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進站,思暖站在站臺上好一會兒,周圍人來人往,她背著碩大的包,像是沒入人海的一條小魚。
她跟著旅行團的車一起進入山里。天陰沉沉的,隨時都會下雨。聽說這兒蒼山一旦落雨,山里就會形成雨虹。
周圍的人都興致勃勃,想必都是為了這雨虹而來禾。
山路崎嶇,車子顛了一路。思暖卻莫名的有些興奮。
山里的人家多淳樸,見到外客皆是熱情相迎,思暖擇了一處農(nóng)家住下,天已經(jīng)徹底的黑了,戶主是個老太太,端了兩個火爐進來給思暖取暖,又坐下寒暄了幾句。
聽聞思暖是從云城過來,老太太有些驚喜,問她可曾聽說過云城的洛家。
思暖一驚,怔了許久都答不上話。
老太太以為她沒有聽過洛家,有些尷尬的解釋,說聽聞洛家在云城有些名望,所以以為思暖會聽過。
思暖笑著點了點頭,說的確聽過妲。
老太太頓時來勁了,說是洛家有她的恩人,這些年過的這樣順風順水,全是因為洛家先生洛一平的資助。
思暖聽到這里,驚訝開始漸漸散去。
她之所以會執(zhí)意要來蒼山,大概也是自己心中潛意識的驅(qū)使,卓云眉和她說過,當年就是因為學校組織他們一起來蒼山游玩,掉隊的她才有機會認識了同一屆的洛一平。
情定蒼山,這個地方對于他們而言意義非凡。
這明明只是卓云眉講述的那個冗長的故事中最簡單的一部分,可是思暖卻默默的記在了心里。
然后,她開始對這個地方有了神奇的渴望。
從小沒有父親這個經(jīng)歷對于她而言是一種傷,也許正因為這樣,在她得知父親是誰之后,才會更加渴望深入的去了解他們之間的過往。
這是深種在她心底的一個念想,曾經(jīng)不敢碰觸,以至于現(xiàn)在的癮更大。
老太太說洛一平在這個美麗的地方寄托了很深重的感情,所以經(jīng)常回來這里走走,對于這個地區(qū)面臨的困難,他也總能第一時間施以援手。
思暖想,這所謂的深重的感情,也許就是他的初戀吧。
但是無疾而終的初戀在時隔十幾年之后又以另外一種方式圓滿,洛一平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洛先生許久沒有來過了,以前他每次過來,都喜歡上我這來來坐坐,我信佛,他說我總能給他困茫時的指引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她看著思暖,澄明的目光里有隱約的期盼,思暖只是沉默著,她當然不能告訴老太太,那個她口中的大好人洛一平并沒有被上天眷顧,這會兒還躺在醫(yī)院里昏迷不醒,而他的家族,也因為他的這場車禍,正經(jīng)歷一場無妄的風波。
而她,就是這場風波中最無辜的受害者洛一平的親生女兒。
“好人總會有好報的。”老太太像是寬慰自己,說著就揚起一抹暖融融的笑意,笑的思暖心頭一片寧靜。
“唉,洛先生其實也是一個可憐之人,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是他人生巨大的轉(zhuǎn)折,而他背負的秘密,也許這一生都會是壓在他身上沉重的包袱。”
思暖抬眸,看了一眼老太太臉上的被歲月雕琢的溝壑,她想說點什么,可是嘴唇一啟卻覺得無從問起。
“喲,下雨了。”老太太站起來,望著窗外忽然飄落的雨絲一聲驚呼,她伸手親昵的拍了拍思暖的手背“好好休息吧,這兩天可能都出不去了。”
思暖點點頭,才發(fā)現(xiàn)這整個過程中,自己講的話寥寥無幾。
他鄉(xiāng)遇故人,雖然,不是她的故人,可是心頭被激起的漣漪還是一層一層的擴散。
她望著窗外的雨和那一片無盡的黑,感慨萬千。
她知道,自己躲得過洛少東的婚期,卻躲不過自己的心魔。
簡愿挽著簡煜的手出現(xiàn)在東方酒店的時候還早,洛少東和姜瑜兒婚禮的排場大小卻已經(jīng)初現(xiàn)端倪。
洛家老爺子洛訣是個極為注重面子的老人家,在加上這次的婚禮對于挽回洛家的名聲有著非凡的意義,婚禮幾乎邀請了整個云城的名門商賈,算的上是云城上流社會的一次大集結。
雖然來早了,可是簡愿還是被堵在門口的記者圍個正著,紛紛要求她和簡煜停下來拍照。
簡煜人前極力配合,可是轉(zhuǎn)身就開始嘀嘀咕咕的抱怨。
“我說,這樣的場合你帶我來干什么,沒男人么?”
