓離沒有將她與奧拉交回親人身邊，而是領著進入這個陌生的森林，不就等同新的綁架犯嗎？
    伊莎在過了十六歲生日后，向往新奇的經歷，對未來充滿幻想。但此刻總有死神隨行的感覺，那也刺激得過度了。
    “我和你肯定是好人，至于他，我也摸不清底細啊。”奧拉幽幽道。
    “他看我的眼神，很古怪。”
    “古怪？”
    “嗯，不是親近，也不是憎恨，但又不是陌生人的眼神。”伊莎不安的的扯著扯金褐色的發梢，道：“他像在……”
    “刻意保持距離？”
    “對。保持距離，是刻意。”伊莎被提醒，肯定了對卓離的感覺，問道：“他難道以前認識我嗎？”
    奧拉心想你父兄害他不淺，他沒有當場對你發難，算是脾氣不錯了，但話到嘴邊，口風一轉，神神秘秘的道：“沒經驗的少女啊，愚蠢與純情有時候真的難以分清。讓愛神的繼承人——奧拉我告訴你吧。他……喜歡上你了。”
    伊莎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第一反應就是搖頭，道：“你又騙我。喜歡我的人是這種眼神的嗎？”
    “他與你以前碰上的男人不同。伊莎，是時候教你戀愛的道理。年紀輕的男人，尤其沒愛情經歷的人，越喜歡一個女孩，越會表現得粗魯，還故意保持距離。”奧拉說著生了感嘆，悠然續道：“真正的愛慕，是不敢接近的。你懂嗎？”
    伊莎無法形成概念，道：“愛，不該主動接近嗎？”
    “那是性！”奧拉冷笑道：“反正你等著吧，他終究會忍不住，轟轟烈烈的向你示愛的。”
    伊莎有點措手不及，她對只有一面之緣的卓離談不上有什么特殊感覺，何況在這種危險的氛圍下。但奧拉哥哥以愛神繼承人說的話，多少讓她記在心中。
    就在兩天后，因為這些話的緣故，讓這一對少年男女的關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這是信口胡說的奧拉也預料不到的。
    深重的黑暗終于厚實地籠住了三人。近處的樹木是如此巨大，似數百年不曾有人打擾，還保持著古代的模樣，令在樹根前行走的人類，不由產生一種渺小感，內心充滿了敬畏。
    奧拉按捺不住，叫道：“卓離啊，你該不會隨便亂走吧。我們要見的是荒神，不是天神啊。”
    伊莎不懂了，問道：“為什么見天神？”
    “你活著能見天神？”奧拉埋怨道：“沒幽默感就別接話。”
    卓離沒理會奧拉的話，本來繼續往森林的腹地走去。忽然前方濃稠的黑暗中，巨木下有東西晃了一晃。
    卓離暗驚，當場立住。對方肯定是活物，活在原始森林的活物，很難想象是可愛的東西。
    那活物在往卓離方向移動，無聲無息的。
    “退后。”卓離對身后的兩人道。
    奧拉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但退后總是萬無一失的，他一手捂住伊莎的小嘴，踉蹌幾步，躲在一根隆起的青色樹根后。
    卓離補充一句，道：“別想著逃跑，我是不會追你倆的。”
    伊莎吃驚道：“奧拉哥哥，他不會追，那我倆為什么不能跑？”
    “他的子彈不用腿也能發射。”奧拉埋怨道：“沒幽默感就別接話。”
    伊莎第一次感到憋氣，看一眼旁邊的奧拉，又看一眼遠處的卓離，忽然覺得這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冥冥中有一種相似的特質，但又與幽默感無關。
    卓離盯著黑暗中的動點，壓力令他大口喘氣。活物漸漸清晰了，顯出一個淡淡的人影。
    是人！一個從原始森林腹地里走出來的人。
    卓離心頭駭異，低聲道：“加昂？穆西亞？”
    對方沒接話，如鬼魅般從一棵巨樹下，一閃就到了另一顆巨樹旁，身手快得難以想象。卓離自踏上路途后，只有從兵系的加斯帕身上見識過這種速度，看來這個神秘來者的實力，與加斯帕有得一拼，這讓卓離信心跌落谷底。
    那人沒有散發威壓，在近處樹下停住，緩緩抬起頭來。是一個穿著白袍的青年男子，不超過二十五歲，長得清瘦干凈，但雙目沒流露任何感情。這令卓離感到詫異，因為對方不是冷淡，也不是茫然，而是沒有情感，像內心毫無雜念，也不愿意接觸什么。
