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曉菲有睡前寫日記的習慣，從學生時代起她就保留著這樣的習慣，工作后的這十年也不例外，雖說不是每天都寫，畢竟有時候一周甚至一個月才有那么一兩件值得記錄的事兒。至于為什么寫日記，那還不是因為找不到可以聊天的人，現(xiàn)實中的朋友沒話說，網(wǎng)絡上不想說，還容易暴露隱私帶來麻煩，所以只能自己跟自己說，筆紙為媒，就當是寫給未來的自己。她已經(jīng)入院一周多了，差不多已經(jīng)適應了這里的生活，這些天每天晚上都象征性的作個總結。醫(yī)生也說，寫日記是個好習慣，因而她更加樂此不疲。
    “你又在寫日記？”付秋一邊撕紙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是呀，你今天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嗎？”孟曉菲有些驚訝，這姑娘以前從來不會先主動找她聊天，每次都是孟曉菲在心里演練一遍然后裝做不經(jīng)意的問東問西。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你這人啥毛病也沒有，干嘛會來這里呢。”
    孟曉菲聽到這話更驚訝了，她停下手中的筆，合上本子，轉過身來，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說道：“是嘛，可是醫(yī)生都說我有病，其實我也不想來，但是沒辦法，不過我自己有些時候也懷疑自己有病，有病正常，現(xiàn)代這社會大家都有病，有幾個沒病呢。”
    “你爸媽愛你嗎？”付秋直愣愣的看著她，非常認真。
    這問題令孟曉菲猝不及防，她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低頭思考了片刻。
    “我不知道，或許吧，我也有個弟弟，比我小六歲，所以自然愛他更多一些。”
    “你不恨他們？”
    “恨？為什么要恨？恨一個人多難受，更何況是恨一群人。”孟曉菲說著，看到付秋頭轉過去沒再盯著她了。
    她知道這姑娘心里想說什么，便又說道：“我小時候多災多難又多病痛，說實話，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了，我爸經(jīng)常半夜背著我去看醫(yī)生，那時候我就想著如果死了該多好，死了就不會這么痛苦了。七八歲的時候我就考慮過死亡，只是沒有那個膽，害怕萬一不成功落下殘疾。有一次，放學的時候下大暴雨，我沒能按時回家。我媽找了一路，后來我聽她說，她在河邊看著飄在水面的樹葉以為是我的書包，差點跳了下去，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死的念頭了。雖然因為我弟，他們對我很少關心，不過我并不恨他們。恨不會讓你得到任何東西，只會讓你一步步深陷泥潭，越來越討厭自己，越來厭惡世界，既然如此，何必恨呢。其實很多父母心都是偏的，連他們自己都知道。也有很多人不懂得怎么跟孩子相處，因為他們的童年少年時期父母也沒參與過，野蠻生長，還沒學會怎么為人父母，就已經(jīng)做了父母，只能說是那個時代的原因。”孟曉菲雙手抱著后腦勺，靠著椅背長長的嘆了口氣。
    付秋聽完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我覺得，我對他們而言就是累贅，就是多余，可是他們偏偏又要管我。”付秋說著聲音哽咽，不一會兒眼淚又下來了。孟曉菲見狀緊張的從椅子上站起來，頓時不知所措，暗罵自己多嘴。
    “那你希望是什么樣的呢？你期待父母怎么對待你？”
    付秋沉默不語，委屈的抹眼淚，孟曉菲一看要糟，自己是不是要闖禍了？她這次若是又情緒低落發(fā)病的話，自己真是罪過大了。她倒了杯水遞給付秋，后者伸手接了，抿了一小口。
    “我不知道，我也很討厭我這樣，但有時候就是忍不住。”付秋帶著哭腔說道。
    “你爸前天來看你了對不對，你媽昨天來的，前天是周日，而昨天是圣誕節(jié)，我記得你說你爸幾乎沒有周末。”
    “我是不是特矯情？”付秋苦笑著看了看她。
    “你只是生病了，而且很快就康復了，女孩子敏感一些也是有的，我也一樣。”
    “菲姐，你總是這么想得開嗎？”
    “不然能怎樣呢？其實想不想得開這件事，看你怎么去想，就像我以前覺得自己不被喜歡的時候，也覺得活不下去，可是看到那些沿街乞討的孤兒，和那些剛出生就被賣掉的孩子，還是覺得他們更可憐一些，自己少的那點愛似乎也沒那么重要。如果覺得心里不平衡，那就多愛自己一些。”
