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姐兒自幼便顯出了聰慧來,不過侍候她的奶娘和丫鬟們都沒有發覺,仍然把她當做了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兒看待。甚至由于其母劉玉珠不太重視這個女兒,所以她們的態度還有些輕慢。</br> 等她長到兩歲的時候,劉玉珠生了康哥兒,那些下人們對慧姐兒就更為輕視了。侍候她的下人之中,有的甚至跑到了康哥兒這個嫡長子跟前獻殷勤。</br> 不過那時還不會走路的慧姐兒并不能理解并認識到這種輕慢,她只是覺得沒有了成群的嬤嬤和丫鬟們在耳邊嘟囔著這不能,那不許的,她還自在些。</br> 所以也并未想到要去娘跟前告狀,直到有一天,她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爹。</br> 后來爹和娘大吵了一架,在那之后,慧姐兒便學會了走路。這讓她更為開心,常常不顧嬤嬤的阻攔在院子里跑動,有時候甚至會故意躲起來讓她們一頓好找,有時候會躲在花木叢中,有時候會躲在娘的屋子里。</br> 也因此,她知道了家里許多的秘密。</br> 嬤嬤們私底下說娘嫁給爹是不情愿的,所以才在有了身孕之后安排了姨娘去侍候,自己不愿近身。但娘又是王家的女兒,善妒得很,所以啊雖然安排了姨娘,但又不讓侍候,若姑爺白日里多看她一眼,就讓人整宿整宿地跪著立規矩云云。</br> 婆子們說爹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劉家,沒有劉家他就是個鄉下泥腿子,沒準現在還在鄉下種地呢,不比他們這些侍候人的強多少。</br> 丫鬟們偷偷笑姑爺家里的人,說他們愛吃煲湯剩下的骨肉殘渣,活像半輩子沒見過肉似的。那些個東西她們這些丫鬟都不吃的,在劉府里頭只有那倒夜香的婆子才愛不釋手。</br> 倒夜香是什么意思慧姐兒可是知道的,不是什么好話,她險些沖出去,不過想到嬤嬤追著她,讓練扎手的針線,她又頓住了腳步。</br> 慧姐兒最喜歡娘住的屋子,香香的。</br> 被褥也最暖和、最好看。</br> “奶娘,你看到我那百巧盒放哪兒了嗎?”貌美的婦人在屋子里四處翻找。</br> “可是這個?”頭發依舊黝黑,身子略胖的慈祥老婦人想了想,從箱子底下翻出了一個黑色的匣子,“昨兒見它在枕頭底下放著,老奴就收了起來。”</br> “對!”婦人如卸負重,三兩下地解開匣子,然后將手里一直拽著的一份信放在了里頭,再緊緊地合上蓋子。</br> “姑娘,您這是哪兒來的信啊?”老婦人奇怪地問道:“可是姑爺來信了?”</br> “不是,”年輕婦人遲疑著說道:“是,是表哥寄來的信……”</br> “表——”老婦人大驚失色,她左右看了看然后跑出去把門關上,再跑回來低聲道:“姑娘,我的好姑娘啊!你怎么,你怎么能和表少爺通信呢!”</br> “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就沒了活路了!非得被浸豬籠不可!而且您還收著,這,這會要了您的命啊!”</br> 年輕婦人嘆息,“奶娘你想到哪兒去了,就是一封尋常的書信,信里頭說他在府城尋到了我之前提過,我很喜歡的那一本詩冊。正好年底了,他要過來給祖母請安,就一并帶來,問我什么時候有空閑。”</br> “這也不行啊!”老婦人的臉上愁容未減,苦口婆心地道:“老奴知道您不喜歡姑爺,但也萬萬沒有與外男見面的道理。您既然喜歡那詩冊,老奴替你去取就是了!”</br> “不然若是讓姑爺知道了,您可怎么活!”</br> ……</br> 慧姐兒睡得迷迷糊糊,卻被一陣哭泣聲驚醒,揉著眼睛坐起的她看著被娘和嬤嬤爭搶的那個黑色匣子,下意識記在心里。</br> ……</br> 臨出嫁的那幾天里,整個院子里人進人出,忙亂而有序。