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的有孕在陳家掀起了一片波瀾,不到一天全家都知道了,老太爺樂呵呵的連說了三聲好。</br> 晚間回來的陳世方和宇哥兒也喜得不行,一家人歡喜著,在西廂房畫畫的劉玉真都聽到了前院傳來的笑聲。</br> 康哥兒又趴在桌子上在看走馬燈,嘴里還小聲復述著劉玉真今天新講的故事,他如今每天聽故事已跟著認識十幾個字了,只是到底不如慧姐兒是正經開蒙,他認識的基本上是他感興趣的故事里頭的,慧姐兒則從開始的一天一個字,到后面的一天五個字,如今已經學完了《百家姓》,開始學千字文。</br> 不過她這會兒沒在練字,而是在春杏的教導下打絡子,認真得很。</br> “……盤古爺爺拿著大斧頭,大斧頭,”康哥兒說著說著就頓住了,抬頭四處望了望爬下桌子噠噠噠跑過來拉著劉玉真的裙擺,“娘親,盤古爺爺拿著大斧頭,然后呢?”</br> 劉玉真把畫筆放到硯臺上,“盤古爺爺拿著大斧頭把混沌劈開了,這輕的東西往上飄成了天,重的東西往下沉變成地,于是就有了天地。‘天地玄黃’是《千字文》里的第一句,我們今日說的便是這盤古開天辟地的故事。”</br> “開天辟地,拿著大斧頭,”康哥兒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后揚起小胖臉,“娘親我也要讀書,我也要學故事。”</br> 劉玉真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那我們和姐姐一起學,等你爹回來再讓他請個夫子給你開蒙。”</br> 提到陳世文,康哥兒頓時高興地問道:“爹爹什么時候回來?”</br> “估摸著明年五六七這幾個月回來。”劉玉真猜測道,春闈是三月,若是不中估計五月就能到家了,若是中了則還有后面的殿試,恩榮宴等,那就要晚一些,但應該不會超過明年七月。</br> 康哥兒數著小胖手,一二三數來數去數暈了頭。</br> 劉玉真看著發(fā)笑,摸了摸他的頭,想到了一個主意,“我給你們花一幅《九九消寒圖》吧,你們每日依著當天的天氣填上,唔,慧姐兒如今已學會寫字了你就填字,康哥兒還不會那就填畫,如此填上一幅圖你們爹爹啊,就回來了。”</br> “好!”康哥兒也不管那是什么,聽到爹爹要回來了這幾個字就歡呼拍手。</br> 慧姐兒剛好打完了一個吉祥絡子,也湊過來瞧,“母親畫的是臘梅圖嗎?”</br> “是《九九消寒圖》,”劉玉真調好了顏色,在紙上畫出了嶙峋的軀干,再往上勾勒了細枝,其上點綴著長著九瓣花瓣的奇怪空心梅花,數一數,竟有一十八朵。</br> 畫完之后她端詳了片刻,提字:春泉垂春柳春染春美,秋院掛秋柿秋送秋香。</br> 旁邊寫下這圖的填寫規(guī)律:下點天陰上點晴,左風右霧雪中心</br> “好了,”劉玉真放下筆,“這圖我們冬至那日開始填,康哥兒每日填一瓣花,慧姐兒每日填一筆字,當日天晴便涂上方,陰天便填下方,刮風涂左大霧填右,若是下雨或者下雪便是中間,可都明白了?</br> “填完你們爹爹啊就回來了,到那時你我們就把這圖送給他做禮物,好不好?”</br> “好。”兩個孩子乖乖點頭。</br> ……</br> 冬至到來之前,還有一件大事便是府里老太太的壽辰,她老人家今年不是整壽便沒有大辦,饒是如此也有許多人上門送禮。</br> 劉玉真和慧姐兒到的時候差不多是午時了,老太太特地派了人在門口迎她,一路領著到壽安堂去。如今已是十月中旬,這一路上好些花兒草兒都沒了,只隱隱地能聞到梅園里傳來梅花的香氣。</br> “梅園的梅花可是開了?”劉玉真問帶路的大丫鬟。</br> 那大丫鬟恭敬地回道:“回五姑奶奶話,今年梅花開得早呢,上月底便有零星的開了。”</br> “我想也是,今年格外冷些,”包裹在厚重斗篷里的劉玉真呼吸間都帶出了幾縷白氣,“老太太身子骨可好?我娘和二叔二嬸可好?”</br> 丫鬟:“好著呢,昨日還瞧著大太太到梅園里賞花,二老爺和二太太也好,老太太身子骨也康健,就是想著五姑太太。”</br> 劉玉真牽著慧姐兒,笑著回道:“我也想祖母呢。”</br> 一行人來到了垂花門,今日迎客的是大嫂顏氏和二嫂羅氏,幾人見面又欣喜地聊了一會兒,見時辰不早了羅氏一直送她到了壽安堂里頭</br> 壽安堂里,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連遠嫁府城的三姐姐都回來了,見著她高興地笑。