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沉沉，華燈初上，蒙蒙細雨像紗霧一樣綿密，路燈有如被罩上了一個個半透明的燈罩，沒有往日那樣刺眼。下班的路人行色匆匆，許多沒有帶雨具的人鉆進附近的商場里避雨，順便解決晚餐。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只不過是普通的一天，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夜色能淹沒的只是那些站在陰影里的窺伺者，我們能看到的只是霓虹照耀下的光彩，以及生活在陽光下的人。
    申城北部的一處監(jiān)獄門口，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停了下來，從車里走出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拿了一個公文包，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助理。兩人朝門衛(wèi)點了點頭，徑直走向值班室。值勤的獄警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壯漢，身材魁梧，中年女人站在他旁邊顯得小巧玲瓏。
    “趙醫(yī)生，您好，”獄警從工位上站起來，走上前去笑咪咪的打了聲招呼。
    “我想見見昨天來投案自首的那位犯人，姓陳的。”
    “好的，請跟我來，”說完，就帶著二人去往地下，三人下了樓梯，路過七八間牢房，獄警停了下來，指著右手邊房間里一個正蹲在地上的男人說道：“就是他，昨天一來就這樣，總說有小鬼要帶他走，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說是有人下毒暗害他。”
    前一天，復興路上一個年輕女人被搶了包，光天化日之下，劫匪竟然明目張膽的搶劫。讓人不解的是，他事后還不逃跑，被執(zhí)勤的交警抓住后，主動交待，態(tài)度良好，本來只是拘留幾天，沒想到這人竟然要求蹲監(jiān)獄，還說自己殺過人。經過一番審訊后，警方只能將他羈押，等待最終結果。可是這人大鬧看守所，非要住到這里來，還滿嘴胡言有小鬼跟著他，找他縈命來了。
    獄警打開門，將地上的男人揪著領子單手擰了起來，那人見要帶他走，死活不肯離開，雙手死死拽著鐵床說什么都不放開。
    “我不要去，不要，我不要出去，他們會殺了我的……”男人大聲嚷道，說什么都不肯離開牢房。
    “找人救你來了，你先出來！”不容他拒絕，獄警直接把他架起來，推了出去，隨手鎖上門。男人驚恐的大叫著，哭喊著救命，被獄警呵斥兩聲也就罷了。
    趙醫(yī)生打量了他一番，說道：“你放心，這里是安全的，我們可以幫你，希望你也能配合。”
    “你們是誰？不是他們一伙兒的吧？”男人依舊心存戒備，眼睛滴溜溜的轉，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確定還是在監(jiān)獄里似乎放下心來，平靜了些。
    趙醫(yī)生問道：“他們？他們是誰？”
    男人有些激動：“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跑腿的司機，求求你們不要帶我出去，我不能離開這里，他們真的會殺了我的。”男人苦苦央求，神情恍惚，似乎真的恐懼，不像是裝的。
    趙醫(yī)生平和溫柔的說道：“那說說你知道的吧。”
    男人名叫陳修，1974年生人，徽州人士，早年跟著同鄉(xiāng)的老師傅跑運輸賺了不少錢，卻因為一場車禍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六年前的某天，從外地進申城的途中，發(fā)生了一次嚴重的交通事故，那起事故造成一死一重傷，而重傷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剛剛從精神病院出來的梁宇。陳修被判入獄，刑期七年，并賠償了十余萬醫(yī)藥費，若不是死去的乞丐無親無故，只怕賠得更多。后來，因為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多次獲得減刑，最終五年就出來了。
    “六年前的那次車禍真的只是意外嗎？”趙醫(yī)生打斷他的話。
    “不，不是”，陳修痛苦的低下了頭，“是他們讓我做的，都怪我財迷心竅，昏了頭。從那以后我沒有一天不后悔，每一天都飽受煎熬，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那乞丐鮮血淋淋的模樣。”
    “那你是從什么時候見到小鬼的？”
    “就是去年年底出獄后，就經常看到有一個黑影跟蹤我，一開始沒有在意，可是后來他經常出現(xiàn)在家里，有時候就在我身后。醫(yī)生求求你，幫幫我吧，只要能把他趕走，要我坐多久的牢都沒關系。”陳修聲音變得哽咽，無助又無奈。