簡愿抬頭瞪著他“你不是男人么?”
“我說你能不能走點心啊,我是你哥哥,出席這樣的場合帶著自己的哥哥,你不怕別人笑話你生活慘淡嗎?”
“別人怎么說我對我一點都不重要。”簡愿聳了聳肩膀。
簡煜若有所思的點頭,朝著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所以被那個人看扁也沒有關系嗎?”
簡愿一回頭,順著簡煜的目光看到阮寧崢正從車上下來,門童彬彬有禮的對著他鞠躬,然后伸手接過了他手里的鑰匙。
他一身深色的正裝,站在原地淡定自若的應接一幫媒體。
簡愿揚了揚嘴角“他憑什么看扁我,你沒看到他是一個人來的嗎?”
簡煜看著簡愿臉上心滿意足的笑容,心領神會的笑起來“他還算聰明,請不到你就干脆沒有帶女伴,不然現(xiàn)在你也笑不出來了。”
簡愿抿唇,低頭拎起了自己的裙擺在原地轉(zhuǎn)了個身,臉上的笑意明媚又動人。
簡煜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沒好氣道“你說,你們兩個一起來多好,非得帶上我。”
“你不是喜歡lillian嗎?我今天就是帶你來見識一下,lillian喜歡什么樣的男人,下次你也好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早日捕獲人家的芳心啊。”
簡愿義正言辭,可是簡煜卻忽然變得若有所思。
“我的確想要見識一下,這個洛少東得是有多好,才能做到這樣,即使今天就要娶別人了,還能讓lillian這樣死心塌地的喜歡著。”
簡煜的語氣愴然,包含著一個男人對一個男人的憤怒,包含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心疼。
簡愿嘆了一口氣,抬眸看到阮寧崢已經(jīng)在往里走了,伸手將簡煜一攙。
“我們進去吧,新郎一定等我很久了。”
酒店的大堂進行了精心的布置,碩大的水晶吊燈好像就是魔法的伊始,將一切都鍍上了夢幻的色彩。
木梯旋轉(zhuǎn)而上,四處紛揚的蕾絲讓人耳目一新。
奢華的餐具在光火的映照特別具有質(zhì)感。
洛少東身著黑色的西裝,執(zhí)著香檳站在人群的中央,與平時沒有任何的區(qū)別。
他并不像是新郎,看起來倒是像一個出席婚禮的人。
簡愿站在里洛少東幾步之遙的地方朝著他微笑,接到他的眼風之后才大步的向前靠近他。
洛少東嘴角微揚,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站在簡愿身邊的簡煜,他認得這個男人,曾經(jīng)和卓思暖一起出現(xiàn)在餐廳吃飯。
因為這件事,他一眼就記住了他。
兩個男人交匯的眼神有些復雜,簡愿揮手拉回了洛少東的注意力。
“小暖有事不過來了,她讓我對你說恭喜。”
洛少東并不驚訝,好像是意料之中,他揚起嘴角,點了點頭。
“替我轉(zhuǎn)達謝意。”
這樣淡漠如素的姿態(tài),讓簡愿忽然想起卓思暖。
他們對待這場婚禮的態(tài)度,表象也是如此驚人的相似。而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波濤洶涌,又有誰能知曉。
簡愿看到洛少東的眸子里凝結上了一層寒意,他好像明明知道卓思暖不會來,他好像在大廳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天,就是再等一個人來讓他死心。
簡愿覺得心口好像被什么柔軟的東西撞了一下,麻麻的有些心疼。
其實她對眼前的這個男人一直都很欣賞,后來知道他和思暖之間的關系,那層好感就更添了幾分。
因為曾經(jīng)太過看好這段感情,所以如今也會更加的遺憾。
思暖破碎的眼神在這一刻重現(xiàn),與洛少東的目光重疊。
簡愿想,這婚要是結成了,也好。總算是給了他們彼此一個了斷。