</br> “祝祖母/曾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劉玉真和慧姐兒在丫鬟拿來的墊子上跪下,磕頭行禮,并奉上壽禮——人參一支和衣裳鞋襪一套。</br> “快快起來,”老太太彎腰扶她,拉著她的手端詳片刻,“好孩子,這一路來都累壞了吧,快坐,快坐下。”</br> 劉玉真和慧姐兒被安排著坐在大太太身側,今日是老太太壽宴,這壽安堂內除了劉家人之外還有幾個族中長輩,以及交好的其他人家太太,除了縣令太太、主簿太太和幾位年長的老太太沒來之外,其他人基本上就是前陣子周老太太壽宴的翻版。</br> 比如前些日子見過的周大太太,見她望過來周大太太和善地沖她點點頭。</br> 劉玉真趕緊回了個禮,想著待會兒要把給周姐姐做的衣裳托她捎回去,周琴自從周老太太壽宴回來之后就不知為什么一直沒有回府城去,劉玉真之前答應了給她做一件好看的衣裳讓她出了月子穿的,今日便也帶了來。</br> “怎么不見二嬸?”劉玉真小聲地問母親。</br> “你二嬸在外頭忙活呢。”曾氏也小聲地回她,“你今日不要和她碰面,自從上回女婿把她欲包庇那犯事的莊頭這事給攪合了,她瞧我們大房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不要理她。”</br> 說到這事劉玉真就氣,埋怨道:“這種事二嬸也去做,陳世文告訴我的時候我嚇了一跳呢。”</br> “可不是,”曾氏感嘆,“不過是一個犯了事的下人,旁人躲都來不及,這誰能想到呢。”</br> 沒等兩人細說,其他人不知說到了什么提起了陳世文,進而提起了兩個孩子,上頭老太太便問劉玉真,“怎么不見康哥兒?上回在周家也沒見你帶著他。”</br> 只帶慧姐兒不帶康哥兒,原因只是因為康哥兒還太小了,而且上回康哥兒從劉家回去就被他爹打了一頓,導致今天張氏和她都不想再帶他過來,就只帶了年紀大些,近來穩(wěn)重了許多的慧姐兒。</br> “祖母,”劉玉真回道:“康哥兒還太小了,如今天又冷,婆婆和我都擔心帶他出來會染上風寒,就留在家里頭了,待明年天氣好了我再將他帶給您請安。”</br> “母親很好,弟弟也很好。”坐在她身側的慧姐兒聽到她們提起康哥兒,頓時大聲回道。</br> 老太太看著她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這養(yǎng)孩子是得精心些。”</br> 閑話未久,便有管事媳婦來請說是二老爺為了給老太太賀壽,從府城請了個戲班子回來,如今戲臺已擺好,請老太太和諸位太太、奶奶、姑娘們前往賞看。</br> 老太太那嘴角瞬間就合不上了。</br> 其他老太太、太太們也湊趣地說了起來。“二老爺這般孝順,老太太好福氣啊。”“今日可算是開眼了,走,咱們也去瞧瞧府城來的戲班子。”“可不是,日后啊我們也好說道說道。”“劉老太太真是咱們縣里少有的全福人了……”</br> ……</br> 老太太是今日的壽星,戲班的班主將戲冊子呈上來給她選,有那《八仙賀壽》、《三星賀喜》、《麻姑獻桃》等幾部合了今日場景的。</br> 老太太左右推讓了幾番,點了《八仙賀壽》及《三星賀喜》,不一會兒那新搭的高臺之上就鏗鏗鏘鏘地響了起來。</br> 慧姐兒記事以來就沒瞧見過這樣的,頓時就看得目不轉睛,劉玉真囑咐桂枝看好了慧姐兒,然后便和湊過來的三姐姐劉玉蓉說話。</br> “好妹妹,我今日是來和你說一件喜事的!”劉玉蓉喜滋滋地說:“你好好的猜上一猜,猜對了我就告訴你!”</br> 劉玉真裝作思考的模樣,然后冷不丁地答道:“可是姐姐你在知州府上穿了我和你說過的那襖裙一鳴驚人,如今你那‘百巧閣’如今門庭若市?”</br> 劉玉蓉愣了一下,驚問:“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左右看了看,問身旁的丫鬟,“可是你們告訴了五妹妹?”</br> 丫鬟們紛紛搖頭。</br> “哈哈哈,”劉玉真開心地笑著,“好姐姐,我前些日子見著了從府城回來的周家姐姐,她告訴我的,她還從里頭買了幾樣首飾送給我做禮物呢。”</br> “原來是這樣,”劉玉蓉埋怨地白了她一眼,美人做起這個動作來也嫵媚萬分,“虧我還想著給你一個驚喜呢,沒成想你早就知道了。”</br> “好姐姐,”劉玉真去拉她的手,“我剛剛不過是玩笑罷了,周姐姐只說了那里門庭若市,小姑娘們求一條裙子而不得,可是到底如何還要請姐姐告訴我呢。”</br> 劉玉蓉這才滿意了,探前了身子道:“五妹妹,我跟你說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