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陳家在京城親戚朋友中的第一次亮相,一家人都很重視。</br> 小到菜單上裝盤點綴的時令鮮花,大到堂屋內擺設的擺放位置，都是仔細斟酌過的,好多事宜都是提前兩三天就籌備起來，力求萬無一失。</br> 宴前的頭一日，劉玉真還讓人演練了一番,端上來滿桌的菜肴一家人每樣略嘗了幾口就飽了，確認沒有問題后撤下讓下人們分了。</br> 陳家和劉家在京城沒太多親戚，所以一共才送出去十份帖子。</br> 曾家是第一,為表鄭重是一房一張帖子，就連在外為官的二舅舅一家劉玉真也讓人給他們在京城讀書的長子送了一張。</br> 除了曾家之外，便是曾家嫁出去的女兒們,如劉玉真母親曾氏同輩份的一位庶出姨母,她當年嫁的是一位秀才,但這些年一直沒有考中舉人。</br> 她們回來的那陣子，這位姨母的婆婆恰巧生病了因此未曾見到,但禮是到了的,所以這帖子便也有她的一份。</br> 至于另一位庶出姨母因為家在外地便免了。</br> 還有同為出嫁女但如今卻是地位最高的,曾家大房長女曾淑,也是廣寧侯夫人,她是說好了定會來的。</br> 此外還有同在京城的二舅母董氏、大奶奶童氏的娘家,劉玉真一一派人送上了帖子。</br> 至于陳家這邊,陳家沒有親戚在京城,但是陳世文的兩位同窗友人封秀才、李秀才在,以及上回來京時結識到的兩位，一共是兩位秀才、兩位舉人，一并也下了帖子。</br> 這些人里頭女眷最多，并且還會帶孩子來，所以一共安排了三桌，而男賓們稍少些，加上小孩也只有兩桌未滿。</br> 至于四鄰由于都不太熟悉，便蒸了些點心送去，如此也全了禮了。</br> 宴前一晚，劉玉真和慧姐兒說：“此番你大表舅母會帶著她的長女蘭姐兒來，你們一道讀了幾日書，蘭姐兒你是識得的。”</br> “所以我要跟你說的不是蘭姐兒，而是你作為主家，莫要一味地和蘭姐兒或者是在閨學里認識的其他姐妹說話，冷落了跟著長輩第一次來我們家的嬌客們。”</br> “我明白的。”慧姐兒認真點頭道：“先時在老家的時候，爹爹考中了家里來了許多客人，祖母和大伯娘就只和認識的人說話，后來村子里就有人說她們瞧不起人。”</br> “母親您雖然大都不認識她們，但都會和她們說一兩句話。”</br> “然后大家就都說您好了，我會學著您的。”</br> 劉玉真失笑，“……理是差不多的，總之自己家請客，莫要讓客人們感覺不受重視。這個我會托了大表嫂，讓蘭姐兒幫一幫你，經過兩回你便明白了。”</br> “我呢？我呢？”坐在一旁認真聽著的康哥兒忍不住問道，“娘親我要做什么？”</br> 劉玉真看了看一旁含笑望著他們說話的陳世文，又看了看一臉渴望的康哥兒，想了想道：“慧姐兒招呼女孩子，你就招呼男孩子吧。”</br> “康哥兒你已進學了，可是我們家唯二的男子漢，明日可得好好表現，莫要帶著小客人們到水邊去。”</br> “也莫要領著小客人們把花都擼沒了，更不可搗亂，可能做到？”</br> 康哥兒被這么一夸頓時挺起小胸膛，“娘親您放心，我可乖了。”</br> 搬過來不過三五日就已經擼禿了好幾盆花的康哥兒在劉玉真這里還真沒有太大信譽，不過她也沒有批評，反而鼓勵道：“康哥兒最是聽話懂事了，答應的事情都能做到，我相信你。”</br> “明日你表現得好呀，我便每月給你一筆月錢，讓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br> “來，我們拉鉤。”</br> 這幾日來去書塾的路上，被糖葫蘆勾去了心神的康哥兒抿著小嘴唇認真地和她拉鉤。</br> “好！我定能做到的！”</br> “那我呢？”聽完了全部對話的陳世文笑問道：“我明日應該做什么，太太可有吩咐？說了我也是能做到的。”</br> “你呀，”劉玉真看了他一眼，把身側一本厚厚的書冊塞給他，“這是外祖母給我的，記載著京城各家姻親來往關系的冊子。”</br> “你就把它們都背熟吧！”</br> 自從讀書后就常常被爹爹要求背誦，如今又被夫子要求背熟的康哥兒歪倒在劉玉真身側，吃吃笑道：“爹爹也要背書咯！”</br> 陳世文無奈地看著他們幾個笑成一團。</br> ……</br> 陳世文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屋內，看到春杏從里間出來便問道：“太太可是睡著了？”</br> “是，”春杏回道：“您送大爺和姑娘去休息后不久，太太就睡著了。”</br> “那你就回去歇著吧，”陳世文抬腳往內室走去，“明日忙得很，今晚不必伺候了。”他掀開紗制布幔，看到劉玉真睡得沉便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躺在外側。</br> 但卻還是把人驚醒，劉玉真抬起頭睡眼惺忪地問道：“你回來了？”</br> “他們可是都睡了？”