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幕雙月
    鐘樓的內壁有一股尖銳的寒冷，能刺破人的皮膚。卓離背靠著鋼鐵升降臺的里面，不著意般顫動了一下，像是冷了，而事實上，他后背腰間厚厚的蠶絲，微微一突，露出了劍刃的一點鋒芒。
    再看左側的唐尼·貝利，正盤膝閉目，并沒有發現這廂動靜，卓離暗自松口氣，又看羅伯鎮長。羅伯鎮長不安的挪著腳，他實在不知唐尼上鐘樓的目的，若無法預料接下來的事情，也就難以泰然對待。
    輕微的嘶一聲，蠶絲被短劍割破一個三厘米的口子，卓離驚得挑眉，心叫用力過度了，希望別讓唐尼發現。
    然而唐尼緩緩張開眼，顯然是聽到動靜。卓離輕輕活動手腕，將劍鋒藏了回去，同時鼻子聞了聞，一臉的不解，道：“這么狹隘的小地方，誰放屁了？”
    羅伯鎮長擦著臉上油膩的汗水，聽了這話，又看另外兩人若無其事的表情，不就暗示是他放屁了？但此刻哪里有心情分辯這等事情，他沖唐尼道：“老實說吧，挾持本鎮長是要跟警察討價還價嗎？”
    唐尼默然，倒不是不屑回答，他嘴角僵硬而顫動，像在忍耐什么。忽然他雙目睜開，受了強大沖擊一般，背部重重撞向鐵板，人便卷曲成一團，大口大口的喘氣，“哈……哈……嗚！”很快就冷汗滿臉，奄奄一息。
    這變故太快了，卓離心一動，看來唐尼的極限到了，他本應是垂死之體，不知以什么方法，令自己最后的力量一次爆發出來，堅持到此刻。
    這在鐵板上抽搐的獅子，不待卓離有所行動，便發出一聲狂呼，整個人跳了起來。“啊啊啊……”叫喊聲如此粗暴，在小小的升降臺內，更是回蕩沖擊，震得人耳朵劇痛。羅伯鎮長形神俱駭，背靠角落而渾身發抖。
    卓離鼓足勇氣，大聲道：“已經到演講臺了！”演講臺是鐘樓半腰位置突出的平臺，是鎮長對廣場集結的鎮民發表演說的地方。
    唐尼被喊聲沖擊，隨即清醒了些，他勉強穩住顫抖的手腳，寒聲道：“是頂樓，我要到的是最高的地方。”
    “完全明白。”卓離娓娓而談，“正在繼續上升。對了，話說鐘樓向來不開放給公眾參觀的，我也是十三歲那年，偷偷上過去。不得不說，風景太好了，整個椰子鎮一覽無余，換一種角度看早以熟悉的東西，倒是另有一番新奇滋味。”
    唐尼虛弱的嘆了口氣，無端端道：“不要輕舉妄動，我不希望將最后的體力浪費在殺人之上。”卓離神色不變，蠶絲缺口的鋒芒也沒去了，嘴里道：“若那體力是最后的，理應好好的躺著休息，一點也別浪費吧。”
    唐尼鼻子哼哼，目光已沒了適才的兇狠。
    升降臺顫動而停，四周靜得凝固，空氣中多了一股海洋特有的淡腥味。羅伯鎮長陰沉著臉，拉開升降臺的鐵柵，率先走了出去。
    升降臺外是高三米的狹長過道，黑色的鋼板透來壓抑感覺，但不到四米就左拐，出現一條旋轉而上的樓梯。
    三人踏上樓梯，很快便上了近二十平方的瞭望臺。卓離是跳著上去的，視線從狹窄瞬間變為開豁，心情也稍稍松弛了些。
    海風涼爽而不陰冷，吹動著墨色的大海，一道道淺白色的浪痕，時隱時現。鎮內亮如白晝，街燈黃光為主，沿著各條街道形成棋盤狀的光路。
    “瞭望臺上有人！”“快看，他們在上面。”
    鎮民的叫喊，傳到瞭望臺，已經細如蚊鳴，倒是海風聲越發沉厚。
    唐尼的瞳孔一暗，背靠圍欄，取出了那一顆漂亮的子彈。羅伯鎮長一見其構造，知道絕非普通子彈，再想起佩奇·加拉赫所提及，不由驚呼：“難道是A級核能鉛彈？你是想自殺嗎？而且是拉著所有鎮民陪葬？”話沒說完，他就撲了過去，試圖奪取那顆子彈。
    唐尼冷哼一聲，腿影成弧，風聲驟起，直直踢中羅伯鎮長胸膛。羅伯鎮長皮嬌柔嫩，哪里挨得住？整個人撞飛在鐵欄一側，痛得臉青唇白，**的道：“卓……卓離，快阻止那個瘋子，他要毀滅一切啊。”
    “不可能！”卓離堅定的道：“若那是Ａ級子彈，而他又想毀滅鎮子，有必要跑到這里來嗎？隨便找個地方射擊就是了。”