從此山山水水,各自為安。
洛少東伸手推開了化妝室的門。
他的步伐有些急,以至于推門的聲響有些大,屋子里的一眾鶯鶯燕燕聞聲都回過頭來看著他,每一張粉黛明媚的臉上,都帶著各有深意的微笑。
洛少東覺得鼻尖充斥著各種的脂粉氣和香水味,他還放在門把上的手使勁一推,整扇門都打開了。
他的目光掃了一圈,不少女人沒有見過洛少東的真身,只是經(jīng)常聽到姜瑜兒提起,這會兒一不小心觸到他的目光,都不甚嬌羞的低下了頭。
洛少東看到姜瑜兒坐在化妝臺的中間,身邊姜靈兒正側(cè)身站著,將一朵頭花小心翼翼的卡進她的頭發(fā)里,聽到聲響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姐夫,你怎么上來了,行禮之前新郎可是不能和新娘見面的。”姜靈兒一聲嬌嗔,身邊的女人熟的不熟的都湊上來,藕白色的細長胳膊頓時都攏到了一處,她們對著洛少東笑的欲語還休,想要一齊將洛少東趕到屋外去。
洛少東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他站在原地沒有挪步。
“都出去。”
“啊?”一眾女人面面相覷之后有些驚訝的看著洛少東。
洛少東的話沒有再講第二遍,他只是站在原地,透過疊疊的人影看著姜瑜兒。
姜瑜兒對著鏡面伸出手指捻了捻自己的眼線,故作姿態(tài)許久,才不以為然的轉(zhuǎn)頭對姜靈兒說“靈兒,你帶大家先出去吧,你姐夫有話要和我單獨說。”
姜瑜兒說罷,笑的嬌羞。
一旁正尷尬到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女人們撿著臺階立馬就下,有主動的甚至捏著拳心過來假意往洛少東的胸膛上揍一拳。
“洛總真是的,很快就是你的人了,還有什么話非得現(xiàn)在說么?”
這曖昧撒嬌的語氣逗得眾人都哈哈的大笑起來。
姜靈兒適時過來拉住那人還想捶過來的手。
“既然人家有悄悄話要講,那我們還是先出去吧。這么多的燈泡,太扎眼。”
姜瑜兒提著婚紗裙擺站起來,朝著眾人揮了揮手,她的臉上至始至終都維持著那樣的笑意。
化妝室的門又被輕輕的合上。
“有事么?”姜瑜兒走過來,很自然的伸手抱住了洛少東的腰,若有似無的對著他吐氣如蘭,“馬上要開始了,我有些緊張呢。”
洛少東的手還抄在褲袋里,即使被姜瑜兒這樣的抱著,他也沒有任何的反應,既不推開她,也不迎合她。
“你怎么不說話?”姜瑜兒抬起頭來看了看洛少東。
他的下巴收的緊緊的,凝著不言而喻的冷漠。
姜瑜兒的手從洛少東的腰間抽出來,細碎的蕾絲裹著她纖長的手,她輕輕的踮起腳尖,整個人攀上洛少東的脖子。
“你是不是也緊張?”
姜瑜兒眨巴著眼,嫣紅的唇慢慢的湊過來
洛少東側(cè)了側(cè)頭。
“松開。”他冷冷的道。
姜瑜兒整個人還掛在洛少東的身上,一時間被他冷漠的氣場震懾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覺得有些尷尬。
可是姜瑜兒就是姜瑜兒,她很快就收拾了情緒,嘴角染上一抹妖嬈的笑。她識相的在洛少東伸手推開她之前自己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洛少東的眉宇間盡是清冷,看的她心涼,可是她沒有任由那抹失落流露出來,她笑得更加妖嬈。
“怎么,沒有等到卓思暖,你就上來對我發(fā)脾氣?洛少東你省省吧,她根本就不愛你,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
洛少東挑了挑眉,連冷嗤都不屑。
“你還不信?”姜瑜兒優(yōu)雅的順了順自己的婚紗,又笑道“好吧,就算卓思暖愛你,那又怎么樣?她是你親妹妹。”
姜瑜兒臉上的笑有些詭異,她湊上來一步,手肘扶住洛少東的胸膛,貼心的替他正了正領結,一邊還一字一頓的重復到“親!妹!妹!”
