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白衣勝雪,手執墨扇,行走間仿佛攜了蒼山之云,黃山之霧,若隱若現于輕描淡寫的西湖水色之間的楊戩與錦衣似霞,明珠生輝,一顰一笑莫不動人的敖寸心四目相對的時候,剎那間,彼此心中都涌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有道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新天條出世后,司法天神忙于公務,難以抽身,敖寸心雖解了禁,卻也只是托東海四公主給楊戩道了個謝。楊戩向聽心問起,聽心只說,“你放心,她好著呢”。聽心公主心直口快,不會藏事兒,不過怎么個“好”法,任是楊戩再聰明也想不到敖三小姐竟在西子湖畔開了間鋪子,正兒八經的做起了生意。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珍珠記。
“公子可是要挑選珠飾?”
正在楊戩納悶兒這純屬偶遇,還是請他來西湖品茶卻不見人影的哪吒三太子故意設計的時候,已有伙計上前熱情招呼了。
把自己變成拇指大小,睡在蓮蓬芯兒里的三太子打了個噴嚏,醒了。咂咂嘴,醇香綿厚,余味無窮,盤算著改日再去訛龍八兩壇東海佳釀,翻個身,揪片花瓣蓋蓋肚子,又睡著了。
“隨意看看。”楊戩打開扇子,微一偏身,正將伙計與自己隔開。目光從仍處于百感交集之中的敖寸心臉上移開,打量一下店面,還好,據說四海之內以任性著稱,敗家聞名的敖三小姐還沒有荒唐到拿西海的寶貝來賣——店里的珍珠,都是凡品。
“原來是楊先生,樓上請。”裝不認識?哪能?別說人家在玉帝王母面前說情將自己從西海放了出來,單是看在楊家女眷不少的份兒上也得招待好這位上仙。
楊戩不知在店中如何稱呼寸心,只含糊的說一個“請”字,隨著寸心上樓。
樓上房間布置清雅,擺放著許多在人間來說價值不菲的珍品,顯是專為大主顧準備。敖寸心請楊戩坐下,又斟了茶,斟酌著問道,“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你來辦案?”
“約了哪吒。”楊戩道。
“噢。”寸心應了一聲,便不深究——楊戩這人自來是想說清楚的就會說清楚,不想說清楚的問也白搭,何況以他們現在的關系,他更沒必要向她交代。
茶寵很特別,紫砂制半開扇形貝殼里鉆出個身穿兜兜、形態可愛的采珠娃娃,娃娃懷捧大珠——倒是貨真價實的龍宮珍寶——尋常的珍珠經不住茶水浸泡。
楊戩愛喝茶,寸心喜歡茶寵——與其說喜歡茶寵,不如說喜歡各式各樣的小器物,于是昔日家中三五不時的貔貅、金蟾、大象、水牛、小龜、小人兒換個不停,從不重樣。“這哪里是養茶寵?”楊戩無可奈何,幾次想說,可擔心說了之后又要爭吵,便作罷了。
紫砂貝殼光澤照人,儼然腹內有寶。看來是花了心思,慢慢“養成”。
楊戩品了口茶,慢慢抬起視線,眉頭微鎖,“你怎么會在凡間做起了生意?”
大凡是男人就或多或少或堅決或隱約的不希望妻子在外拋頭露面,即使敖寸心只是他的前妻——楊戩倒不是覺得有損顏面,只是擔心她一個女子,雖身懷法力,但按照凡人的規矩辦事,世情復雜,人心難測,也恐怕她遭了欺負,受了委屈。
敖寸心粗枝大葉,卻是體會不到楊戩的這層關心。
哎呀呀,敖三小姐心道,我雖然解了禁足,卻沒有恢復公主身份,這一年年下來得損失多少俸祿,不自食其力,充實充實小金庫行嗎?當然,話能這么想,可不能這么說。
“閑極無聊而已。”倒也是實話。
“噢……”點頭,喝茶。
“蟬兒還好吧?”
“好。”
“聽說沉香和小玉成親了,就是我當年扔掉的那個孩子,是我不對。”
“你不必再自責,她如今很好。”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事情?我是說你和……”
沉默。冷場。實在是個不好的話題。
“對了,有樣東西給你看。”
“什么?”
起身從多寶格上取了兩個錦盒,放在桌上,寸心笑道,“鎮店之寶。”
楊戩眉毛一挑,頗有興致看上一看。
打開第一個盒子:直徑寸余,圓潤飽滿,是最好的南海珍珠。
打開第二個盒子:形狀奇特,非圓非方,顏色不一,帶有明顯的瑕疵。
寸心解釋道,“自古以來,珍珠以圓大飽滿、色澤勻稱者為上,最為難得,也最為珍貴。但其實珍珠的形狀當真是不拘一格,有圓有橢,有梨形,有淚形,還有毫無規則的形狀。”
“從前我在龍宮見到的都是最好的珍珠,對奇形怪狀,帶有瑕疵的異珠不屑一顧,可后來我發現,圓珠雖好,卻顆顆相似,異珠不為世人所好,但每一顆都是獨一無二。”
“而且經過精心搭配,遮掩瑕疵,揚長避短,異珠之美更加別致,獨具風韻。”她取出頸間粉紅色掛墜,輕捏在指尖——深深淺淺的顏色潑灑寫意,柳葉狀銀色卡扣正將微瑕遮掩。
“這世上正圓之珠少之又少,多的是不圓和有瑕疵的珍珠,人亦如此。”寸心笑道,“我非圓珠,亦多瑕疵,可只要找到了適合自己的方式,又有誰能說異珠一定不如圓珠?從前我執著于與圓珠爭比,不但勝不了別人,還迷失了自己,如今想來,真是幼稚可笑了。”
……
窗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少頃卻又風吹云散,說話間,西湖上已是晴了又雨,雨了又晴。被雨珠子噼里啪啦一頓痛打,徹底醒酒的小哪吒一摸后腦勺:糟了,把二哥忘了……
“從前我們不快樂,是因為沒有認清自己,也沒有找到合適自己的方式和……和合適自己的人……”
氤氳茶香四溢,寸心娓娓道來,楊戩靜靜傾聽,彼此臉上是斷掉最后一絲牽絆的微笑。
破繭雖苦,卻是成蝶的第一步。
(珍珠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