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時間, 正文一個小時后見。
朱朱垂著眸子,強迫自己冷靜似的,兩只手互相擰著, 思考片刻后才略顯遲疑地開口,“是這樣的, 我之前是宏志班的英語老師,宏志班,您知道吧?江縣企業家陳宏志對我們學校一向有資助, 學習成績最好的單獨分在一個班,這個班每年每個同學都有一萬塊錢的獎學金。”
閆警官問:“皇庭俱樂部的老總, 聽說是外地人,來江縣也沒多久,資助學生是有多久了?”對于江縣這種小地方來說, 有些家庭一年的凈賺也達不到一萬塊錢, 一萬大概是一個中學生連學費帶生活費一年的花銷,節省些的,可能還花不了這么多錢。
宏志班每年五十個學生,相當于每年要投入五十萬。
這個陳宏志出手倒是大方。
“聽其他老師們說, 大概也就三四年, 我去年才剛來學校, 也不是很清楚。”
“嗯,你繼續!”
朱朱說:“知夏家里情況不是很好, 父親前幾年工傷導致腿骨碎裂, 不能干重活, 性情大變,這幾年脾氣越發不好,還染上了賭博的壞毛病。她母親在皇庭俱樂部當清潔工,一個月的工資只夠一家人吃喝”
閆警官打斷她,“她家里情況我們都做過詳細了解,這個可以省略。”
朱朱點點頭,或許是沒面對過警察,又或許是閆警官看起來太兇,她更加局促不安,“知夏高一的學費,全憑著獎學金,家里的花銷甚至還要靠她的獎學金來撐,六月份就是臨近期末的時候,她請了幾次假,說是母親生病了,后來期末考試也沒能來參加。
“那時候帶宏志班的是杜衡老師,杜老師四月份的時候行為就有些反常,五月份的時候越發厲害,家里人帶去檢查,診斷為精神分裂癥。”
拿筆記本的警察停了筆,問她:“杜衡老師,他現在在哪兒?是突然得病的嗎?”
“在城關精神病院,我聽說是家族遺傳性,他們家里人都有這個癥狀,都是大約三十多歲發的病,不過我也只是聽說,不是太清楚。”
警官點點頭。
朱朱接著開口,“后來我就代了班主任,我那時候畢業工作還不滿一年,又代的是宏志班的臨時班主任,就覺得惶恐,所以事事都想著盡些心,我知道知夏家的情況,她期末沒有考試,第二年的獎學金可能就要泡湯了,她們家的情況實在不是很好。所以我跟教務處申請了一下,單獨給她準備了一份補考卷子。
“大概是七月六七日左右,我打電話過去給知夏家里想把這件事跟她講一下,那天接電話的是知夏的爸爸,他脾氣有些暴躁,罵罵咧咧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說是很久都沒見到知夏和知夏的母親了。
“我那時候有些害怕,新聞上天天播報家暴事件,我就生怕知夏也會因為所以我就親自走了一趟,沒敢先去家里,先去了皇庭俱樂部嗯,就是知夏母親工作的地方,不過那里人說,知夏母親已經半個月沒來上班了,我才想起知夏期末請假說是母親生病,就跑了一趟江縣人民醫院碰碰運氣,但是沒找到人,后來又去了江縣中醫院,第二人民醫院,都沒找到,最后才去了她家里,家里也沒人,那天知夏的爸爸也不在家,聽鄰居說欠了賭債,那幾天有人去家里砸門,知夏爸爸出去躲了。我覺得我盡力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之后就沒有再去找過,想著等開學再說!”
“你去皇庭俱樂部的時候具體是哪天還知道嗎?”
朱朱想了想,最后掏出手機,“你等我看一下,我那天對了,我那天去看了杜衡老師,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她翻到了備忘錄,“七月十一日,我是陪杜老師吃了中午飯才去的皇庭,所以應該是十二點以后。再具體的就想不起來了。”
“杜衡老師的情況怎么樣?”