洛少東伸出一只手,擒住了姜瑜兒的胳膊一甩,姜瑜兒重心不穩(wěn),又往后退了兩步。可是她臉上的笑意依舊沒有褪去,她在原地站定之后,又順了順自己的裙擺。
“姜瑜兒,你以為和我結婚就是贏了?”洛少東伸手自己松了松領結。“你別忘了,這不過只是各取所需的一場戲。”
“你不用反復的提醒我,我知道這只是一場戲。可是別人不知道,卓思暖不知道。”姜瑜兒在化妝臺前坐下來,對著鏡面又開始補妝,“你看剛剛站在這里的那些女人,看到我要嫁給你是多么的羨慕我,還有你看我父親,因為我要嫁給你得到了多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投資項目。洛少東,我無所謂,得不到你的心也沒有關系,至少你的人是我的,至少那些金錢和虛榮感都是我的了。你的心,就留在那個永遠不可能的人身上吧。”
洛少東看著姜瑜兒背上細長的脊梁,像是一根凌厲的皮鞭,在此時此刻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可是他卻被戳中了軟肋,根本無法反駁。
姜瑜兒將那點腮紅撲到自己的臉上,白皙的皮膚更添幾分神韻。
“你的心我得不到,別的女人也休想得到。讓卓思暖留著吧,哪怕她擁有一輩子,她都做不成你的女人。哈哈哈哈”姜瑜兒笑起來,笑聲有幾分陰厲。
化妝間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怪異。洛少東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真是悲哀。
她竟然寧愿嫁給一個空殼子,也不愿慢慢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
“既然你這么想嫁給我,那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洛少東嘴角揚起同樣陰狠的弧度。
“洛少東,你別想威脅我。把我嚇跑了對你沒有任何的好處,別忘了,你現(xiàn)在還需要我陪你在媒體面前挽回你們洛家的名聲。”
“你以為,洛家的名聲對我很重要嗎?”
“至少,對你爺爺很重要。”姜瑜兒提高了聲調(diào)。
洛少東冷嗤一聲“姜瑜兒,這些都不重要,這場戲我心情好就陪你玩,心情不好,隨時都可以收手走開。”
當初,若不是為了還思暖一個寧靜的生活,他根本不會對爺爺妥協(xié)。
可是他妥協(xié)一時,不代表他會讓步一世。
“洛少東,我賭你不會!”
姜瑜兒像是鐵了心的和洛少東杠上了。
洛少東笑起來,“你看我,會不會?”
“你”姜瑜兒一時語塞,激動的站起來瞪著洛少東。
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在屋外那群女人“你干什么?你干什么?”的質(zhì)問聲中,化妝室的門一下就被推開了。
“洛少東!”簡愿出現(xiàn)在門口,她喘著氣,長長的裙擺曳地,卻像是斗敗的孔雀一般悄無生氣。
“干什么!不知道要敲門嗎?”姜瑜兒正在氣頭上,不由的對簡愿怒目而視。
簡愿壓根不理姜瑜兒,她順了順自己的呼吸,然后提起自己的裙擺朝著洛少東走過來,她的眼圈通紅,嘴唇正抑制不住的顫抖著。
“andrew打電、話來說,蒼山大雨滑坡”簡愿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洛少東瞇起了眼看著簡愿,凜然道“說重點。”
簡愿被他的語氣唬的一愣,抽了抽鼻子之后軟軟的道,“卓思暖還在蒼山”
“你說什么!”洛少東一聲怒吼。
“她,她前兩天去說要去寫生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簡愿疙疙瘩瘩的說不清楚話。
門口又涌進兩個男人,阮寧崢沖在簡煜的前面,他跑過來伸手就將簡愿圈在了懷里,他的大掌闔住了簡愿的腦袋,讓她埋進自己的胸膛,這才抬起頭對著洛少東道“你冷靜一點,現(xiàn)在還不確定思暖是不是也被困住了。”
洛少東皺緊眉頭,二話不說就往外跑。
“洛少東,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姜瑜兒拎著裙擺沖到洛少東的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了他。“你不許走,婚禮馬上就要開始了!”
