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真第二天醒來時天已大亮了,身側也早已冷了下來。</br> 桂枝伺候她梳洗的時候解釋道:“姑爺說您這些日子累了讓多睡會兒,也是我們的疏忽,您來了陳家之后起得早響午也睡得少,長久了可不是精力有些不濟,姑娘您感覺如何?可要請個大夫來瞧瞧?”</br> 劉玉真握緊了被褥,“不必了,沒什么大礙,姑爺是什么時候起來的?”</br> 桂枝拿了熏好梅花香的衣裳給她換上,回道:“和以往一般呢,天剛亮便起了,起了后就去前院書房,姑爺可真是刻苦。”</br> 自從嫁過來第一天發現姑爺起得比全家都早后,她和春杏也輪流起得早了,頭一天夜里依照姑娘的吩咐備好衣裳,早上則端好了熱水放在凈房供姑爺洗漱,長久下來她們做丫鬟的對姑爺的刻苦都佩服得很。</br> 劉玉真緩步走到了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了一張朦朧的臉,瞧著柔柔的無甚脾氣,“桂枝,我瞧著很小嗎?”陳世文已經說了兩次她小了,這讓她心生疑惑,難不成自己真的顯小?</br>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br> “怎么會呢?”桂枝詫異道:“姑娘雖然剛及笄,但有主意著呢,氣勢也足,新來的小丫頭們都不敢湊前說話,怎么會小呢?”</br> 桂枝是真不覺得自家姑娘小,姑娘的氣勢與手段有時連嬤嬤都是驚的,有派頭得緊,絲毫瞧不出來才十五歲。</br> 那陳世文怎么老是說她小呢?劉玉真任由著桂枝挽好發髻,再挑了一件紅色的褙子穿上,下配同色的裙擺,整個人的氣色都明艷了許多。</br> 今天簪了一朵牡丹花。</br> 再親自取了兩支累絲鑲紅翡金鳳步搖插到了頭上,那紅翡被磨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滴形,被金絲勾著在金鳳尾巴上排列了規律的兩層,鳳口向外墜著一串細圓的紅翡珠子,在耳邊擺動映得臉色都紅潤了幾分。</br> 她今日起得晚,家里其他人都吃過了,桂枝從外頭提了個食盒進來,端出一碗湯粉并幾個小菜。</br> “姑娘今日顧廚娘按照您的吩咐,做了道湯米粉,咱們這里買不到羊肉就換了豬骨頭,您嘗嘗可還對味。”</br> 一小碗湯米粉,上頭蓋了一大勺燉得酥爛的排骨,熱氣蒸騰的瞧著便很是開胃,劉玉真坐下嘗了一口點頭,“味兒不錯,你們可都吃過了?”</br> 桂枝一早就忙里忙外的還真沒吃,“這就去,顧廚娘多下了兩把呢,姑娘您放心我們是斷不會餓著自個兒的。”</br> 劉玉真點頭,不一會兒桂枝便出去了,換了春杏來伺候。春杏是個不愛說話的,待她吃完便將碗筷收拾了,低頭默默地做針線。</br> 桂枝沒多久回來了,拿著張單子問她,“姑娘,姑爺下個月便要到京城去了,你要的魚面、醬菜、干菜、各種醬料莊子里都送了來,我去瞧了都是上好的。旁的可要先收拾起來?衣裳鞋襪吃穿用度都得備著呢,京城的冬天冷得很大衣裳也得放上兩件。”</br> 單子很長,衣食住行都包含在內,劉玉真仔細看了看,然后又打開柜子翻看了他的衣裳。陳世文衣裳不是很多,都在這屋子里頭了,厚的一個箱子薄的一個箱子,簡單得很。</br> 除了最近給他穿的幾件外其余的都有些年頭了,厚的大衣裳有三件,一件是結了塊的棉襖子,一件是黑色大氅,還有一件摸著像是狐貍皮但外頭的那層靛藍色布料都起毛邊了。</br> 劉玉真將棉襖子塞到了箱子底下,拍了拍手道:“這件大氅破了兩個洞,春杏你補一補,這件狐貍皮的要換個面料子。再從我那些箱子里取幾塊厚實些的皮子做兩件新的吧,再做兩雙靴,冬日里穿那個暖和,都刷上桐油防風防水。”</br> “誒,那我去挑些顏色穩重的。”