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密布,暮色四合。
萬莊酒樓。
直到坐在酒樓隔間里,看到永安公主本人,趙芝綺仍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包廂內光線昏暗暈黃,不時有靡靡樂色透過紗簾傳來。
趙芝綺神色復雜,她不時抬眸,悄然覷看坐于她對面的華貴女子。
那女子眉眼風情,云鬢霧繞,一襲華服矜貴,身后站了個面具遮臉,身姿頎長的玄衣男子。
趙芝綺暗暗吸了口氣。
她從沒想過天家公主會主動給她遞帖子。
永安公主一個相約的帖子,使得伯母總以探究的眼神看她,且這幾日她在府中的待遇都比起原來有所提高。
就好像她暗地里攀高枝與公主有了交情一樣。
可她從未與公主說過一句話,她一個寄居在驃騎大將軍府的表姑娘,無緣無故的,永安公主要見她做什么?
且還在外面酒樓相見……
第一次與天家人正面交談,趙芝綺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一舉一動間是十二分的端莊謹慎。
“趙姑娘。”魏婕看著這位表姑娘,心中在回想話本中對她的描述。
《梅雪》中的配角不僅有永安公主,自然還有他人,其中一個,便是這位生得嬌嬌弱弱的表姑娘。
趙芝綺長相柔美,性子卻有幾分狠辣。書中對她身世的描寫寥寥,只簡單用家中落魄,自小接到驃騎大將軍府,養在老夫人膝下概括。
驃騎大將軍生有兩子一女,大兒子早年同父征戰沙場,不幸戰死。但膝下留有一子,名為衛朝,與趙芝綺一同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朝夕相處多年,趙芝綺便對衛朝日久生情、心生愛慕。可自從陳茹雪住到府內,衛朝與陳茹雪接觸的多了,有時還經常偏向她,趙芝綺對此極為嫉妒,便多次設計陷害陳茹雪。
比起高高在上的魏婕對陳茹雪直接的壓制,趙芝綺的陷害顯得弱小,偏又陰狠。
前世那場筵宴上摻了藥的酒,便是趙芝綺所下,而陳茹雪發現后誤以為魏婕所做,便順勢遞給了她。
前因后果,孰輕孰重,魏婕懶得追究。今日喚她來,是因陳茹雪剛入京都不久,而趙芝綺對衛朝身邊女子一向多有注意,她想與趙芝綺,直面打探一番。
燭光下,魏婕笑容和煦:“你且不必過于拘謹,本宮約你一見,只不過有幾句家常事想問問?!?br />
趙芝綺放置桌下的手攥緊,輕咬下唇,她完全不明白她和公主有什么家常事可聊。
但看著魏婕似笑非笑的一雙杏眸,瞧著她周身的一派高貴氣質,趙芝綺無來由地感到一陣壓迫,她聲如柳絮,低低回復:“您且問,臣女定然知無不言?!?br />
戚子坤將趙芝綺的緊張看在眼里,他挪開目光,將視線凝在將他帶來隔間后便不再瞧他一眼的魏婕。
燈火瑩瑩,魏婕一排濃密的睫羽下的剪水雙瞳點綴上暖色,她微揚著精巧的下頷,言語間,從容的如一只高傲的天鵝。
“經常聽聞衛老夫人夸贊趙小姐聰慧賢淑。本宮便直說了,本宮想知道,將軍府中新來的一位女子,她名——陳茹雪?!?br />
魏婕淺笑嫣嫣:“你是認識她的,對嗎?”
趙芝綺在聽到陳茹雪三個字后,手指一僵,語氣遲疑:“是認識的……但臣女與她,并不相熟?!?br />
魏婕:“無妨,你知道些什么,便告訴本宮些什么,可好?”
不對勁。
趙芝綺耳邊傳來公主柔和如春風的音調,心底卻慢慢爬上一絲寒涼。她覺得魏婕話里有話,卻不知魏婕是個什么態度。
陳茹雪,又是陳茹雪!
趙芝綺心中生憤,卻不敢多言,只得斟酌著回復:“臣女……臣女只知她家住蘇州,家父入獄,她想為父求一條生路……她的一位姨母是二伯父的侍妾,她便以探親為名義,找上門來了?!?br />
趙芝綺說到這,語氣微頓,悄然瞥了魏婕兩眼,見魏婕不開口,她只好繼續說道:“臣女不知二伯父是否相助,只知道她便在府內一直住了下來,其余的……”
她剛想說她不太了解,就聽對面人一聲嗤笑,她猝然抬眼,看著魏婕精致的眼尾微壓,朱唇翕動,吐出的話字字包含壓迫:“你是個聰明的,本宮想了解的再仔細些,可好?”