“走開!”洛少東大吼一聲。
“誰說卓思暖死了嗎?啊?!她沒準都好好的,她就是故意的!洛少東,她就算是死了,你也不許去!”
“你特么閉嘴,滾開!”洛少東伸手將姜瑜兒撥到了一邊。
姜瑜兒身后的一大批女人都圍過來,卻根本不敵一個洛少東的力量。直到簡煜跑上去拉住了洛少東,他的腳步才徹底的停了停。
“蒼山那么大,我們根本不知道卓思暖在哪兒。你現(xiàn)在這樣子去也找不到她。”
“找不到我也要去。”洛少東身后推開了簡煜,拔腿就往下跑。
洛少東一路跑過大廳,車子就停在他的眼前。
身后傳來漫天的喧囂,所有人都再詫異他這樣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他坐進了車里,洛訣和姜瑜兒的呼聲漸漸散去,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寧靜,耳邊只有噗通噗通如雷的心跳,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卓思暖正靠在他的懷里,她的心跳聲就可以為他創(chuàng)造整個世界的祥和。
他捏緊了自己的方向盤,一遍一遍的在心里祈禱,卓思暖,千萬別有事。
他還要恨她一輩子,他不希望這一輩子,這么短。
思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起來的時候,就看到屋外霧靄散開了些,雨也停了,她很高興,暫時忘記了折磨了她整整一夜的夢魘,背著簡單的畫具就往山里去。
出門的時候老太太正在洗菜,提醒她等下可能還要下雨,讓她盡可能快些回來。
思暖點頭說了好,老太太又囑咐了幾句,才放心的讓她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空氣里都帶著濕氣。
樹葉幾乎已經(jīng)落盡,只剩下樹干光禿禿的一棵挨著一棵。山林里即使沒有翠葉重生,可是一眼望去還是極美的,她一步一步往里深入。
答應了簡煜參加畫展,可是她最近連一幅完整的作品都沒有,這顯然是說不過去的。
這次出來寫生,她不否認是為了逃避洛少東的婚禮,但是從另一個角度講,她也是為了工作。
這山間又細長的溪流也有郎闊的山洞。
思暖打開自己的畫具,正思索著要畫點什么才好,就有雨絲飄過來,落在她的臉上,涼涼的不甚舒服。她還未反應過來,這雨就全都隨風撲了過來,一下子變得綿密。
山里的風和雨都是說來就來的。
思暖立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可是原地轉(zhuǎn)了幾個身之后,卻忽然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兒了。
眼前的霧靄漸生,林間的每一條小路似乎都長著同一張面孔。
灰蒙蒙的視線里,沒有一點縫隙。
思暖知道,迷路就是碰上大麻煩了。
雨漸漸變大,她沒了方向,只能憑著感覺走。來時興致高昂,竟不曾察覺山路是這樣的崎嶇難走。
雨點噼里啪啦的打在她的身上,全身的衣服都已經(jīng)濕透了,長發(fā)垂在頸子里,水順著發(fā)尖流進了她的衣領里。
她不由的打了個噴嚏,連忙尋著一處山洞躲進去。
這雨越下越大,風也跟著急起來。
思暖裹著一層濕衣,冷得直打哆嗦。
被疾風驟雨所困,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等。
手機淋了水已經(jīng)完全失靈了,她握在手心里甩了甩,屏幕上的那束亮光也沒有被甩出來。
不過在這個時候,手機根本就是完全沒有用的,哪怕沒有被水淋壞,在這樣的深山里,一定也不會有信號。
退一萬步講,就算有信號,她又可以打給誰?