春杏放下手里的活計答道。</br> 劉玉真的嫁妝里是有幾塊壓箱底的好皮子,但不用她說春杏也知道是不準備這時候用的,是以取了常見的幾塊羊皮和兩塊較少見的狼皮,顏色雖然不大齊整但摸著很是暖和。</br> 劉玉真:“做兩件襖子一件斗篷吧,剩下的做帽子和靴子,再去太太那里問問家里頭還有沒有剩棉花再做身棉袍,春杏你去把姑爺的尺寸取來,我們先裁剪。”</br> 男子的衣物不如女子復雜,劉玉真取了個巧用有暗紋的緞子做面把刺繡都省下了,再把縫邊做得細密,出來的衣裳便很能入眼了,她和兩個丫鬟忙活著做好后時間已經邁入十月。</br> “桂枝,前些日子莊子上送來的干酪和奶粉可吃完了?”</br> 桂枝仔細想了下答道:“差不離了,奶粉放得久姑娘您先頭說要給姑爺留著所以還剩下大半,但干酪卻不多了,這東西直接吃大伙兒受不住但做成點心幾個孩子都愛呢,老太爺也會吃兩口。”</br> “那讓他們再制些來。”劉玉真吩咐。</br> “好,不過姑娘為何不直接把牛拉來呢?新鮮牛乳制成的姜奶湯您很是喜歡呢,在府里時每每要喝上一大碗。”</br> ……也對,劉玉真發現自己陷入誤區了,這會兒是在公婆和善,夫君溫和的陳家,不是劉府那人人長著三個心眼子的地方,牽頭正在產奶的牛來想是沒什么問題的。</br> “晚些時候我問問他。”</br> 陳世文對這個能讓人身子骨壯實的牛乳有些興致,細細問了答道:“聽著像是個好的,慧姐兒和康哥兒都有些弱,往年天若有變那是定會生病的,這一年好些了但也還是讓人揪心。”</br> “不過牽牛來倒是不必了,若真是個好的家里那頭牛也快要生產了,待它生產之后便讓錢家的每日去取了來,讓長輩和孩子們都喝上一些。”</br> 劉玉真頷首,“這樣也好,那我莊子上的便讓他們制成奶粉吧,存起來想吃的時候就可以吃,反正煮開了都是一樣的。至于家里的就按你說的辦,這里離老宅近,送過來也新鮮。”</br> 陳世文頓了頓,問道:“你莊子上養了許多牛嗎?這又是牛乳粉又是干酪的,耕牛只能用作耕地,不可做旁的。”</br> 劉玉真知道不能隨意殺死耕牛,但不能養太多這個還真不知道,追問道:“這朝廷還管人養多少牛嗎?”</br> “這是自然,”陳世文點頭:“本朝以農為本,一戶人若能得耕牛一頭,則能多種些地,多些收成,多活些人。是以新朝初立時立律‘盜殺馬牛,頭首處死,從者減一等’。”</br> “此外牛肉味美,一頭耕牛不過□□兩銀但宰殺市賣便可得二三十兩,你也看過《慶律》,上頭就有宰殺耕牛而獲罪的。”</br> “你若養的牛多于田地所需,無疑小兒持金,恐有禍患。”</br> 這朝廷管得還挺寬,劉玉真忍不住腹誹。</br> 陳世文最后提醒,“所以你莊子上養的牛不要太多,這什么奶粉也不要做太多,夠家里吃就行。”</br> 劉玉真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br> ******</br> “老三媳婦?兒媳婦?”張氏探前了身子問道。</br> 劉玉真瞬間回神,“啊?娘您有什么吩咐?”</br> “沒什么事,”張氏關心地問道:“兒媳婦啊我瞧著你今天精神頭不是很好,可是累著了?荷花說你最近都在給老三做厚衣裳,這衣裳是要緊可你也要顧著身子啊。”</br> “讓顧廚娘給你燉碗補湯喝!自從我和當家的喝了顧廚娘燉的這補湯,這夜里也不抽筋了,一覺睡到大天亮,補著呢!你和老三也多喝一些。”</br> 這說的補湯指的是這陣子顧廚娘燉的奶湯,老宅那邊養的水牛生了小崽子后錢家的每天去取了新鮮的牛奶,沒想到喝了不到半月便都有了效果,孩子們胖了一圈,幾個老的都說睡得更香,腿和手也不再抽著疼了。</br> 喜得陳老太爺拍著陳世文的手直說他娶了個好孫媳。</br> 婆婆張氏更是遇到了什么頭疼腦熱的都喊著要人喝補湯,儼然把它當做神藥了,讓人哭笑不得。