又是一句可好。
趙芝綺目光一顫,手心發涼,她在心底咒罵陳茹雪那小賤人,活像是來克她的。
她緊張的左思右想,忽然靈光一閃,想起貼身女婢在她耳邊嘟囔過:陳茹雪不僅身邊跟了個長相不凡的侍衛,幾日前,還有人撞見陳茹雪與那沈公子相談甚歡。
沈公子,沈書珩,她記得她曾不小心聽到二伯父與二伯母說過,永安公主最鐘意的駙馬人選便是這戶部尚書嫡子沈書珩!
趙芝綺眸光微亮,語氣含怯,“臣女還知,她常常出府,因為本就是借住,所以二伯母并不拘著她……幾日前臣女的丫鬟撞見她和沈公子,兩人像是相熟?!?br />
沈書珩?這一世,陳茹雪竟這么早便跟沈書珩扯上關系了?
魏婕內心生疑,表面卻不為所動,語調淡淡道:“還有呢?她平日里,行為舉止,可有什么異常?”
趙芝綺摸不清魏婕的態度,也不知她想聽的和沈書珩有沒有關系,只好硬著頭皮想:“平日里……她剛來府內時生了場病,痊愈后便經?;秀?,卻突然和她的一個丫鬟親熱起來。她……若說奇怪的,她待我的態度,好像比別人都要冷淡許多?!?br />
說到這,她默默在心中補上一句,陳茹雪對她的態度甚至不能說是冷淡,可以說是每次見到她都跟她倆有什么恩怨一般,甩她冷臉。
趙芝綺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
夜深露濃,涼風習習。
趙芝綺坐在回府的轎子上,頗有些興奮的同貼身女婢講:“陳茹雪定是倒了大霉了!”
她回想著酒樓里,永安公主最后讓她不要將今日所談告知他人。想起陳茹雪那股子清高的樣子,心中一陣幸災樂禍。
而趙芝綺所想的永安公主,也正坐在轎中,想著她。
腦中浮現出最后趙芝綺談論起陳茹雪那目光閃爍的樣子。魏婕在心中嗤笑這妮子,怕是被陳茹雪給惦記上了。
若陳茹雪和她一樣重生,怎會不防備趙芝綺的陷害,又怎會不先一步下手為強。
陳茹雪可并不如她表面那般孤高清傲,她的野心,魏婕上輩子就領略過了。
念起野心……魏婕掀起眼皮,看向與她面對面相坐的戚子坤。
光線昏昏,戚子坤臉上面具流轉銀輝,面具下,是一截線條凌厲的下頷。
面具遮半臉,目光便不由落在他薄粉的唇上。
他的唇形性感,微薄。魏婕不經意地瞟上他的唇時,便下意識回想起前世吻上他唇時的觸感。
——溫暖、柔軟,像是一種軟糯的糕點。
魏婕驀地收回視線,語氣漫不經心:“你不好奇,為何今日本宮要你跟隨?”
這是上轎后,魏婕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戚子坤:“我既是您的人,自然受您驅使?!?br />
他的回答太過客套,魏婕冷哼一聲。雖然她此行帶著他本就是心血來潮,但他回答的敷衍客氣,如此沒有意思,又引得魏婕不滿。
于是她追問:“那你不好奇,為何本宮要你戴著面具?”
戚子坤猜測是不想引人猜疑,他的容貌偏秾麗,若讓人看見,怕會引人多思,影響她的聲譽。
他猜測歸猜測,面對魏婕的問題,他回答不知。
魏婕冷笑,口不對心道:“因為你生得丑!”
戚子坤:“……?”
————
琢居。
回到府內,戚子坤一反常態的對著銅鏡,端詳良久。
春杏安排到戚子坤身邊看護的小廝與戚子坤相處幾日,有幾分相熟,見此調笑道:“怎的,同公主出行一次,便照顧上皮囊來了?”
戚子坤沒有反駁,他看著鏡中他的面龐,問小廝:“那你覺得,我長相如何?”
“……你這是什么話?”
小廝一陣惡寒,汗毛陡立:“都是大老爺們的,你問我這作甚?”
“……不是。”戚子坤一滯,失笑道:“公主說我長得丑。”
一同相處了幾日,小廝覺得戚子坤性格不錯,便不像剛開始那般謹慎,他搖頭道:“非也,非也,公主的性子有些變扭,你與她相處慣了便知道了。”
小廝嬉皮笑臉:“我覺得你長得挺好的,不然公主也不會瞧上……總而言之,你不必多想,安心為公主做事要緊。”
“是了?!逼葑永て鈽O好的轉過頭,捏住銅鏡的修長手指微緊,看著小廝,彎了彎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