就這樣靠在山巖上坐了許久,思暖努力不讓自己睡著,她不斷的原地蹦蹦跳跳,只為了驅(qū)散自己身上的寒意。
望著愈加濃重的霧靄,心底忽然就漫上一層恐懼。
洪水海嘯,地震臺風,她在外奔走的時候遇到過很多的自然災害,唯有深山大霧沒有遇到過,比起前面,此時此刻她遇到的才是真正消磨生命的。
她曾經(jīng)以為自己不怕死,直到后來遇到那場海嘯,那種深邃的恐懼讓她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人生,她才知道,自己的恐慌有多么的濃重。
所有說不怕死的人只是因為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死亡逼近是的難耐和不舍。
思暖忽然又很不爭氣的想起洛少東。
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
她本想躲開這一陣子,沒想到,這一躲,也許就躲開了一輩子。
洛少東來過蒼山很多次,母親去世之前和去世之后都來過,都是洛一平帶他來的。
洛一平曾對他說過,俗世的紛擾唯有在寧靜的山林之間才能散去。
后來,洛少東掌管了洛氏,遇到撇不清的煩惱,他就會自己開著車來這里轉(zhuǎn)轉(zhuǎn)。尤其是卓思暖走之后,他曾來這里住上了半個月。
那半個月里,他每天上山,靜靜的坐在林間什么都不想,只是聽聽鳥鳴和蟲叫。
無欲則剛。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卓思暖,浮躁的心也可以變得平靜的時候,就回云城了。
爾后每次思念到達極致的時候,他就會努力的讓自己回想起在蒼山時的心平氣和。
田老太看到他來很驚喜,可是來不及寒暄,她就著急的告訴洛少東,住在她這里的一位云城姑娘進山半天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洛少東沒想到這么快就可以知道思暖的消息。
他披了田老太的蓑衣要往山里走的時候,卻被老太太一把給攔住了。
“這會兒山里風大雨大的,你進去會有危險的,聽說十里外的山坡塌方了,大雨造成的泥石流埋了進去旅游觀光的一個團,你等雨小了再去吧。”
洛少東聽著,心里越發(fā)慎得慌。他當然一刻都等不了。
他拍著老太太的手背安撫著她,“這兒地形我熟,不會有事情的。況且,那個姑娘,對我很重要。”
老太太看出他去意已決,沒有再攔著他,只是不停的囑咐著他要小心。
洛少東一頭扎進了霧靄里,他的心里只有一個方向,就是卓思暖。
這其實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他帶著這樣沉重的心情去尋找她了。
洛少東記得半年之前的那場海嘯,本也是和他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是那天,他回到洛宅,發(fā)現(xiàn)卓云眉失魂落魄的坐在客廳里哭鬧。
他見著女人哭就覺得煩,尤其這個女人還是卓云眉。他轉(zhuǎn)身想走的時候聽到夢窗的安慰“卓姨,你放心,暖暖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洛少東還是不動聲色的離開了洛家,可是之后,他馬上加派人手開始四處打聽那場海嘯的災情和卓思暖的消息。
他命秘書訂了最快飛往災區(qū)的機票,陌生的國家滿地狼藉的城市,那才是真正的大海撈針。
洛少東在那個地方整整找了三天,也沒有任何卓思暖的消息。
他每天晚上睡不著覺,明明說過再也不想見她的話,可是一想到真的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心里的恐慌就以滅頂之勢吞沒了他。
直到柯凡打來電、話,說是卓云眉已經(jīng)得到確切的消息證實思暖沒有事情,他才疲憊的回國。
那是他永生難忘的三天。
也是在那三天之中他才想明白,愛與恨的界限是這樣的明顯。歲月根本無法將愛恨混淆。
他恨著卓思暖,可是這并不代表他不再愛她。
就像當初,就像此刻。
這件事情沒過多久,洛少東就聽聞卓思暖回國了。
這是六年來唯一一個讓他顫栗的消息。他心頭五味陳雜,卻直到再見到她,都沒有調(diào)整出一個正確的姿態(tài)去面對她。
他們明明彼此消磨了這么久才又見彼此真心。