</br> 張氏可沒想到劉玉真在心里暗笑,她繼續囑咐道:“你可別省著,家里頭這牛爹這么多年精心伺候著,壯得很呢,你和老三要多喝,來年給我生個大胖孫子!”</br> 明年是生不了大胖孫子的,劉玉真轉移了話題:“娘,我是日日都喝著的,就是夫君不愛這味道,每次喝都皺著眉頭,康哥兒都比他強些呢,娘你可要好好勸勸他。”</br> “慣的他!這補藥哪有好喝的?!”張氏笑罵,末了感嘆道:“老三那是不愛喝姜湯,他從小到大就不愛喝那玩意,我還記得他小時候有一回得了風寒,他祖母給他熬了濃濃的姜湯,讓他喝完了睡一覺,醒來就好了。</br> “結果他不愛喝,偷偷倒了。”</br> “那年他剛去鎮上的書塾,起早貪黑的著了涼,風寒久久未好,可把我們給急壞了。姜湯熬了一碗又一碗,后來他屋子后頭的草被燙死了我們才發現他把湯給倒了。”</br> “急得他祖父掰開他的嘴就灌了下去,塞被窩里捂出汗第二天就好了,好了之后他老子就把他抽了一頓。”</br> 說完了,張氏強調,“老三瞧著軟和,但性子傲著呢,要吃了虧才改,老三媳婦你可不能慣他這個毛病!”</br> 這是,陳世文的又一件年少囧事?很是生動,她旁邊坐著的康哥兒聽得津津有味,還評價道:“姜湯痛!康哥兒也不要喝!”</br> 劉玉真可找到話了,她笑著問道:“那康哥兒要不要喝顧廚娘燉的補湯?補湯里也有放姜湯哦。”</br> 康哥兒皺著小臉,補湯甜甜的暖暖的,可是姜湯壞喝了嘴巴痛痛的,為什么要把好的湯和壞的湯放一起呢?急得他拉著劉玉真的衣袖,“母親母親,康哥兒不要喝痛痛的湯!爹爹也不喝!”</br> “哈哈哈康哥兒真乖,這么小年紀就知道心疼你爹爹了。”張氏把康哥兒摟在懷里,心肝兒地叫喚。</br> 康哥兒不依地掙扎了出來,沖著劉玉真說道:“母親你給爹爹煮不痛的補湯,母親疼姐姐和康哥兒,也疼爹爹!”</br> 一屋子的笑聲,劉玉真又氣又急,臉上的紅暈久久未散。</br> 水牛奶補湯在經過張氏在村頭大榕樹下的極力推廣,在坡下村迅速流傳開來。這年頭富裕的農家都會買頭牛,讓家里人不至于在農忙時累垮了,這水牛市價近十兩銀子可是家里的一大財產,侍候得比爹娘都精心。</br> 為了得到小牛崽子,農戶人家基本上買的都是母水牛,這母水牛產子后大半年都有奶水,除了要喂養小牛崽子之外家里人喝也是盡夠了的。</br> 往年哪位婦人沒有奶水,也有擠了水牛奶來喂養的,養出來的娃兒也白胖,只是大家伙兒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喝。</br> 哪能自己喝呢?這都多大了還喝奶水啊?誰家大小漢子和小牛崽子搶奶水喝不得被親娘把耳朵給擰斷!</br> 怎么?老娘當年虧了你了?!</br>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村子里最出息的陳舉人也喝呢!他的爹娘娃兒們都在喝,老的一時半會瞧不出來,但小的幾個跑出來的確和村子里其他娃兒們很不一樣,白白胖胖的就和菩薩身邊的小金童一般。</br> 不好的東西他能讓家里人喝?喝了之后那張氏滿臉紅光聲音響亮,啥病都沒了!村子里有水牛的幾戶人家都受到了熱烈追捧,有拿了雞蛋來換的,也有直接上門討要的,機靈的人家還直接做起生意來了,一碗水牛奶賣一個銅板。</br> 等到陳世文知道的時候村子里已經流傳起喝了水牛奶便能和陳舉人一樣考個小三元,做舉人老爺了,這讓他哭笑不得。</br> ******</br> 十月一過,待村子里陸陸續續有人家挑擔出去賣魚的時候,今年的農忙也開始了,不過是短短的兩三天一片片的稻穗便泛了黃,積年的老農用手一捻,點頭,“可以了,早些收吧,晚了這天估計有雨。”