    “我覺得他們會煩我，以后……”付秋倒在床上，兩眼盯著天花板，嘆了口氣。
    “別你覺得，你每天琢磨他們的心思干什么？他們愛咋想咋想。更何況你已經(jīng)成年了，琢磨琢磨自己以后的生活更有意思吧……”
    孟曉菲說完準備去洗漱，這時候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聲。孟曉菲立刻住了口，豎起耳朵聽，似乎是走道上傳來的，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聽不真切。她干脆三兩步走到門口直接開門了，付秋想制止她已來不及，也起身跟在后面。
    走道上一個男人正對著一面墻說話，就像是跟誰聊天一樣，嗓門兒很大，孟曉菲聽不懂他說的什么，似乎是閩南的方言。兩個護工在一旁看著，毫不驚訝，似乎早已見慣了。還有幾個病房的病友也都站門口看著，邊看邊討論那男人這次又看到了什么。
    這時，走道盡頭的房間開了，走出一個年輕俊秀的年輕男子，靠著門框，慢不經(jīng)心的看那了那男人一眼。
    “甭費話了，你滿足她的意愿不就完了嗎？要不然她天天都來煩你。”年輕男子捋了捋蓬松的頭發(fā)說道。
    “菲姐，快看，他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奇人”，付秋興奮的拽了拽孟曉菲的胳膊說道。
    “那個小帥哥？他就是這兒的鎮(zhèn)院之寶？”孟曉菲頗為意外，言語中透露著失望，她原以為能成為傳說的人怎么也得是個學問淵博的中年怪叔叔，或者是個歷經(jīng)滄桑，閱歷豐富的怪老頭兒。
    “是呀，就是他，怎么樣？”付秋興奮道。
    “挺意外的，沒想到這么年輕，看起來才二三十歲嘛，可惜了。”孟曉菲惋惜的嘆了口氣。
    “可惜什么？”付秋一臉問號。
    “最好的年華全埋在這兒了，不可惜嗎？”孟曉菲心中悵然，準備轉身進房間。
    “菲姐，你真的沒結婚？”付秋冷不叮的來這么一句，孟曉菲不知她是何用意。
    “對呀，怎么啦”。
    “為啥不結婚呢？”
    “對于我來說，婚姻就是牢籠，我要自由的風。”說著張開雙臂作飛翔的動作。
    “你不是已經(jīng)瘋了嗎？哈哈哈哈哈……”
    “小小年紀嘴巴不要這么毒，不然交不到朋友找不到對象滴。”孟曉菲說罷準備回房洗漱，卻被付秋一把拉住。
    “等等，再看看嘛，這樣的風景以前只聽說，現(xiàn)在有現(xiàn)場直播，不看白不看。”
    “你，不是說要躲著他點嗎？”
    “這個嘛，遠遠看著沒事，咱又不跟他聊天。”付秋不肯關門，孟曉菲不放心她只得陪著她一起看熱鬧。付秋終究是小女孩心性，有一顆好奇又八卦的心，這會兒只顧著看熱鬧，忘記了自己的難受，不過就好奇心一這點，孟曉菲也是一樣的。
    “菲姐，你說那些妄想癥的人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樣世界呢？”
    “這個真說不好，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吧，有一部電影《美麗心靈》里面講的就是一個數(shù)學天才，得了妄想癥的故事，應該算是比較形象的解釋了是怎么回事。他們看到的那些人，就像你能看見我這樣真實，因為分不清幻想和現(xiàn)實，所以需要干預治療。”
    付秋睜著大大的眼睛盯著她，似乎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菲姐，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你該不會以前也是醫(yī)生吧”。
    “哈哈哈哈，怎么會，我就是比你多吃了幾年米，恰好又對這些有點興趣罷了。更何況我也是病人，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出院呢。”
    這時候，那年輕男子也注意到了她們，目光轉了過來，片刻之后，他的神情由輕松變得驚恐，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突然驚叫起來，所以人頓時心頭一緊，都被他的叫聲嚇到，護工也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勸他進屋。
    他指著孟曉菲大聲說道：“你，你你你身后有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