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真看著母親這模樣就知道她沒明白，干脆點明了道：“娘,我知道您這些年來一直覺得哥哥死得蹊蹺,往老太太、二房、三房的院子都派了人，日常也小恩小惠地籠絡著，為此耗費了不少嫁妝。”</br> “并且一直瞞著我。”</br> “就連您之前從我這領走的下人里頭問出了什么也沒有告訴我。”</br> “我不知道您這些年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但我至今記得哥哥小的時候跟隨父親出門,回來的路上買了一根糖葫蘆,不舍得吃巴巴地拿來給我的事。”</br> “還有長大了些,他知道我喜歡聽父親講外頭的事情，就每天拿著游記給我讀,還跟我說往后他也要學著父親到外頭游歷，見到了好山好景就畫回來,讓我足不出戶也能看遍山河。”</br> 劉玉真說著說著，鼻子一酸眼眶里盈滿了淚,“他長得和父親很像，性子跳脫得很，讀書也不是很好，為此常常惹父親生氣。”</br> “但他是個孝順的好兒子,疼愛妹妹的好哥哥。”</br> “我也想著他們。”</br> 聽到此處,曾氏也止不住眼淚，與她抱頭痛哭起來,“我的延瑞啊,他就這么走了……”</br> “那一日,我正給你父親上香,忽聽得下人來報，說找不著他，我當時心里頭就咯噔一下，滿院子的人就被我打發(fā)了出去。”</br> “誰知，誰知最后是在花園的池子里找著了啊！”</br> “他那么大一個人，竟然腳滑跌到水里去了？！”</br> “我瘋了一般地查，查來查去誰都沒有嫌疑，所有的下人那個午后都有去處，我的這個心，我的心，我的心它不甘啊……”</br> “這么多年，這么多年午夜夢回，我時常聽到他在我的夢里喊‘娘，我冷……’”</br> 曾氏哭得肝腸寸斷，似乎把這十年的委屈都化作淚水流了出來，“這讓我怎么甘心，怎么甘心吶……”</br> “真兒啊——”</br> “娘，我在呢，我在這呢娘……”劉玉真緊摟住她，安慰道：“我們查，我們仔細地查，若哥哥真的是被害的，我們總會查出來的……”</br> 但她知道，這太難了，希望渺茫。</br> 父親和哥哥前后腳出事，那會兒她也正好小病了一場，等能下地的時候哥哥的尸體已經(jīng)停在靈堂了。</br> 母親瘋了一般把家里的下人都審了個遍，但毫無頭緒，只能無奈地接受這個結局，但私底下仍然念念不忘。</br> 但追查至今，依然沒有結果，身為女兒和妹妹的劉玉真也無法勸說母親放棄。</br> 她安慰許久，才讓曾氏緩過起來，漸漸止住了淚。</br> 狠哭過一場的曾氏情緒緩和了許多，拭干凈眼淚嘆道：“真姐兒，既然你已知曉了，那娘也不瞞你，只是這事，哎……”</br> “娘，”劉玉真猶豫著問：“您如今還想著給哥哥過繼一個嗣子嗎？”</br> 曾氏一怔，反問：“你怎么突然提起這事？”她嗤笑道：“這事二房不是不同意嗎？生怕?lián)屃怂麄兊募覙I(yè)，呵呵。”</br> “是陳世文，”劉玉真解釋道：“前些日子在府城的時候，他問我有沒有想過給父親或者哥哥過繼一個嗣子。”</br> “這樣您在劉家也有助力，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理。”</br> “所以娘，我們要過繼一個嗣子嗎？此番應是能成的，您先頭曾想過給哥哥留一香火，如今可有改主意？”</br> 曾氏目光渙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半響才道：“這事，過兩年再說吧。”</br> ……</br> 前院，三房的事處理完已經(jīng)是下響午了，劉家留兩位姑爺在家里住下，吃過晚膳后二老爺、大爺和二爺陪同他們說話。</br> 二老爺先是嘆氣，“家門不幸啊，讓兩位賢婿見笑了。”</br> 三姑爺錢秀才一整天都如鯁在喉，這樣的內(nèi)宅私事讓他這個讀圣賢書的人渾身不自在。</br> 倒是陳世文自幼在鄉(xiāng)間長大，更難堪的都聽說過，對此事只是初聞時略微驚訝，后面除了堅持要周氏一輩子都待在家廟外便神色如常了。</br> 如今聽到二老爺這么說，他道：“岳父不必自責，如今分了家，三房也定下了搬家的日子。”</br> “雖說往后日子會清貧些，但三老爺求仁得仁，想必也是沒有什么遺憾的。”</br> “這倒是，”二老爺哈哈笑，“我這個三弟啊，就是一個情種，想當年母親給他選了一個大家閨秀，就要下定了他突然反悔，非要娶那周氏。”</br> “把父親、母親都給嚇了一跳。”</br> “后來罰他跪了三天祠堂都不改，無奈應下了成親后十來年都沒納過妾，好不容易這一兩年正常了，卻又栽里頭了，真是個情種。”</br> “殊不知，這家花終是不如……”</br> “父親，”劉家大爺打斷了二老爺越來越不像的話，提示道：“您前幾日不是說要和妹夫說一說那市舶司的事嗎？”</br> “對對對，”劉二老爺回過神來，高興道：“賢婿啊，為夫正要和你說呢，有一樁大喜事，能發(fā)財?shù)拇笙彩拢 ?lt;/br> “前些日子你王家舅舅遣人送了封信來，哎，你王家舅舅說你在府城一次都未上過王家的門？真姐兒還把她大舅母氣得夠嗆？”