    神秘青年從卓離身旁走過，像一陣平緩的風，但卓離心神俱駭，面對荒神，至少知道對方恐怖的攻擊力，但對著實力不可測量的人物，又能做出什么反應？
    在神秘青年前，也許戰斗力與智慧是多余的，因為對方能在一瞬間殺掉目標。
    然而，他是一個過客，一閃便消失在黑暗中，沒留下痕跡，仿佛一開始就只是幻相而已。
    卓離背脊一陣寒意，肩頭一松才長長吁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連拔槍防備都忘了。奧拉沒看到那來去如鬼魅的青年，探頭見卓離木然站著，似乎是思考的模樣，便大聲道：“站在你的立場，我推薦你繼續走，要不哥布拉與拉姆塞隨時能追上來的。”
    伊莎小聲道：“這難道不好嗎？”
    “做人質也得有人質的覺悟。”奧拉道：“不怕他撕票嗎？“
    “我就知道。“伊莎失望道：“我沒有幽默感。”
    “這個明顯是智商問題啊。”奧拉嘆了口氣，拖著伊莎走向卓離。
    卓離輕輕拍了拍額頭，令自己的神智清醒過來，望一眼神秘青年消失的方向，又轉過頭來，望向他走來的方向，冷靜的想了想，若是有人來的地方，必然是森林的某一個重要的地點，也許是出路，也許是明顯的高地，這比漫無目的地走動，等待加昂的信號便捷得多了。
    于是卓離道：“跟我來吧。雖然不知道前方迎接我們的是好事還是壞事。”
    三人繼續前行。卓離老惦記著那個神秘青年，心神有點恍惚。奧拉與伊莎也累壞了，全身透汗，氣喘聲在巨木間回蕩。伊莎帶著哭腔道：“我餓了。”奧拉沒好氣的道：“要不你吃了我？哎呀，你真咬我啊？”
    伊莎哭了，道：“我沒有。”
    奧拉瞪眼看去，發現臂上附著一只手掌大的黑色蝙蝠，嚇得他一手抓起，大力扔了出去。
    卓離悶聲道：“別浪費啊，畢竟是肉。”
    奧拉也后悔了，道：“那你抓回來吧，烤著吃也是有風味的。”
    頂上樹影如蓋，一點月光也漏不進來。卓離知道進入了原始森林的腹地，哥布拉或拉姆塞應該不在附近，來點光芒也不會有大礙，于是手槍一抬，一顆螢火蟲彈發射。
    一只屁股亮著粉白色光芒的大螢火蟲在三人頭頂的高處不停轉圈，照亮了半徑達二十米的地面。
    雖然光線不算充足，但已經能看清環境。這里比先前走過的地方空曠，遍地是灰白色或暗褐色的石頭，但稍遠便深影重重，荒涼的氣息隨著淡淡的霧氣，如實質般觸人皮膚。
    奧拉神態不自然了，道：“這是什么鬼地方？那只飛著的肉排呢？”
    半空真沒了黑蝙蝠的蹤跡。卓離低頭看了地面，發現石頭有燒壞的痕跡，也就是說，這里曾發生過戰斗。看來與剛才的神秘青年有關，難道他在這里修煉嗎？
    突然，環境又一黑，螢火蟲彈消失了，如那只黑蝙蝠般一瞬間沒了蹤影。
    卓離吃驚道：“誰？”
    這話嚇壞了奧拉與伊莎，“這里還有人？”
    卓離也不能肯定什么，于是又發了一枚螢火蟲彈，同時集中精神盯著螢火蟲。一會兒，半空突然閃過一道巨大的黑影，長長的，不知是何物。又是一剎那，螢火蟲與長影子同時消失。
    卓離忙按住槍柄，但感受不到附近有人的氣息。若對方是神秘青年的對手，也許真能達到這個境界。
    “別管了，你倆先躲在那塊石頭后面。”
    前方二十米遠，有一個半球狀，高有四米的怪石，遠處還有一個。它倆是如此圓，讓卓離一眼便注意到了。
    “也許是兩個人造的地標，究竟這是什么地方呢？”卓離暗暗道
    然而，兩顆半球體的石頭卻在此時顫動了，居然如同活物般，打開了一層石殼，各露出一個灰暗無光的環形物。
    三人驚得退步。卓離左右打量，失聲道：“怎么看起來像一對……眼睛。”
    話聲剛落，地面顫動而浮起，三人也被迫上升，只覺驚心動魄。
    那對混濁的石質巨眼，瞪著站在它鼻子上的三個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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