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有人來過。”</br> 葉霖川揚眉靜等他回答。</br> 葉清河垂落在腿側的兩只手不由攥緊衣袖,腦袋低下看著腳尖,“醫生來過。”</br> “除了醫生和老師。”</br> 頭頂葉霖川的聲音略微幽沉。</br> 葉清河緊張地呼吸都慢了半拍,想到葉芽那張單純無害的小臉,他咬著牙,生平第一次給父親撒了謊,“沒有了,沒人來過。”</br> 葉霖川坐在椅子上沒再說話,深邃狹長的鳳眼倒映著深沉,他轉動椅子,緩緩開口:“我換個方式問,是有小孩子出現過我們家么。”</br> 小孩子……</br> 葉芽……</br> 葉清河神色一顫,心臟咚咚劇烈跳動起來。</br> “子煜的作業不是他寫的吧。”</br> 葉清河愣了愣,詫異看向他。</br> 葉霖川眉眼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你和子煜的字跡我還是認識的。”他似是笑了下,“人之初,性本惡?小小年紀就懂得荀子的性惡論,說吧,你到底把什么人帶家里了。”</br> 他的表情依舊洞察一切,目光銳利讓葉清河無處可藏。</br> 葉霖川了解家里的兩個孩子。</br> 葉子煜從他母親離開就患上了小兒狂躁癥。隨著長大,病情也跟著加重,他不喜歡與人接觸,無法控制情緒,稍微不對付便大喊大叫大聲哭泣,別說是朋友,犯起病來連家人都不想要。后來沒了辦法,葉霖川只能讓葉子煜留在家里,每周請家庭老師過來上一次課,自己有空也會輔導,所以他絕對不會帶同齡人來家里。看來看去,大兒子最為可疑。</br> “爸,你在做什么?”葉清河聽懵了,好端端地怎么扯到荀子身上了?</br> “我是問你,子煜的作業到底是誰給寫的。”</br> 作業?</br> 葉清河更加糊涂。</br> 他父親總不會以為作業是芽芽做的吧?</br> 想到芽芽的數學,葉清河立馬打消念頭,看著父親的眼神愈發茫然。</br> 葉霖川瞇了下眼:“你真的不知道?”</br> 葉清河瘋狂搖頭。</br> 他不會撒謊,眼神也騙不了人。</br> 葉霖川嘴唇囁嚅,剛要說話,鈴聲突兀響起,葉霖川最后睨向葉清河,對他輕一揮手,轉身接通電話。</br> 葉清河松了口氣,一溜煙跑出書房。</br> “我馬上過去,你和徐助理準備一下會議資料。”葉霖川掛斷手機后并沒有急著離開,他靜倚著皮椅,修長指尖在桌面輕輕敲打。沉思片刻,葉霖川打開電腦,調出監控,很明顯,監控被人動了手腳。</br> “小兔崽子。”葉霖川哼笑聲,撈起西裝外套徑自離開。</br> “爸爸,你要走嗎?”</br> 樓下,葉子煜大大的眼睛滿含期望注視著他。</br> “你要帶我一起走嗎?”爸爸說過只要他把作業做完就帶他出去玩兒一天,盡管作業是葉芽幫忙完成的,但父親又不知道。葉子煜每天都期盼可以和葉霖川在一塊,但是每次期望都會落空,他希望這一次葉霖川可以遵守承諾。</br> “抱歉。”他步伐停下,大手重重按在葉子煜頭頂,“我現在要去參加一個會議,沒辦法陪你。”</br> “可是……”</br> “葉總,股東那邊的人都到了。”身后的助理看了眼時間,“我們該走了。”</br> 他微一頷首,松開手毫不猶豫的離開家門。</br> 門前空空蕩蕩,汽車引擎在耳邊遠去,他立于水晶吊燈下,突然覺得這房子成了巨大的、密不透風的牢,讓人喘不上氣。</br> 葉子煜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父親離開的位置,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他一動不動,如同石頭。</br> “子煜……”</br> 葉子煜甩開保姆伸過來的手,疾跑回房間。他將房門反鎖,緊咬牙關,目露怒氣的向墻壁撞去。</br> 咚!</br> 沖撞聲響徹房間。</br> 葉子煜不覺得疼,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br> 身體不像是自己的,腦袋也不像是自己,他感覺不到疼,瘋狂虐待著自己。</br> “子煜,你給哥哥把門打開。”</br> “子煜!!”</br> “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哥哥帶你去玩兒好不好?”</br> 對于葉清河的呼喊,葉子煜充耳不聞,繼續將腦門往墻上撞。</br> “阿姨你快去找醫生來,我去找鑰匙!”</br> 房間外面亂作一團,房間里面更甚。</br> 突然間,葉子煜身后的密室門壓開條小小地縫隙。</br> 葉芽扒在門后面,圓潤的雙眼小心翼翼看著他。</br> 她睫毛眨眨,輕手輕腳走了出去。</br> 葉子煜沒有注意到她,依舊持續著自虐,哪怕腦門在流血也毫不在乎。</br> 葉芽歪頭看他,最后走過去,高高伸起胳膊,將自己小小地手掌放在了墻壁上,他腫脹的額頭用力撞上那軟綿的掌心。</br> 葉子煜無知無覺,連撞了四五下,緩緩扭頭看了過來。</br> 男孩額頭破皮出血,目光空洞,像落單的小狼崽。</br> 葉芽雙目澄澈,漆黑晶亮的眼瞳無端讓他焦躁的心情冷靜幾分。</br> 見他不再動,葉芽張開雙臂,給了小少年一個緊密的擁抱。