</br> 全家出動,一擔擔的稻谷便這樣拉了回來,擊打脫粒鼓風簸揚,一天下來整個人都累癱了,可望著筐里飽滿的稻谷又都樂開了花。</br> 陳老太爺:“今年的收成又比去年的多了兩成,老大待全部收完了你便安排著將谷倉里的陳稻拿去賣了,把這些新的換進去。”</br> “知道了爹。”陳禮忠也是眉開眼笑的,往年新打的稻谷要拿好些去交稅,剩下的還要賣了買油鹽醬醋,一年到頭剩不了多少。</br> 但如今兒子是舉人,免稅五百畝,這些收回來的稻谷就都是自家的了,農戶人家有了糧才能安心啊,有了糧食遇到荒年也不怕的。家里收了這么多糧食想來村里其他人家都是豐收,這么多的糧食來年日子也好過了,一天三頓吃干的也還能剩下些。</br> 這一場秋收持續了七八日,一大家子主仆終于在下一場秋雨之前把地里的稻穗都收起來了,打脫粒了晾曬在院子里,青石地板上滿滿的金黃一片,讓人瞧著就心生喜悅。</br> 桂枝歪坐在椅子上,小聲哀嚎道:“姑娘,這農活真不是人做的,我不過是去撿些稻穗就累得不行了,難為老太爺那么大年紀了還每天都下地,干活比好些人都利索。”</br> 劉玉真雖然沒有下地,但她和婆婆、二嬸在家里操持著一大家子的吃食也是累得很了,這會兒也賴在塌上歇息。</br> “農戶人家便是這般了,到老都不得停歇,我瞧著你臉都紅了,快去取了我那潤膚的香膏擦擦,給其他幾個也取一盒,仔細脫皮。”</br> “謝姑娘!”桂枝一聽便來了精神,很快回來告訴她只剩下兩盒,若再不趕制下個月便用不上了,“那珍珠粉和制胭脂、香膏的香料都用完了呢,最近也沒打發人去府城,可怎么好?”</br> “下個月啊……”劉玉真心念一動,道:“下個月是周家老太太六十大壽,他們家大管事親自來送了帖子請了姑爺和我同去,姑爺那會兒已經出發前往京城了,所以我們要去周家稍坐一坐。”</br> “周家姐姐那會兒應該會回來拜壽,我這就去寫封信你打發人送去驛站,讓她從府城給我們捎一些。”</br> “那可真是太好了,”桂枝興高采烈的,“府城的玲瓏樓也有賣那散珠的,都是做頭面挑剩下的歪瓜裂棗,磨粉最合宜,不若就讓他們幫忙磨了吧,縣城這的銀樓時常缺斤少兩惹人煩。”</br> “也好,”劉玉真點頭,“讓她多捎些,離了府里后我們往后托人去府城采買的日子會越發少,往后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樣合宜的時機。哎,三姐姐那處鋪子也不知道生意如何,不然托了三姐姐帶也是好的。”</br> “定是興隆的!”桂枝肯定地回道:“姑娘您上回將這些年積攢的圖樣子挑了好的給了三姑娘,哪一樣不是人人夸的?您就放一百顆心吧!”</br> “但愿如此。”劉玉真也是有信心賺些脂粉錢的,但是沒到出結果的日子總是讓人心里惦念。</br> “咦,那不是錢貴嗎?”桂枝突然驚訝道:“他不跟在姑爺身邊急匆匆的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急事?”</br> 劉玉真伸出頭去瞧,果然看見錢貴急匆匆的從正房出來,穿過院子往外走去,她記得正房今天好幾個家里人進去了,陳世文剛進去沒多久,這是出了什么事?</br> ……</br> 還真是出事了。</br> 陳家幾代人種田為生,見天兒在地里忙活但成效不佳,到了陳世文這一代送個孫子去鎮上讀書都要再三猶豫。</br> 好在這孫子是個出息的,不但有了功名還給家里找了個來錢的路子——在稻田里養魚。</br> 稻田里養的魚,是從兩指大小的時候開始養的,待長大一些日日都要割草喂食,如今秋收一條不過一兩斤。陳家等不得了放水都撈起來,到縣城、鎮上、隔壁鎮上、周圍村子里賣了不過四五十兩銀。</br> 還拉回來一板車賣不出去的死魚,剩下的三畝地不敢再撈了。</br> 張氏心疼得吃不下飯,“怎么就賣不出去了呢!去年都是二十文呢!