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氏住的這正房里,劉玉真不好問得太細,但回到了他們自己的院子便無礙了。</br> 她沒有忍住嘴角的笑意,坐在他身旁問道:“你怎么突然提起要去我娘那住幾日?瞞得這般緊,我剛才都愣住了。”</br> 雖然她也有這個想法,但她提出和他提出到底是不一樣的。</br> 陳世文解釋:“你與岳母也好些年未見了,趁著還沒過年我送你和兩個小的過去住幾日,你也好和她老人家說些貼心話。”</br> “至于年后我們要早些啟程,時間上便沒那么富裕,你也住不了許久。”</br> 至于為什么只送她和兩個小的過去住,當然是因為如今劉大太太曾氏是獨居狀態,寡婦門前是非多,他是半子上門請安是無礙的,但不好留宿免得惹出閑言碎語來。</br> 他嘆息道:“昨日我們回來的時候,娘哭了好一陣子,就是祖父和爹也是眼中含淚,激動不已。”</br> “想來岳母也是如此,你在京城的這幾年她老人家不知在心里念過多少回,如今我們回來了,你過去陪她住幾日也是應有之意。”</br> 劉玉真笑盈盈地看著他,沒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br> ……</br> “我的兒——”曾氏摟著劉玉真狠哭了一場,如今雖然止住了淚,但神色還是有些懨懨的,只一雙眼睛發亮,眨也不眨地看著她。</br> 看了一會兒直說她瘦了,讓徐嬤嬤吩咐廚房做些姑娘愛吃的來。</br> “去年那會兒,我想著女婿做官已近三年,有月余的探親假。也不知道你們回不回來,日盼夜盼的,后來年底收到你說不回來的信后還失望了一陣子。”</br> “如今可算是回來了!”</br> “娘給你收拾好了院子,被褥都是新做的,園子里的景也好,你就安心住著”</br> “娘您真好,”劉玉真適才哭了半響,如今眼眶泛紅聲音沙啞,但語氣卻是歡快得很,“去年本來也想回來的,但是不巧康哥兒病了。”</br> “而待他好全之后陳世文又官升一級,您也知道這初初上任是要忙一些的,等他差事穩妥之后已經是今年春了。”</br> “而今年春天陛下給幾位皇子封王,京城各個衙門都忙得人仰馬翻,就連翰林院那個清水衙門也不例外。”</br> “至于后來,”劉玉真看了在左下方坐著的陳世文一眼,跟曾氏解釋道:“他又起了心思想要外放,于是就折騰到了現在。”</br> “這樣啊……”曾氏看了眼陳世文。</br> “正是如此,”陳世文道:“京城如今的水混得很,我思來想去覺得外放也挺好的,可以做些實事。”</br> “是這個禮,”曾氏和藹點頭,“這既然做了官,是得為百姓做些實事,一天到晚地窩在京城可不是個好做派。”</br> “不過,你可找到了合適的師爺?”她關切地問道:“這地方不比京里,復雜得很呢,門門道道一籮筐。”</br> “之前我聽真兒她外祖母提起過,她二舅初到地方的時候就吃了幾回虧,后來尋了兩位好師爺才算是穩住了。”</br> 這倒是沒有,不過在京城與曾二舅交流過一番的陳世文已經有了主意,“師爺我已有了人選,過兩日閑下來后便派人去請他。他是個機靈的,這些年也在衙門里當差,熟悉得很。”</br> “帶上一個,到了越城之后再尋一個,也就差不離了。”</br> 陳世文說的這個人劉玉真也知道,就是那個差點成為陳家四姑娘夫婿的肖秀才,他如今在縣衙里面做賬房的差事,上回處理米鋪掌柜的時候陳世文還請他幫了忙。</br> “娘,您放心吧,肖賬房能干得很,您還記得米鋪掌柜的事嗎?當初就是尋他幫的忙,辦得很是利落。”</br> “是嘛,”曾氏想起來了,“那的確是個能干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br> 一家人吃了午膳,然后又到劉府走了一圈,陳世文就帶著兩個大的回去了,而劉玉真、瑾哥兒和瑜哥兒則搬進了曾氏精心準備的院子。</br> 劉家大房過繼來的孫子瑞哥兒自告奮勇,異常高興地拉著兩個小的走了,說要給他介紹院子,于是屋子里只留下母女兩人。</br> 曾氏已經恢復了平靜,和劉玉真說起了私房話,“剛才女婿也在,娘不好問你,你們兩個可還好?”</br> “家里沒旁人吧?”</br> 劉玉真明白母親的意思,臉色微紅,“娘,他不是那樣的人。”</br> “這樣很好,”曾氏滿意地點頭,“不過你也不可懈怠,該防備的還是要防備起來,這日子想要過得順暢些,還是得多費些心思。”</br> “知道了,娘。”劉玉真湊近了她,小聲道:“這次回來我就只帶了幾個人,那些到了年紀的要么配了人,要么放出去了。”</br> “雖然陳世文沒有那心思,但保不住日子久了那幾個起了心思,我干脆就都處置了,各賞了一副嫁妝。”