</br> 小姑娘身上有奶香,兩條胳膊軟軟的,他睫羽輕顫,淚水啪嗒啪嗒掉在她頭頂。</br> “你痛痛嗎?”葉芽仰起頭,很是擔心的看著他。</br> “我給你呼呼就不痛了。”葉芽踮起腳尖,嘟嘴在那片傷痕上吹著氣。</br> 葉子煜跌坐在地上,哭得更加兇了。</br> 葉芽不知道怎么哄人,苦惱咬著手指頭,著急的在原地轉圈圈,她沒有辦法,只能求助什么都會的系統,[叔叔,他哭了。]</br> 系統無情:[臭弟弟,讓他哭。]</br> 可是他也不臭……</br> 葉芽手指頭戳了戳臉上的小酒窩,靈機一動有了注意。</br> “芽芽給你治療。”葉芽顛顛跑到書桌前,從筆筒里取出一把手工用的小剪刀。</br> 見此,葉子煜眼淚停了兩秒,抽噎著提醒:“那個、那個很危險,小寶寶不可以玩兒。”</br> “人家不是小寶寶。”葉芽不服氣,“人家一百歲啦。”</br> “你就算一千歲,沒滿十八也不能玩剪刀。”葉子煜想要過去把那把兇器搶過來,結果剛動一下,便又跌回地上,他捂著眩暈的腦袋,再次低低啜泣起來。</br> 葉芽伸出左手小食指,看看剪刀,又看看那粉嫩的指指腹,她猶豫好一會兒,最后一鼓作氣朝著手指頭戳了一下。</br> 指尖冒出一顆小血珠。</br> 葉芽盯著血珠看了兩秒,痛覺神經才恢復。</br> 她嘴一撇,剪刀掉在了地上。</br> “嗚,疼——!”</br> 哭了。</br> 哭得比葉子煜還要兇。</br> “疼,嗚……疼疼……”葉芽舉著那根手指頭,委屈巴巴哭。</br> 葉子煜也顧不上自己的狂躁癥和犯痛的腦袋了,他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稚聲教訓:“我都說了很危險,你為什么不聽。”</br> 她哭得滿臉淚,小模樣委屈壞了。</br> 葉子煜兩只手用力捂住耳朵,大喊:“別哭啦!你吵到我耳朵了!”</br> 他的喊叫毫無作用,反而讓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葉子煜嘆了口氣,抓住她小手看了看,“不嚴重,等我去找大哥給你包扎。”</br> “包、包扎?”葉芽抽抽搭搭,小腦袋左右擺了擺,“不扎……不扎,給、給小子煜療傷。”</br> 葉芽可算是想到了重點。</br> 她抓住葉子煜胳膊,將指尖的一滴血抹在了葉子煜那受傷的額頭上。</br> “你干嘛?”</br> 葉芽不說話,眨巴著眼睛看著他。</br> 紅色的血珠很快與血肉融合,那片傷痕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不見,短短幾秒過后,額頭已光滑如初,皮膚變得比原來還要細膩精致。</br> 四葉草的血液具有神奇的功效,當她的一縷魂魄穿越到這具身體時,同樣也賦予了一些奇妙的能力,盡管微小,卻也可以在需要時發揮必要的功效。</br> 額頭的痛感不見,就連大腦都跟著清明許多。</br> 葉子煜來回撫摸著腦門,表情閃爍著震驚。</br> “你你你你你……”他手指著葉芽,結結巴巴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br> 葉芽含著受傷的手指頭,“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哦~”</br> 葉子煜尚未從驚愕回神,連連點著頭。</br> 外面葉清河已經帶人來開門了,葉子煜拉住葉芽的胳膊,快速躲到了密室里。</br> 密室沒有開燈,一片漆黑。</br> 兩個小小的身體一同蜷縮在角落,緊緊挨坐在一起。</br> “你是精靈嗎?”葉子煜壓低聲問她。</br> 葉芽搖頭,摸著頭頂剛發了一絲綠芽的小種子,“我是四葉草。”</br> 葉子煜癟癟嘴,雙手環膝,黑暗中神色落寞,“你說大人為什么總是食言。”</br> 食鹽?</br> 葉芽腦海中浮現出大人瘋狂吃鹽巴的畫面,她小臉擰巴,“一直食鹽會很咸的,芽芽以后不食鹽。”</br> 葉子煜噗嗤聲笑了,“不是那個鹽啦。”</br> 她表情不解。</br> “我媽媽說過要陪著我,可是她走了。”葉子煜抿唇,“爸爸說會和我玩兒,但總是開會,他好像一直在開會。你說他們大人,為什么明明沒有辦法做到,卻總是承諾,總是說大話。”</br> 他想不通。</br> 他想不通媽媽為什么會離開,爸爸為什么不回家。</br> 他也想不通為什么自己的腦袋總是很疼,脾氣總是很大。</br> 他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不明白,唯有傷心是真的,難過是真的。</br> 葉芽板正著小臉說:“因為他們一直說大話,所以就變成大人啦。”</br> 葉子煜神情茫然,“是這樣的嗎?”</br> “是的呀。”像是她爸爸從來不說大話,所以長得和她一樣可愛。媽媽喜歡說大話,所以長得那么大,像巨人一樣。</br> 想到媽媽,葉芽奶生生說:“所以我們小孩子要原諒他們,他們已經很可憐了。”</br> 大人長那么大,那么高,離天空又那么近,每天頂著那么重的天空走路一定很累。</br> 想一想就好可憐~</br> 想到這兒,葉芽的表情變得格外憐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