這秋收是家家進補的時候,怎么就賣不出去了呢!”</br> 她急得不行,探前了身子去問,“老大,你有沒有說是坡下村陳家,陳舉人家的魚啊!吃了添福氣的!”</br> 陳家長孫陳世誠熬黑了眼眶,沮喪道:“娘,魚太多了,收了稻谷家家戶戶都挑去賣了些,太多了,太多了啊,娘。”</br> “前些年我們在田里養魚,大家都看在眼里呢,今年再去找魚苗就困難了,可見十里八鄉的都養上了。這東西一多價格就賤。”</br> “如今一尾,只賣十二文!死的還不要!”</br> “咱們家人多又請了長工,收得快,再晚些等鄉親們騰出手來,恐怕都賣不出了啊娘!”</br> 越說越是著急,陳世誠略黑的臉上都急出汗來了,這些田地都是他和爹看管的,爹年紀大了喂魚的活都是他在做,說是一天看三遍都不為過,從兩指到如今巴掌大,費了多少心血?</br> 如今卻是賣不出去他頓時就急得不行。</br> “祖父、爹、娘,你們想想法子啊!要我說我們得趕緊的都收了,明兒起個大早都賣出去,去縣里,去鎮上、去隔壁鎮上,去村里……”</br> 張氏倒吸了口涼氣,喃喃道:“怎么就賣不出了呢?怎么就賣不出了呢?前兒還二十文一尾呢……”</br> 賣不出,賣不出那哪兒來的銀子?雖說年初那會兒買的魚苗不過五兩銀,如今不但回本還賺了許多,但賬可不能這樣算,一想到廚房那一板子死魚以及田里三畝地還沒撈的活魚。</br> 再想一想明年、后年、往后的每一年恐怕都賣不成魚了,白花花的銀子打水漂,還有兒子馬上就要去京城了家里卻拿不出銀子來,張氏不由得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br> 陳家幾代人都是獨苗,所以家里頭有什么事也習慣會和媳婦商量,因此魚賣不出去這樁大事現有的兩位女性長輩張氏和戚氏都過來商量了。至于孫輩的幾個媳婦年輕,男女有別而且她們當家的都在,也就沒讓來。</br> 戚氏平日里雖有些小心思但如今事關家里最大的進項,也是急得不行,“那可怎么辦啊?今年不單單是咱們家養了,族長家,叔祖家,還有族里、村里還有親戚們家有上等水田的都來問了啊,爹也好好教了,就為了有個好收成,如今,如今……”</br> “早知道當時就不教了!”</br> “還有我娘家,方哥兒舅舅也跟著養了三畝地,這可如何是好,吃也吃不完這許多啊!”</br> “怎么就沒人要了呢,這這這……”</br> 兩個女眷急得六神無主,老太爺和陳家老大陳禮忠沉默地抽著煙斗,時不時吐口煙圈,屋子里煙霧繚繞。</br> “要不再等等?”今兒沐休在家的二房獨子陳世方猶豫道,他讀書在外,見得多,想法也比較多,“秋收這會兒賣不出去,那就再等等?過年家家都要吃魚,年年得有魚呢!”</br> 陳世誠眼前一亮,沖著兩位主事的道:“祖父、爹,二弟說得對,如今魚吃得歡吶,一筐子草灑下去一會兒就沒了,到了年底能再長三兩,年底再賣哪怕價低些那也是有得賺的!”m.</br> 老太爺磕了磕煙斗,不答陳世誠的問題,反問道:“去喊文哥兒了嗎?他怎么還沒來?”</br> 陳禮忠看了看張氏。</br> 張氏一頓,回道:“爹,文哥兒溫書呢,我就沒讓喊,這事他也幫不上忙啊,溫書要緊。”</br> “去喊他來。”陳禮忠敲了敲扶手,“這事要緊得很。”</br> 張氏無奈,走出去吩咐了兩句。</br> 陳世文很快就來了,他的身影一出現在門口,一大家子的大人就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擁而上。</br> “老三啊,你可回來了,你說這可怎么好啊?”</br> “三弟,咱們家里的魚……”</br> “文哥兒,你快想想法子啊……”</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