</br> “姑娘,您這個匣子里放的是什么啊?”段嬤嬤整理東西的時候從一個舊箱子里抱出了一個黑色匣子,走到慧姐兒跟前問道。</br> 慧姐兒愣了一下,然后請她坐下,伸手接過了她手里的匣子。</br> 段嬤嬤的年紀有些大了,本來應該回家榮養的,但她放不下一手帶大的慧姐兒,于是便準備著送她出嫁后再回去。這些日子她忙里忙外的,恨不得把每樣東西都過一遍,于是就找出了這個她沒見過,而慧姐兒也已經忘了的匣子。</br> “這個啊……”</br> 慧姐兒有些感慨地撫摸著上頭的紋路,道:“這是我娘留下的。”她語氣平淡,“當年她死的時候就抱著這個匣子。”</br> 然后在后面的那一場主母死去的慌亂之中,想起來嬤嬤說過這個匣子不能給爹看到的慧姐兒下意識地,就把它藏了起來。</br> 但誰也不知道是慧姐兒藏著的。</br> 所以從劉玉珠的奶娘處得知有這么一個要命東西的劉二太太驚恐萬分,她明著處理喪事,但暗地里卻指使著人把屋子翻了個遍。</br> 在劉玉珠陪嫁的宅子里沒有找到,她又打起了陳家的主意,心慌意亂又帶著些怨恨的她把劉玉珠留下的人都派了去陳家將功贖罪。然后又使出了內宅手段沒有給半分銀子,最終那些人惶惶不安,手段頻出被陳世文全部都趕走了。</br> 當然,那時候的慧姐兒并不知道這些,大人們也從未跟她提起過。年幼的她就只記得這個東西不能被爹發現,不然就要有大禍。</br> 而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東西竟然在她手里藏著,一藏就這么多年。</br> “這樣啊,”段嬤嬤的眼睛不太好使,并且也不知道這個匣子的含義,于是便道:“那姑娘您可要好好保管,到底是長輩的一番心意。”她伸出了手,“讓老奴放回去吧。”</br> “不!”慧姐兒卻是緊緊抱住了,拒絕后她怔了一下,在段嬤嬤詫異的目光中道:“這個我來處置吧,多謝嬤嬤。”</br> “誒。”段嬤嬤不再勉強。</br> 慧姐兒抱著這個匣子,又撫摸了好一會兒,來來往往的丫鬟們并不知道此時坐在窗邊,沐浴著天邊日光的姑娘在想些什么。</br> 她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沒想。</br> “姑娘。”出嫁生了孩子之后又回來侍候的梅香走到了慧姐兒跟前,她站定之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低下頭小聲道:“劉府那頭聽聞姑娘好事將近,特派了人來給姑娘請安。”頓了頓,她補充道:“太太已經見過了,您可要見見?”</br> 慧姐兒點點頭,“見吧。”</br> 劉家派來的是一個熟人,就是之前在劉二太太身邊服侍的鄭家的。不過和當年的意氣風發相比,她如今是鬢角發白,老了許多。</br> 她一上來就哭,哭臥床不起的老太太、哭死去的二太太、還哭如今的當家太太顏氏,抱怨殷姨娘母子三人想要分家……</br> “表姑娘,您要給二太太做主啊!”鄭家的跪在地上,“二太太臨走前,可是吩咐了不許分家的,如今太太尸骨未寒這殷姨娘就想要分家,還要搬出劉府,其心可誅!”</br> “老太太還在呢!”</br> “姑娘,您可要為家里做主啊!”</br> 慧姐兒嚇了一跳,她轉頭看向梅香,“這事母親怎么說?”</br> 梅香道:“太太說這是劉府的家事,她是出嫁女不應該摻和其中,分不分家應該讓劉家決定,而不是千里迢迢地跑到陳家來問。”</br> “另外,”她低聲在慧姐兒耳邊道:“桂枝嬤嬤說這次鬧分家是因為劉二爺,也就是您二舅舅去參加了縣試并且考過了。但老太太卻以侍疾為由,不讓他去府城參加府試,后來劉二爺偷偷跑了,老太太就把殷姨娘婆媳兩個關柴房里頭。”</br> “劉二爺落榜回來發現了這事,大發雷霆,鬧著要分家。”</br> 慧姐兒明白了,這是曾外祖母怕二舅舅真的考出功名來壓過王家的外甥大舅舅,所以才處處阻攔。