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今天晚上有雞腿,永安街送來的。
幾點送來?
晚上十點半。
確定嗎?
確定的,主人。
很好,讓廚子準(zhǔn)備吧。
是燉煮還是紅燒?
燉煮吧。
好的,主人。
農(nóng)歷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公歷6月8號。
青山太郎接替他父親青山格野,繼任東洋軍申城駐軍總指揮。長樂館被迫征用,以作他們慶祝晚宴的場地。杜蕭雖心懷不滿,卻也不好發(fā)作,只得稱病在家,讓心腹助理杜朋去應(yīng)付這些人。
川澤美惠見杜蕭不在,便問杜朋:“你家杜老板怎么不在?是不是為著上次的事生氣?”
杜朋忙陪笑道:“哪里的話,我家老爺確實是病了,今天一早起來的時候突然暈倒,這會兒還發(fā)著高燒呢。不然,他一定會來捧場的?!?br/>
川澤美惠收起笑臉,驚訝道:“要緊嗎?”
“已經(jīng)請大夫看過了,說是連日來操勞過度,前段時間又因商會的事,熬了幾個通宵,因此身子撐不住,要靜養(yǎng)些時日才行?!?br/>
川澤美惠點了點頭,表示遺憾。這一次,她穿著軍裝來參加晚宴,身邊多了一個叫茍新的隨從。他便是之前跟隨她四處查抄嫌疑犯的那個男人。
“長官,這四周的安保布防,我已經(jīng)檢查過了,絕對的萬無一失”。男人點頭哈腰道,還時不時拿眼瞟川澤美惠。
“行了,你先下去吧”。川澤美惠白了他一眼,隨后入了座。
座位是一早安排好的,靠近舞臺的中央有三桌共八個人,是東洋軍方的高層,以及青山太郎的親信和支持他的一干人等。
川澤美惠坐在西邊一桌,在她旁邊的便是孫邵和顧羅生。
顧羅生從前最愛熱鬧,最喜好這樣風(fēng)云際會的場合。今天不知怎么的,一反常態(tài)的安靜,默默的坐在席上喝悶酒,心不在焉的看著臺上的演出。表情凝重復(fù)雜,似乎心事重重,坐立不安。一旁的孫邵和川澤美惠倒是有說有笑,聊得特別投契。
“我聽說孫氏最近又得到了兩個堂口,孫老板真是好本事呀。”川澤美惠端起酒杯示意,孫邵見狀也連忙端起自己的酒杯小酌一口。
“川澤小姐過譽了,全仗青山先生看得起,鼎力支持孫家,才令孫某在這龍?zhí)痘⒀ㄓ幸幌兀駝t只怕早就破產(chǎn)了?!睂O邵一臉諂媚的笑道。又回頭看了看顧羅生,見他心不在焉,便笑道:“顧兄今天興致不高啊,是這酒不好喝,還是歌不好聽?”
顧羅生訕訕的笑了笑:“孫兄說笑了,來,干了?!闭f著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顧老板今天看起來不高興,有心事?”川澤美惠見顧羅生一反常態(tài)的寡言少語,便問道。
顧羅生見川澤美惠看著他,那眼神似乎要把他看穿,忙說道:“二位多慮了,近幾日家中老母病重,想見孫子,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因為戰(zhàn)事原因耽擱,滯留在國外。實在是心里著急,沒有閑心聽曲,還請兩位勿怪?!?br/>
川澤美惠笑了笑:“原來是擔(dān)心令郎,這不是什么大事,我恰好認(rèn)識幾位法蘭西的朋友,有兩位下個月底要來申城,既然令公子想回國,可以與他們同行,也好有個照應(yīng)?!?br/>
聽到這話,顧羅生果然喜笑顏開,聲音都輕快了許多。忙說道:“那太感謝了?!闭f著又自斟一杯,恭恭敬敬的向川澤美惠敬了杯酒,三人繼續(xù)有說有笑起來。
舞臺后面的幕布緩緩打開,一身黑色蕾絲旗袍的女子款款走來。隨著樂聲起,女子邁著優(yōu)雅的的步伐來到舞臺中央。盡管黑紗遮面,卻也藏不住她天生麗質(zhì)的容顏,舉手投足間盡顯身姿綽約,風(fēng)情萬種,撩人心弦。
跟隨著婉轉(zhuǎn)悠揚的曲調(diào),女子輕啟紅唇唱道: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臺下眾人一下子就被她吸引,剛剛還聊得熱火朝天的客人,這會兒都靜靜的聽曲,聽到忘情處還搖頭晃腦的跟著打節(jié)拍。一段唱完,掌聲雷動,馬上有人竊竊私語問這女子是誰。
站在旁邊的服務(wù)生介紹說是新來的駐唱歌手,姓王名路。
青山太郎看得眼睛都直了,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起來,時而雙目圓睜,嘴巴張大;時而心神搖曳,咧著嘴笑。不知是被女子的美貌吸引,還是聽歌忘了情。
一曲終,青山太朗的秘書立馬找到杜朋,打聽歌者的情況。
“多謝青山長官賞識,王小姐是我們老爺?shù)牧x女,大小姐的朋友,只是友情駐唱?!倍排竺忉尩?,為了避免他們糾纏,他只得舍命陪他們喝上幾杯。
酒過三巡之后,撤去宴席,擺上甜品小食,和各色飲品。輕快的旋律聲中,舞池中陸續(xù)聚滿了結(jié)隊跳舞的人。
青山太郎跟前來祝賀的賓客打完招呼,便四處尋找剛剛唱歌的女子。這時候,女子正坐在二樓的包間,隔著玻璃屏風(fēng)觀察一樓的賓客。
“璐璐,你確定父母是被謀殺的嗎?”杜華榮坐在她對面,俯過身來低聲問道。
“確定,華榮姐,你什么也別問了,知道得越少越好?!备哞磋凑f道,本來為了消除她的疑慮,怕她擔(dān)心,她連這個消息都不打算告杜華榮的。
“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青虬哥哥很快就要回來了。”華榮握著她的手說道。