可是這一段感情,注定崎嶇無比,崎嶇也就罷了,沒想到走著走著,眼前忽然橫亙的,卻是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思暖是潛意識的倒退躲藏,而他亦是一如六年前掙扎著卻也不夠堅定。
他們總是要在這樣的時候才能清醒,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生死的重量。
什么倫理道德,一旦他失去了她,那么就連談資都算不上。
人生苦短,沒有幾個六年能讓他們?nèi)サ却V守。生命脆弱,不是每一次生死他們都能輕易逃開。
卓思暖,這次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不會再輕易放開她。
思暖又冷又餓,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蹦蹦跳跳的給自己取暖,她干脆跌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臂膀發(fā)抖。
雨水順著巖壁滾下來,就連這個山洞里都開始下起下雨。
“卓思暖”
耳邊恍若有人在喊她,那個聲音熟悉的就如同夢中的聲音一樣。
思暖暗暗嘲笑自己,一到關鍵時刻就聽到洛少東聲音的毛病,怎么還是改不掉。
“卓思暖!”遠遠的好像又傳來一遍。
思暖怔了怔,屏住了呼吸不敢再有一絲懈怠。
“卓思暖!卓思暖”
思暖聽著這聲嘶力竭的聲音,好像連他嗓子里有幾分沙啞都可以清楚的感覺的到。
她用自己僅存的力氣做了兩件事情。
一件是流淚,而另一件,就是大聲的告訴他“我在這里!”
那頭忽然沒了聲響,反應了好長時間之后,洛少東的聲音更近了些情緒也更加高漲了些。
他一遍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而她一遍一遍回應著她。
思暖渾身冰冷,可是心里終于開始漸漸的回暖。
洛少東終于站到了思暖的面前,他披著蓑衣看起來還是英俊不凡,就好像是披著盔甲的勇士。
思暖想,也許他成不了她的王子,可是他也會是她一生的騎士。
洛少東站在原地瞪著她,也不知道他竟然還會有閑情去瞪著她。
思暖只是坐在地上任由眼淚像是小溪一樣潺潺的流下來。最近在洛少東的面前哭的太多,也許他早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免疫力。
山谷里的風和雨都好像因為洛少東的到來而變小了。
他就像是一道柔和的光,穿透這霧靄而來,照亮了她的視線也照進了她的心里。
洛少東終是不忍心的嘆了一口氣,他收斂了犀利的目光與姿態(tài),上前一步將縮成了一團的卓思暖抱緊在自己的懷里。
“讓你亂跑”
這已經(jīng)是他能說出的最重的責怪。
思暖也開始不再啼哭,她的手伸過去一下一下的捏著洛少東的臉。來來回回不下五遍之后,才破涕為笑,“真的。”
“當然是真的!”洛少東用自己火熱的唇抵住了她冰涼的額頭,抱在懷里的卓思暖明明就只是卓思暖。
可是這才短短隔了幾個小時,他就再失而復得一次。
失而復得,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四個字。
“你今天不是結婚嗎?”思暖啞著嗓子,抬眸看著他。
“這重要嗎?”洛少東沒好氣用下巴頂了頂她。
“結婚,這還不重要”
思暖話音未落,洛少東已經(jīng)低頭將她的唇攫住,他熱切的想要把自己的溫度遞送給她,也熱切的想要讓卓思暖知道。
沒有什么比她更加重要。
雨小了,霧靄也開始漸漸變薄,洛少東將蓑衣脫下來披在卓思暖的身上,然后將她攙起來背在身上下山。
思暖伏在他的背上乖巧的摟著他的脖子。
好像心里的驟雨已經(jīng)過去。
“洛少東。”思暖伏在他的耳邊喚了他一句。
“嗯。”洛少東答得簡短。
“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
“什么?”
“只要我點頭,你隨時都帶我走。”
洛少東愣了愣,才答。
“嗯。”
思暖笑,她摟緊了他的脖子,下巴微微的點了點他的肩膀。
那么此刻她點頭,也不算太晚。
是不是?
我不會再松開你的手,這就是最美的轉(zhuǎn)折、
周日好心情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