    “六年前的那起車禍，是誰指使你的？”趙醫(yī)生神情嚴肅起來，她知道，她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我沒見過對方，只知道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只要我做成了，就給我一百萬，后來錢也沒拿到，反倒賠光了所有的積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我……”陳修懊悔不已，不由得哭起來。
    他出獄后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了，打算找個正經工作重新開始。誰成想，今年年初的時候又有人找到他，這次是個男人的聲音，他給了陳修一部車和四十萬，說是替他除掉一個人，事情辦成之后再付六十萬。他已經一無所有了，連吃住都成問題，那么大一筆錢太誘人了。可是之前的事讓他心有余悸，思考再三，拒絕了對方，拿著那四十萬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可是無論他走到哪里總感覺有人跟蹤，就連在夢里，都有小鬼要抓他。
    趙醫(yī)生思索片刻，問道：“這個男人有沒有說讓你除掉誰？”
    陳修略思索了片刻：“叫徐什么的，還發(fā)給我一張照片，臉上有一條很長的疤。”
    “徐向偉？”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可是我看了看那照片上的人，也不像善茬兒。這些不重要，我拒絕后，沒多久就看到網(wǎng)上報出這個姓徐的死了。我嚇得換了手機電話，換了住的地方，這半年來搬過好幾次家，還是沒用。”陳修說這話時，聲音有些發(fā)抖。
    談話大約經過了五十分鐘，陳修才不那么緊張。六年前，他服務的那家運輸公司由于經營狀況不佳，被另一家行業(yè)排行前三的物流公司收購。公司內部結構調整，很多人被迫離職，陳修也是其中之一。干了多年的長途運輸，一下子沒了工作，房貸沒有著落，一家老小都指著他吃飯，因而心里有些慌張。從來沒找過工作的他，第一次在網(wǎng)上發(fā)布一則求職信息。很快就得到了回應，一個年輕的女人聲稱讓他制造一場交通事故，事成之后給他一百萬，女人很有誠意的付了十萬定金，聲稱只要事情辦妥，余下的九十萬立馬到賬。一開始陳修并不敢答應，可是對方一再保證，絕對不會有問題，只要裝成宿醉的樣子，頂多也就是關幾天，還說不會出人命，只是以此警告對方，讓他放手去做。那時候，他一想到月底各種賬單貸款，一想到只這一單就可以還清所有的欠債，就鬼使神差的應了。沒料到的是，原本設想好的計劃被一個從岔路口竄出來的乞丐攪黃了，最終還是出了人命，不僅吃了官司判了刑，尾款也沒有要到，唯一的一套還欠著十幾萬貸款房子也賠進去了。
    進入監(jiān)獄后，他每一天都在后悔，老婆也跑了，他的父母先后去世。好不容易熬到出獄，他又遇上了一幫混混糾纏。由于有前科劣跡，想找個像樣的工作也十分困難。只能靠著打零工賣苦力勉強度日，那段時間他常常朝不保夕，像個流浪漢一樣饑一頓飽一頓。還碰上有人跟蹤，起先他以為是當年被他撞的人報復，后來發(fā)現(xiàn)不太像，對方也不靠近，只遠遠的監(jiān)視著他，這讓他更加坐立難安。一段時間后，他就經常聽到身邊有聲音說要找他算賬，送他下地獄云云。驚恐至極，就想到投案自首，可是別人聽了他的話都以為他得了精神病，將他送到醫(yī)院去。一聽到醫(yī)生讓住院，他急忙就找個機會溜了。為了能住進監(jiān)獄，他想過很多辦法，因而才有了前天當街搶劫的那一幕。
    據(jù)陳修所說，年初的時候，他接到了那個男人的電話。對方聲稱，徐向偉是那個連環(huán)殺人案的兇手，而他是其中一個受害者的家屬，由于證據(jù)不足，徐逃脫了法律的制裁。為了讓他得到懲罰，只能替天行道，私下結果了他，也免得更多無辜的人被害。說得義正嚴辭，陳修當時有幾分相信的，看到對方直接打給他四十萬，一想到自己當下的處境，他的確有些心動。不過在約定好的時間他卻反悔了，拿著四十萬找了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藏匿了起來。就在他以為躲過一陣的時候，看到網(wǎng)上報道徐向偉遭遇車禍死亡，而那個肇事司機被判了死緩。陳修看到這個消息后嚇破了膽，擔心自己有可能隨時會被滅口，便將自己的手機和電話號碼統(tǒng)統(tǒng)換掉，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個地方，可是仍舊擺脫不了被人追蹤的命運。
    “趙醫(yī)生，各位警官，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據(jù)實交待了，該判多久判多久，我現(xiàn)在只要一出去絕對會沒命的……”陳修反復重復這句話，堅決不愿意出獄。
    趙麗娟走出監(jiān)獄大門的時候，已經八點多，外面雨下得更大了，她看了看時間決定去下一個地方。那是市區(qū)最古老的一處監(jiān)獄，老到很多人都沒聽說過它的存在。據(jù)史料記載，早在前朝覆滅之前這座監(jiān)獄就已經存于世，收押的都是最惡劣的罪犯。后世的百余年間，修整擴建了好幾輪，如今的規(guī)模可以關幾千人。趙麗娟要見的人就關在這里，這大半年來，她嘔心瀝血的工作，邊追查當年父母被殺的線索，總算有了一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