璐璐眉心微動,很快又露出失落的神情,將手邊的一杯果飲灌下,重重的嘆了口氣。
“華榮姐,我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無父無母,家產(chǎn)被蠶食和瓜分,在申城幾乎無立足之地,誰還認(rèn)我是高家大小姐?我現(xiàn)在不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連真名都不敢用,改姓認(rèn)別家祖宗,不肖子孫大概就是我這樣的。顧家是不會準(zhǔn)我進(jìn)門的,青虬哥哥回來了又怎樣?他幫不了我,也護(hù)不了我?!辫磋凑f著,忍不住傷心,不覺的滴下淚來。
杜華榮聽她這話,心疼不已,忙說道:“我相信顧青虬不是那樣見異思遷的人,他跟他父親不一樣。你不用這么悲觀,等他回來再說。”
正在這時,杜朋上樓來說,青山太郎想請璐璐跳舞。
杜華榮忙說道:“要不,還是我跟她跳一支吧?!闭鹕?,被璐璐一把抓?。骸叭A榮姐,謝謝你,放心吧,我沒事的。”然后披上披肩跟著杜朋下樓去。
青山太郎翹首以盼的等在樓梯處,看到她出來,瞬間樂開了花。待她走到面前,立刻深深鞠了一躬:“王小姐你好,我是青山太郎,非常榮幸認(rèn)識你,想請您賞臉跳支舞?!辫磋礇]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對方見狀,非常紳士的作了個請的動作。
“還沒有恭喜青山先生高升,青山長官真是年輕有為,讓人仰慕”,璐璐微笑道。若是一年前這個時候,這樣的話從別人嘴里說出,她都覺得惡心到吐。想不到如今面對敵人,她也可以這樣從容和言不由衷。
被人夸贊是一件極其美妙的事,被美女這樣夸贊,美妙翻倍。青山太郎被夸得心花怒放,眼神一刻也沒從璐璐身上挪開。嘴里卻故作謙虛道:“過獎過獎,能被這么美麗的小姐贊美才是三生有幸,最值得高興的事。”
一曲舞畢,璐璐找了個由頭離開,青山太郎雖有萬般不舍也沒辦法,只能看著她遠(yuǎn)去,這邊杜華榮故意找話薦兒絆住他。
這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司機小馮早已經(jīng)在外等候多時,見到高璐璐出來,立刻打開后車門。璐璐對他說了句“直接回店里”,便靠著后座閉幕養(yǎng)神。
長樂館與文喜制衣坊相隔不遠(yuǎn),大約一刻鐘后,就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馮季德站在店門口,朝這邊張望。
待璐璐進(jìn)門后,便關(guān)了店門,四面的窗戶也拉上了厚厚的的窗簾。屋內(nèi)只有她,馮家父子和福姐四人。
福姐從后廚里端著一碗粥出來,笑道:“餓壞了吧,剛熬好的蓮子百合粥,快趁熱喝了?!?br/>
璐璐拿掉身上的披肩,接過粥來嘗了一口,果覺得清新爽口??粗=阋荒樒>氡阏f道:“福姐,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有小馮在呢?!备=愦饝?yīng)著,伺候她喝完粥便去了后面的院落。
馮季德這才開口說正事:“小姐放心,我們的人已經(jīng)得手了?!?br/>
璐璐點了點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經(jīng)過了零點。
“走吧,去會會他?!辫磋凑酒鹕?,將披肩重新披在身上,跟著馮家父子往后門走去。穿過一個小花園,進(jìn)入到第二進(jìn)院落,一樓的樓梯處,有一面鑲著鏡子的門,這扇門的裝飾和花紋看起來跟旁邊的壁柜一模一樣,乍一看混然一體。打開門里面是一個看上去極普通的櫥柜,馮季德上前打開里面的隱形門,一條通往地下室的狹窄樓梯赫然在眼前。馮季德在前面帶路,三人來到負(fù)一層,里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箱子中間留著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過道,通過過道往里走,是一間放滿各色布匹的貨架,這些都是滯銷的貨品,以及客人做衣服剩下的布料。這間屋子中間還有一張大長桌,桌上放著各種用途的針線、鈕扣以及花樣等物。
馮季德打開角落的一扇門,里面黑漆漆一片。那是一條狹長的甬道,璐璐在馮季德的引導(dǎo)下走了進(jìn)去,就著微弱的煤油燈,慢慢往前摸索。大約有兩百米的距離,終于見到光亮,一扇門開著,幾個車夫打扮的人影,映入到他們眼簾。在他們面前還有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被五花大綁捆在椅子上。
璐璐看了看這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已經(jīng)不省人事的東洋人,問道:“就是他?”
其中一個年長的車夫說道:“他是青山老賊的秘書山田涼介,我跟蹤了他好幾天了,上次他在恒順樓喝醉了酒,自己說出來的?!?br/>
璐璐稍稍平復(fù)一下心情,說道:“辛苦你們了,把他叫醒,我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