</br> 劉二老爺突然想起了信上的另一件事，頓時不滿地說道：“我說賢婿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劉家與王家親如一家。”</br> “你既然在府城住了那么些日子，怎么沒上門去呢？要我說你們在外租什么宅子啊，直接住到王家去就很好，和家里也是沒差的。”</br> “還有真姐兒也是，對她大舅母也不甚恭敬，你回去就說說她，讓她給她大舅母賠禮……”</br> “岳父，”陳世文的臉上嚴肅得很，道：“不知王大老爺信里可有說起王大太太和王二奶奶是如何待我太太的？”</br> “我與玉真夫妻一體，她們說些不干不凈的話羞辱玉真，便是看不起我陳世文，既是如此，那便沒有什么王家舅舅、舅母。”</br> “這樣的話，岳父往后還是不要說了吧。”</br> 劉二老爺被他這嚴肅的樣子嚇了一跳，正待訓斥便又想起這是新科貢士，不僅僅是自己女婿，頓時就有些進退兩難。</br> 見狀劉家大爺無奈地再度提醒道：“父親，市舶司的事……”</br> “啊哈哈，對對對，”劉二老爺生硬地轉(zhuǎn)移了話題，“賢婿我正要和你說呢，知府大人有一好友，在廣州府做官，他說市舶司有個小吏的缺。”</br> “這不就想到了你，正正好。”</br> “這小吏雖然只有從九品，但在市舶司里頭管的是“點檢”，就是派人上船檢查有無夾帶的，官職雖小但前途遠大啊！”</br> 這屋子里沒有外人，所以劉二老爺說得很直接，“王家說檢一艘船，給這個數(shù)。”</br> 他伸出兩支手指搖了搖，道：“只要是舉人功名，再加上知府大人的薦書，便可得之，賢婿以為如何？”</br> 陳世文臉色平靜，“多謝岳父厚愛，但我要準備三年后的殿試，此時并無做官之意，心領了。”</br> 見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劉二老爺大驚，再度勸道：“賢婿啊，這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店了啊！依你現(xiàn)在這兩百多的名次，三年后也就是個同進士。”</br> “同進士外放為官多的是九品，從九品也不罕見，我爹當年做官的時候見得多了，有一個還是他的同年，但后來卻成了他手底下的。可見啊這舉人和同進士相差不大，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br> “不如去補了這個缺，沒準三五年后你便能升九品、八品、或者七品了。”</br> “如此不節(jié)省了許多功夫？”</br>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你可是擔心這打點的銀子？這你不用煩心，王家會辦妥當?shù)模阒恍鑾е倚“舶残男牡厝ド先尉褪恰！?lt;/br> “若是路途遙遠你不放心，也可把孩子們交給你岳母，和遠哥兒養(yǎng)在一處，如今遠哥兒已經(jīng)開始治四書了。”</br> “田秀才說再過些年遠哥兒便可下場考個童生，若康哥兒趕得上正好兩兄弟一起去，也有個照應，對了怎么今日也沒見康哥兒？”</br> 陳世文不為所動，道：“我意已決，岳父就莫要多勸了。”</br> “至于康哥兒，我已給他開蒙，如今正在家里頭寫大字呢，便沒讓他來。”</br> 劉二老爺如今的目的也不是康哥兒，所以只是隨意地問了一句，他的重點依舊是放在勸他去做那市舶司小吏上。</br> “這做官，圖的就是升官發(fā)財，這官職雖小但權力不小啊，文博你可不要因小失大！”</br> 他語重心長，“除了這差使費之外還可以和王家的船隊一起出海，過個十年半年你也能置辦下我劉家這般的家業(yè)。”</br> “光宗耀祖！”</br> 錢秀才一直默默聽著，這時候忍不住插嘴了，“岳父，這市舶司的這個缺是只要舉人功名的？”</br> 劉二老爺嘆氣，“可不是，要不是得有舉人功名，我就讓延錚去了。”</br> 劉家大爺劉延錚也笑勸道：“是啊，妹夫，你若是嫌煩我可以去給你做師爺替你跑腿，你只需要每天到衙門里轉(zhuǎn)一圈就行。”</br> “這千里做官只為財，你瞧瞧隔壁的周家大爺，在外奔波十幾年官了如今也不過依舊是個縣令。”</br> “每年拿回家的寥寥，有時還得往外倒騰銀子，但市舶司這個缺卻不一樣了。”</br> “廣州府那是何等繁華之地？”</br> “不可多得啊！”</br> 錢秀才有些想勸，但后頭想到他不久就要去參加鄉(xiāng)試，若是能中那也是個正經(jīng)舉人，頓時便目光閃爍閉上了嘴。</br> 至于劉家二爺劉延鎮(zhèn)，今天不知怎的一個勁在打哈欠呢，其他幾人說了些什么也沒在聽。</br> ……</br> 劉家父子二人輪番上陣都沒把陳世文勸妥，但也煩人得很，陳世文回到屋里還是覺得耳朵邊嗡嗡響，搖了好幾回頭。</br> 劉玉真不滿推他，“你這是怎么了？我和你說話呢！”</br> 陳世文抓住她的手，誠懇道：“抱歉，一時恍神了，過繼一事我此前也說了不急于一時，這事你我都不好替岳母做決定，既然岳母說了過兩年再考慮，那便過兩年再說吧。”</br> “你我都還年輕，此事不急，我們留在家里的時間不多了，往后我多陪你回來看看岳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