</br> “我守了一盞茶功夫，都睡了，”陳世文柔聲答道：“我看再過不久他們便可以自己一個人睡了，不會再半夜醒來看著陌生的屋子哭著找我們。”</br> 劉玉真笑，“你莫要老是提起這事，說多了他們要生氣的。”</br> 話沒說完她便打了個哈欠。</br> “你也睡吧，”陳世文給她拉了拉被子，“明日還要早起呢，你這幾日精神不太好，辦完了這事就在家里頭歇息一段時日吧。”</br> “也找個大夫來瞧瞧。”</br> “熱。”劉玉真將薄被子拉到腰間，腳又蹬了蹬露出一截，如此才覺得涼快些，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br> 陳世文搖頭，取了扇子來，給她扇了許久。</br> ……</br> 陳家的帖子，在偌大的京城并沒有激起什么浪花，董家和童家都是看在曾家的面子上，才派了大爺、大奶奶這樣的人來。</br> 不過來到之后卻是從大門到堂屋，暗自驚訝連連。</br> 京城大，居不易。</br> 這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的，單看以前這宅子每年的租子是一個六品小官的年俸便知道了，在京城花銷大得很，沒有些家底是支撐不住的。</br> 更別說這座宅子還遍植花木，園子大屋舍少了。</br> 這花木多便是井水不缺，這在京城是難得的，這屋舍少便是主人少是非少，這環境清幽幾步一景下人規矩便是主人家有品位，不是那等鄉下土財主。</br> 董大奶奶在一綠衣丫鬟的帶領下，一邊走一邊思量著。</br> 看來這姑母的小姑的女兒，是個值得結交的，下回家里辦喜事可以給他們家也下個帖子，大爺說這家男主人還考中了貢生？</br> 那豈不是過兩年就要做官了？這往后啊在官場上還可以相互照應。</br> 腦海中思緒飛騰，但董大奶奶的臉上卻是絲毫驚色都未露，直到她被女主人迎進了堂屋內，被這屋里屋外的冰鑒嚇了一跳。</br> “董大奶奶光臨，真是蓬蓽生輝，這就是您的小女兒了吧？”</br> 董大奶奶回道：“是啊，這是我那小女，玉姐兒，今年不過八歲。玉姐兒，這是你姑婆婆的外甥女，你稱呼一聲表姑便是。”</br> “玉姐兒見過表姑。”頭頂上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甜甜地沖著劉玉真行了個禮。</br> “玉姐兒真乖。”今日的劉玉真為顯莊重，穿了一身顏色略顯老成的衣裳，她讓人給了玉姐兒見面禮，笑道：“我家里也有一位慧姐兒，比你略小些，讓她領了你去玩吧。”</br> 慧姐兒被喊了過來，朝著董大奶奶行了個規矩的福禮，然后就領著玉姐兒到廳子的另一側說話了。那里還有蘭姐兒以及另兩個小姑娘。</br> 玉姐兒在這坐了沒多久，嘗過外表金黃酥軟，里面裹著云朵般入口即化的白色餡料的點心后好奇地問道：“慧姐兒，你們家這點心是哪兒買的啊？”</br> “我怎么從沒吃過？”</br> “可是第一樓新出的？”</br> “我昨日才吃過第一樓新出的點心，沒有這個好吃，”另一個略胖些的姑娘手里拿著碟子里最后一塊點心道，“剛剛慧姐兒說這是他們家自己做的，外頭沒有得賣。”</br> “我聽母親說你們一家是從南邊來的，那里的點心都這樣好吃嗎？”</br> “這是我母親自己做的，”慧姐兒按照段嬤嬤的教導，盡量沉穩地回答，但是語氣依然沒有克制住驕傲道：“外頭沒有賣的。”</br> 女孩子們在討論著好吃的點心，說著慧姐兒身上與眾不同的透亮綠首飾，比較南邊和北邊首飾、衣裳的不同。</br> 男孩子們卻沒有這般講究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摸著墻角的冰鑒，感嘆道：“康表弟，你們家的冰可真多！”</br> “一點也不熱！”</br> “我們在家里一房一天只有一盆，用多了祖母就要罵人了。”</br> “對對對！”另一個不是曾家的男孩也道：“母親說今年這么熱，京城那些冰人都黑了心肝，一盆冰就要一百二十文，半個時辰就沒了，我們家都快要用不起了！”</br> “真涼快！”他摸著那冰鑒，眼前一亮，“我們拿些冰出來吃吧！”</br> “夏天吃冰可痛快了！”</br> 三五個不到十歲的男娃娃頓時就來了精神，吆喝著要把冰鑒的蓋子抬起來。</br> 這可把一直跟著他們的菊香和新來的小廝桂圓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阻止道：“各位小爺，這冰臟得很，可吃不得！”</br> “桌子上有點心呢。”</br> 點心雖然好吃，但怎比得上夏天吃冰的樂趣呢，幾個膽大包天的男娃們不聽勸，就是康哥兒也蠢蠢欲動。</br> 不過他一想昨天答應的事，再又一想每天來回書塾的路上酸酸甜甜的糖葫蘆，這心就堅定起來。</br> “這冰不好吃，是今早上錢貴用□□末做的，不是真的冰，我們家有更好吃的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