</br> “阿彌陀佛,你總算是開竅了!”曾氏輕點她額頭,“想當年你渾不在意的,還跑到我這兒來躲呢。”</br> “娘——”劉玉真搖晃著她的手臂。</br> “好好好,知道你臉皮薄,娘就不說了,”曾氏笑道:“這男女之間啊,也要講究有來有往,娘有時候就擔心你倔得太過傷了女婿的心,原本的恩愛夫妻反而被旁人鉆了空子。”</br> 她語氣嚴肅,“這人的心一傷啊,再想好可就難了。”</br> 劉玉真靠著她的手臂,笑得有些甜蜜,“女兒知道的,娘您就放心吧。”</br> “對了,娘,”劉玉真坐直了看向曾氏,“劉府現在如何了?我今日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她老人家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br> “愁眉苦臉的,自然是吃了苦頭唄。”提到劉府,曾氏哈哈笑:“那劉二是個付不起的阿斗,前幾年跟著王家的人出門,花了大把銀錢結果買了艘破船回來。”</br> “結果去年第一次出海,走到半途給沉了,還好遇上了鄒家的船隊,船上的人是沒事都被救了上來,但滿船的貨卻是沒了。”</br> “真是老天開眼!”</br> “你去年沒回來,不然倒是可以看看他們那如同死了親爹一般的哭喪臉,飯都能多吃兩碗!”</br> 這件事情劉玉真知道,并且還是在她的授意下做的,如今被母親這么一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br> “娘,這事是我做的。”</br> “啊?!”曾氏大吃一驚,激動道:“你,是你安排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哎呦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說一聲!”</br> “這也是趕巧了,”劉玉真簡單地說了,“之前幫了鄒家一個忙,我便托了鄒大奶奶這件事,打算給那劉二老爺一個教訓。”</br> “他不是看中劉家的家業嘛,我便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br> “至于為什么沒有告訴您,”劉玉真道:“這信上說到底多有不便,萬一走漏了風聲這事辦不成不說,還會連累了你我二人,所以……”</br> 曾氏奇異地看著她,動了動嘴唇一時沒有說話。</br> 見狀劉玉真略有些緊張道,“娘,我不是特意瞞著您的。我那還有鄒大奶奶送來的十萬兩銀子,這回我都帶了來。”</br> “我……”</br> “娘要你的銀子做什么,娘這有呢,”曾氏抬手阻止了劉玉真的話,她轉身回到了內室捧出了一個匣子在劉玉真面前打開,略有些得意道:“你瞧,六萬兩!”</br> 這回輪到劉玉真驚訝了,不明白曾氏怎么突然有了這許多銀子。</br> 她在心里頭略算了一番,疑問道:“娘,您這些銀子是從哪里來的?”</br> “我雖然托了您幫忙打理我那些莊子、鋪子,但是您也跟我說了出息都用來買田買地的,如今我的田地多了許多。”</br> “可見銀子是花出去了的,您怎么有這許多銀子?”劉玉真的手在匣子里仔細翻閱,見里面都是一張張的銀票,有零有整,估算一下的確是有五六萬兩,頓時就更覺得奇怪了。</br> “這個啊……”曾氏的手拍了拍那一疊銀票,略有些神秘道:“你二舅臨走前給我留下了幾個人,如今我們的劉二老爺,可是一個無賭不歡的玩意兒,這些,都是他孝敬的。”</br> 劉玉真:“啊?”</br> 這的確是她從未想到的一件事情,母親竟然暗地里讓人勾了劉二老爺去賭。要知道祖父在時這是明令禁止的一件事情,誰若是犯了,要被押送到祠堂打斷腿的。</br> “你這么驚訝做什么?”曾氏神情平靜,“他這樣的人,連你爹的的頭發絲都比不上,也就在旁門左道上有些出息了。”</br> “比如瞞著老太太賣了一個莊子什么的,去年就賣了,老太太今年還沒發現。”</br> “她也老了……”曾氏感嘆一聲,“越老越糊涂。”</br> “我只是想到了祖父,不知他知道了會作何感想,”劉玉真合上匣子,“不過母親,我是站在您這頭的。”</br> 她的神情同樣平靜得很,“您就放開手去做吧,只是小心莫要被發現了,不然您的處境不好。”</br> 她想了想,“我回頭把陳世文的帖子給您,回來的路上知府和知縣都很是和氣,有了他的帖子您若是遇上事也有個門路。”</br> 曾氏欣慰地笑著,撫摸著她白皙的臉頰,“好孩子,你就放心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