    鎮長聽了一時無話。
    唐尼卻大笑了，只是沒甚中氣，“錯啦，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理所當然的？自殺的人，不也愛找個清凈的地方嗎？而我就喜歡熱熱鬧鬧的。小子聽著，你會感激我的，你將會離開這個小水潭，而跳進大海，見識五光十色的世界，改寫你的墓志銘！因為……我要毀滅這個鎮。”他嘴角抿下，將萬般情緒化作坦然一笑，黃銅色的槍口，已經猛然朝上！
    就是這一時機。卓離猛喝一聲，清冷的劍光環繞，短劍將束縛他的蠶絲全然割斷。白絲尚未落地，人已閃身而出。
    短劍脫手而飛，瑩然光芒一剎，切向唐尼握槍的右手。羅伯鎮長忍住了劇痛，也忍不住大叫一聲好。唐尼正眼不看，純以武術家的本能，向后稍退一步，恰恰避過短劍的鋒芒。
    卓離早計算在內，只要緩下一秒，就是考驗誰是真正快槍手的時候了。他身形雖然未穩，但雙管魔手槍已然急速鎖定了唐尼。說到槍法，體能透支的唐尼不是卓離的對手了。
    嗖！半空灰影一張，一顆普通的蛛絲彈，終于發揮出它史上最重要的使命。卓離瞳孔收縮，驚奇的看著羅伯鎮長也滿腔熱血的撲向唐尼。
    畫面幾乎定格，卓離內心悲鳴，‘笨蛋……鎮長！’
    噗通一聲，羅伯鎮長被橫空而來的蛛絲彈困個結實，恰好替唐尼擋去阻撓他發彈的一擊。鎮長被收緊的蛛絲勒得渾身巨痛，他見卓離飛劍失敗，一時情急撲上，哪里猜到卓離還有后著？
    扳機按下，亞靈波鼓蕩，蓬的一聲沉響，唐尼的手槍承受不了力量過大的子彈而爆炸，零件跳飛。同時引發一個以唐尼為圓心的沖擊波，從高高的瞭望臺瞬間爆破形成。強烈的氣流，擴散百米以上，在半空隱約形成微白的圓。
    鐘樓劇烈搖晃，連地面廣場也顫抖得厲害，各處房屋玻璃破裂。鎮民游客們以為引發地震，嚇得大氣不敢透。幸好沖擊波瞬間也消失了。
    金邊大鐘被震壞，指針停留在八點差半刻。所有人屏息，整個鎮子為之一靜，僅余薄涼的風聲。月華偏轉，照在瞭望臺上卓離的臉。首當其沖的滋味不好受，卓離不覺得痛，因沒有身體存在的感覺，就像靈魂被了震出一半，還有一半留在體內。
    父親卓別林的臉閃現在腦海，卓離再次記起火幕之下那個肯定的眼神。當時卓別林對唐尼說，太勉強的話，你會死的。卓離就明白，繼續做人質，是為了救這個隨時會死的人。‘雖然不知道老爸你的用意，但唐尼不可以死，你是這樣暗示我的。’
    倏地睜開眼，卓離爬了起來，只見鎮長縮成一團，艱難的喘氣，而倒地的唐尼面色灰暗，似乎沒了生命跡象。
    此人是以死為代價，射擊那一顆不知名的子彈的。卓離想到此，驚奇不已，眼下不見有任何變化，莫非那顆子彈發射失敗了？當下摸了摸唐尼胸膛，心臟貌似停頓了，卓離大急，他是在海邊成長，急救是學過的，連忙按住唐尼的左胸，有節奏的大力施壓。
    羅伯鎮長悠悠醒來，發現卓離在為唐尼做急救，忍不住呻聲道：“卓離，先把我解開啊，他是個瘋狂的罪犯，救他做什么？該死的，還是得死啊。”
    卓離不接話，額頭也漸漸冒汗，真幾乎想放棄。但最后，唐尼粗壯的身軀一顫，終于睜開了雙目，喉嚨也發出短促的喘聲。卓離跌坐在地，苦笑道：“我的墓志銘需不需要改寫，怕不由你決定。你那顆寶貝子彈，未出槍膛就報廢了。”
    唐尼咳嗽而笑，他如斷線木偶般不能動彈了，“撿回一命呢。哈哈，不過你還是好好重新思量一份新的墓志銘吧。”
    夜風暫停，海浪減退，而鎮民的驚呼聲，響徹半空。鐘樓的三角菱形尖頂一枝獨秀，以四柱架起，中間的瞭望臺里，卻有一個少年在茫然四顧。
    廣袤而深邃的夜空，星光萎靡，只因它懸掛著……兩輪巨大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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