去考縣試不阻止那是沒想到他會考上,既然考上了縣試那府試就不準去了。</br> 也許在曾外祖母的心里,只有王家女子生的,才是她老人家的后人吧。</br> 這是越發的佐性了。</br> 慧姐兒在心底無奈地嘆息,對鄭家的道:“母親說得對,這是劉家的家事,分不分家應該由老太太和其他族老等決定。我年紀小,什么都不懂,哪里能拿得出主意呢。都聽長輩的便是了,你回去安慰著老太太些。”</br> 鄭家的語塞,但還是不死心地勸說道:“表姑娘您可不能這么想啊!這家中嫡支不茂,旁支橫生,是敗家之兆。”</br> “老太太也是一心為大爺考慮,想壓他幾年等大少爺先考出來罷了!我們大少爺……”說了一通后見慧姐兒不為所動,她又破罐子破摔地哭道:“姑娘您可莫要凈聽五姑奶奶的啊!她一直沒安好心,不讓我們親近您和表少爺。”</br> “她就是個蛇蝎女子,還占了您親娘的嫁妝,整一萬兩呢,落到她的手里如今是連影兒都見不著了,姑娘家里的老太太才和您最親呢……”</br> “好了!”慧姐兒不耐煩再聽,抱著那黑的匣子站了起來,“梅香,你領她下去安置吧。”</br> “是,姑娘。”梅香道。</br> 鄭家的還想上前,但卻瞧見了慧姐兒手里摟著的匣子,頓時一個激靈,目瞪口呆,“那,那是……”</br> “哦,你說那個啊,”梅香想了想道:“那是姑娘的,我剛到姑娘身邊的時候就見過那東西,好像是先太太留下來的,姑娘誰都沒讓碰呢,也不知道里頭裝的是什么。”</br> “那,這,那是……”鄭家的語無倫次,臉色刷地就白了。</br> “鄭媽媽,你快走吧。”同樣是從劉家出來的梅香看著她這樣子嘆了口氣,“那些不該說的話就別說了,太太從未在姑娘面前說什么,反倒是如今你們每次來都說太太的不是,姑娘膩煩得很。”</br> “姑娘聰慧,誰是誰非清楚著呢。”</br> 被梅香評價聰慧的慧姐兒讓人給她加了件披風,然后來到了后院。</br> 這里有一座佛堂,是祖母張氏來到越城之后才布置的,因為她老人家天天都要禮佛,給菩薩上香以求保佑子孫平平安安。所以劉玉真就在他們住的后院布置了一間佛堂,有時候一家人還會去寺廟上香。</br> 慧姐兒在丫鬟的侍候下解下披風,然后吩咐對方出去,自己一個人留在了佛堂之內。</br> 菩薩的座前供奉著鮮果,還放著上好的香,慧姐兒取出幾根點燃拜了拜,然后插在了香爐之上。</br> “菩薩慈悲,”她道:“托您給我娘帶幾句話。勞您跟她說一聲,我就要成親了。”</br> “他是爹的弟子,但性子卻和爹不像。”她在屋子里找了找,然后有些吃力地從案桌下拖出來一個燒東西用的沉重銅盆,里頭還有些灰燼未散。</br> “您放心吧,”她道:“鄒榮家里頭是做海上生意的,旁的不說,吃喝是不愁的。”</br> 說到此處,慧姐兒的語氣輕快起來,“之前爹和母親問我,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給她,若是不愿的話他們會想辦法解除了這門婚事。”</br> “不過我沒有答應!”</br> 她把匣子放在地上,然后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鄒家現在帶著我們家做生意呢,上回聽母親說一年能掙五六萬兩。而且他人也挺好的,愿意聽我說話。母親說在這個世間,能找到一個真正愿意聽你說話,不管說什么都愿意聽一聽的人,其實是有些難的。”</br> “唔,這樣就夠了,”她鄭重道:“您放心吧,我會過好我自己的日子的。”</br> “我有父母兄弟、有嫁妝、有銀子、有忠心的丫鬟下人們,不管嫁到了誰家我都不怕。我會過好自己的日子的。”她重復了一遍。</br> ……不會像你一樣。</br> 她又在心里默默地補充了一句。然后跪坐下來,搗鼓起了拿過來的那個匣子。</br> “爹教過我怎么開,先這樣,然后是……”咔噠幾下,匣子被打開了,露出了里面泛黃的紙張,待慧姐兒將紙張投入銅盆后底下便是一些珠釵和銀票。