“似乎還好,他的精神病是間歇性的,我那天去的時候他挺清醒的,還問了我班上的學習情況。他對學生一向很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太過才得了病。”朱朱輕輕嘆了口氣。
“他生病前有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發生,比如有沒有什么人或者事情刺激到他?我是說和陸知夏相關的事情。”
朱朱搖頭,“我不知道,也沒有聽說過,我就是個英語老師,平常什么事情都不管的,杜老師他人很嚴肅,我和他平時也沒交集。”她似乎已經有些疲憊,聲音都低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忍受不住似的哽咽起來,“如果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找不到知夏的時候我就應該報警的。”
拿筆記本的警察合上本子,安慰她說:“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朱朱點點頭,道理都懂,只是還是會忍不住幻想。柔順的長發隨著她低頭的動作滑下來,露出一節雪白的頸子,引人遐思。
她幾乎是昭陽中學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只是未免顯得柔弱了些,于是閆警官又問了一句,“當時你是個不怎么管事的英語老師,資歷又淺,學校為什么讓你代宏志班的班主任?”
朱朱把頭發別到耳后,溫順地回答,“宏志班各科的老師都是學校最好的,很多老師都身兼數職,可能只有我比較閑吧!”
老羅在那邊插了一句嘴,“我們朱老師雖然年輕,卻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名校碩士呢!江縣這小地方,能有幾個考上名校的,還是國外?學校重視著呢!”
那語氣中盡顯驕傲。
春和看了一眼朱朱,覺得瑪利亞的光環外又套了一層光環。
她把朱朱和閆警官的談話聽完了,覺得沒有待下去的必要,就走了出去。
老羅似乎終于想起了她,對著她的背影說,“回去把檢查寫了。”
春和干脆利索地答了句,“不寫!”
她煩躁著呢!
一個形容怯懦的小姑娘進了辦公室,也不知是這兩個字嚇到了她,還是幾個警察嚇到了她,剛和春和擦肩就把一摞周記本給扔了,慌慌張張地蹲在地上撿,春和愣了下,回身幫她拾了幾本,她連聲說著“謝謝!”
八班的同學,春和依稀記得她的臉。
“不客氣!”
春和從前門出去,走過窗戶的時候,往里面看,幾個老師湊在一起說著話,閆警官還在問著朱朱一些細節,那個抱周記的學習委員低眉順眼地把周記本放在了語文老師的桌子上,路過閆警官面前的時候,她頓了下腳,猶豫了好一會兒終于開了口,“知夏她她不可能自殺!”
閆警官扭頭看了她一眼,“這位同學,你知道什么,可以說出來!”
那學習委員頭的勇氣似乎都用光了似的,慌張地搖了搖頭,“我就是這么覺得,她不是那種人。”
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辦公室。
春和放慢了腳步,等著對方腳步追上來,側頭問了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膽小的像是易驚的兔子一樣的學習委員警惕地瞥了一眼春和,然后才小聲回答,“我我叫趙鈺涵。”
春和覺得自己大概長了一張和閆警官一樣“兇神惡煞”的臉,然后忍不住笑了。
她和趙鈺涵并排走,問了句,“你認識陸知夏?”
聽到陸知夏這三個字的時候,趙鈺涵終于抬了頭,“我不會告訴你任何關于她的事的,就算你是明哥的女朋友也不行。”趙白兔很有原則感地說。
“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我更不會告訴你了。”
“知夏是我妹妹。”春和沒有再繞彎子,“我知道她不是自殺的。”
“妹妹?”
春和笑意更深,“是啊,我是她姐姐!”說完又補充了一句,“親姐姐。”
“可是你們不同姓”
“我們同母異父。”
“啊。”趙鈺涵吃驚地看著春和。
回到教室的時候,里面依舊盤絲洞一樣在群魔亂舞著,趙鈺涵回到角落里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書出來。
大概還在琢磨春和是不是在瞎扯淡。
春和進教室的時候,程景明靠在座位上正和一個女生在講話,面朝著門的方向站著,看見她的時候,揚了揚手,“來,小心肝兒,我和你說一件事。”
登徒子!