</br> 慧姐兒輕輕撥弄了幾下,然后輕聲道:“原來銀子在這里,我還記得當年外祖母找了許久呢。”她抬頭看向上方的菩薩,“您放心,我會把這些銀子都給大舅母的。我聽說劉家現在不大好,遠表哥考了好幾次都沒有考中秀才,大舅舅做生意虧多賺少,曾外祖母又常年臥病,需要參湯養著……”</br> “還有王家,前些年因為摻和進市舶司的事情里頭受了大罪,如今已敗落了。”</br> “子孫不孝,禍及先人。”</br> ……</br> “大少奶奶,您該起了……”梅香掀開了床簾,朝里頭的人道:“今日是各房請安的日子,老太太、太太和大奶奶都等著您過去,一道去給老祖宗請安呢。”</br> 陳慧從床榻上坐了起來,笑道:“又到初一了嗎?這種要按照日子輪流去給長輩請安,然后初一十五又一起去的生活,還有些不習慣呢。”</br> “大少爺在哪兒,昨夜可是歇在書房了?他收到爹寄來的信后愁眉苦臉的,連晚膳都沒用多少。”</br> “正是,”梅香道:“瓔珞昨兒來稟的,說是大少爺的功課還沒做完,便在書房歇下。當時您已經睡了,便沒有打擾。”</br> 她撇撇嘴,“大少奶奶,瓔珞這小蹄子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大爺既然決定在書房歇下,肯定會早些告訴您的,斷不會臨到頭了才說,您看……”</br> “且留著吧,”陳慧臉上的笑意不變,“畢竟是太太給的,去了這瓔珞也會有櫻桃、核桃什么的。此外還有老祖宗、老太太、大奶奶她們幾個,我們的眼睛如果放在丫鬟上面,那是趕不盡的。”</br> “不過只要我一日沒有誕下嫡長子,鄒家就不敢如何。”</br> 鄒榮也不會如何。</br> 畢竟她爹如今是四品知府。</br> 而等她兩三年后誕下嫡長子,她在這鄒家也早就站穩腳跟了,那些個長輩給的丫鬟、住在鄒家的遠方表妹們什么的,又有何懼?</br>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得督促鄒榮去考舉人,這樣哪怕將來考不了進士也能憑借爹的關系到外頭讀書或者做官,能清靜好些年。</br> 她看著從門外走進來的鄒榮,笑著迎了上去,“夫君,我們今日到娘那兒用膳吧。咦你精神不大好,可是書房的那張榻不踏實?要不讓人換一張?”</br> “不是,”鄒榮搖頭,一邊跟她一起往父母的院子走去一邊郁悶道:“是岳父出的題太難了,我昨日解到半夜還是沒有解出來。”</br> “今早起來的時候便有些頭疼。”</br> “是怎樣的題啊?”陳慧好奇道:“你給我說說看沒準我有主意呢。”自幼熟讀四書五經的她也是才女一個,在鄒榮剛到陳家的時候,兩人還比試過呢。</br> “是這樣的……”</br> ……</br> 兩人討論著討論著,鄒榮便有了破題的靈感。不過今日是各房一起請安的日子無故推遲不得,他按捺下回書房的沖動,陪母親用過早膳,然后給祖母、曾祖母、老祖宗請過安之后才急急忙忙地走了。</br> 在他告辭之后其他各房的男丁也陸陸續續地告辭離去,于是就留下了陳慧等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眷。然后這溫和的話還沒說上兩句,就轉到了陳慧這個未來宗婦的上頭。</br> “聽說榮哥兒媳婦你娘家兄弟要來省城考鄉試,不知什么時候到啊?這是一件大喜事,”如今管著家的四太太笑道:“我也好讓人把院子收拾起來。”</br> 這話一出,頓時各種各樣的目光就落在了陳慧的身上。</br> 鄒家是一個大家族,子孫眾多娶進來的兒媳婦自然也多,其中不乏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子。若單論父親的官職,慧姐兒并不是最高的。</br> 不過若再加上嫡出、兄弟有出息等等選項,她的確是最好的。</br> 所以這射過來的目光中,不乏不懷好意的。</br> 陳慧端坐著笑道:“勞四太太您費心了,昨日我收到了家父的來信,我那兩個弟弟已經啟程了,他們會先回鄉一趟,想來不日就到。”</br> “兩個都來?”八太太驚嘆道:“我記得你那雙胞胎弟弟,今年才十五吧?”</br> “是啊,”陳慧笑道:“家父說他作的文章火候已到,可以下場一試。”</br> 十五歲!</br> 家里最出息的大少爺鄒榮十五歲的時候,還在陳家苦讀呢,屋子里一時間安靜極了。</br> 良久之后,才有人小聲地說了一句,“他們兩個都未曾婚配吧……”</br> ……</br> 陳慧回到了屋子,想了想對梅香道:“梅香,康哥兒和瑜哥兒過些日子到家里來,我準備讓你們夫妻兩個去侍候。”</br> 她語氣慎重,“你在鄒家也待了些日子了,知道這家里如何,不是個能讓人安心讀書的地方。旁的怠慢都不要緊,你要盯緊了千萬不能讓那些丫鬟、姑娘、表姑娘們進去,不然若是鬧出什么丑事來,我可沒臉見爹娘了!!”</br> 梅香深吸了口氣,“奴婢明白!”</br> “你呀,也太小看你兩個弟弟了。”鄒榮搖著頭走了進來,“他們兩個,和岳父一樣都是正人君子。與其擔心這個,你還不如和娘說一聲,他們的膳食和我們一道每日都從娘的小廚房提,不要走大廚房。”</br> “爹娘之前常年不在家里,在大廚房里頭沒有什么人手,有使壞的也發現不了。”</br> “你回來了。”陳慧站了起來,“那道題可解出來了?”</br> “嗯,”鄒榮高興地點頭,“多虧了你的點撥,我之前都沒想起還有這樣的法子。”</br> “那就好,”陳慧拉著他坐下,“你剛剛說我們這一房在大廚房里面沒人,有這么嚴重嗎?”</br> “是啊,”鄒榮嘆息,“祖母身子不大好,進門就沒管過家,到了母親這里也沒管過幾年,然后就跟著爹到外頭去了。他們兩個這次回來也住不長,不過不要緊我們都還年輕著,有的是時間處理這事。”</br> 陳慧想了想,有些不放心,“那要不要讓他們兩個住到外頭去啊?”</br> 鄒榮哈哈笑,“你想到哪兒去了,家里沒到那種地步,你若是不放心那我到時候把我手下得力的幾個派去給他們兩個使喚就是。”</br> “再說了,每次鄉試的時候,省城的客棧、宅子等都被租賃一空,想要找近些的也不容易。要住上十天半個月呢,外頭又哪里有家里面好。”</br> “若是不放心……”他低頭湊近了陳慧耳畔,啞聲道:“娘子使些手段就是……”</br> ……</br> “報——”</br> “南越省蒼山府清源縣百山鎮坡下村陳世康老爺高中鄉試——”</br> “報——”</br> “南越省蒼山府清源縣百山鎮坡下村陳世瑜老爺高中鄉試——”</br> 報喜聲一重重地傳來,各懷心事在老祖宗院子里等待的鄒家女眷們倒吸了口涼氣,目光齊齊地集中在一身紅衣的陳慧身上。</br> 四太太更是下意識地拽緊了手里的帕子。</br> ……要變天了!</br> 眾人目光的中心,端坐著的鄒家大少奶奶陳慧聽著耳畔傳來的這一聲聲的道喜,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br> 中了!</br> 兩個都中了!</br> 她的目光掃過屋子里的眾多女眷,看到了一張張或討好、或緊張、或僵硬、或笑容滿面的臉。</br> 五世同堂,宗族人數上千,鄒家嫡支這一脈嫡庶子孫合計多達百人,而能坐在老祖宗這間屋子里的不過區區二十多人。</br> 這就是海商鄒家的日常。</br>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章,我再趕趕,今天寫不出來明天更感謝在2020-11-2022:52:58~2020-11-2818:54: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皮皮10瓶;sunny8瓶;小白乖乖5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