春和挑了挑眉,走過去,在暗暗琢磨了會兒自己是先卸他胳膊還是先斷他腿之后,決定由他自己來選。她一腳踩在了他的凳子上,傾身看他,用一種比眼前的校霸還散漫的語氣說:“來吧!打一架。你輸了乖乖叫我名字,我輸了那就隨你便。”
心口的煩躁已經聚集成了蘑菇云,她倒是想要紓解一下。
他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彎著唇角勾出一絲笑,“你認真的?”
他想起老羅說的話,她高一重大違紀,把人肋骨打斷了兩根。
更覺好笑。
果然,人不可貌相。
站在他旁邊的女生驚訝了一會兒,忽然扭頭問另一個男生,“我有沒有聽錯?”
然后兩個人互相對視了幾秒鐘,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這笑像是會傳染一樣,片刻后滿屋子的笑聲。
“今個兒可是稀奇了呢!”
“明哥你校霸地位不保啊!”
“哈哈哈,嫂子給明哥留些面子嘛。”
“來,給嫂子騰地兒啊!”
幾個人開始搬桌子,沒一會兒中間就空了,只有他的凳子孤零零地杵在春和的腳下。
春和:“”很好。
最后還是春和幫他洗了衣服,擰干,借了同學一個衣撐,掛在了她座位旁邊的窗戶上方。
有風吹過來的時候,衣服會輕輕晃著,凈白的t恤,沒有任何圖案。春和有時候會扭頭看著,恍恍惚惚地發著呆。
會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十一年前的七月份,那時候她暑假,馬上就要升小學一年級了,妹妹比她小十個月,還在上幼兒園,那天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樣,冗長,無聊。
然后警局通知祖母去領尸體,她和妹妹還小,別人都不敢告訴她們,她開心地看著家里來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卻只哀傷地看著她和妹妹。
一個阿姨抱著她哭了,一個叔叔偷偷在抹眼淚,家里一老兩小,看起來應該是很可憐的。
可當時春和是沒有什么感覺的,只有長大后每次回憶的時候,那種濃重的哀傷才會隔著時間的煙塵滾滾而來。
原來死亡是那種感覺,失去的那一刻并沒有痛的撕心裂肺,而在不經意的某一個時刻突然發現,有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生命里了,然后猛然驚痛。
也會想起妹妹,想起分別那天,那時候祖母生病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讓她備受打擊,身體狀態和精神狀態都不是很好,她主動請局里幫忙聯系合適的人領養自己的兩個孫女。經過慎重考慮,有意愿幫忙又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按照領養的相關規定,他們夫婦的條件卻只能領養一個。
然后陸家夫婦適時的出現了,那天他們夫妻帶著營養品和給兩個小姑娘的禮物登了門。
春和猶記得他們說的話,“家里條件不好,但是大哥家里只留下這么一個女兒,就算我們省吃儉用,也得把孩子拉扯大。”
春和拿著陸家夫妻給的小兔子玩偶,一直在哭,不懂分別,但已有不好的預感。
后來春和養父母也來了,幫春和收拾了東西,臨走的時候知夏拉著春和坐在門墩上,偷偷看了一眼里屋寒暄的大人們,替她擦掉眼淚:“姐你別哭,不然祖母也會哭的。”
她一步三回頭的走,知夏乖巧地站在祖母身邊跟她揮手,“姐,伯母說,過年的時候你就可以回來啦!”
那個場景一次又一次在腦海里閃,那是第一次離別,與往后每一次的分別都沒什么不同,春和卻記它最清楚。
春和也清晰地記得那個寒假,那時候陸家夫妻待知夏還算好,春和去家里拜訪,接了妹妹去祖母家,后巷在北城,和平街在南城,相距兩個小時的車程,晚上的時候下了雨,陸家夫妻過來接知夏。
陸父背著知夏去主路上打車,路燈昏黃,幾乎看不清人影,春和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只能看見遠處模糊的輪廓,還有遠處傳來的陸母的聲音,“你慢點兒,孩子胳膊都淋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