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胳膊不夠長,舉著傘的時候甚至需要微微踮著腳,他只好接過來,順勢攬了她的肩膀,以免她被雨淋。這樣的姿勢有些讓人臉紅,春和尷尬地撓了撓頭。
但是在程景明眼里,她不過還是一個孩子罷了。
兩個人沿著巷子往里走,后巷18號,很快就到了。
鐵門生著斑駁的銹跡,他推開的時候,春和止住了腳,“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再見!”
他扭過頭看她,一雙眼漆黑而深邃,“衣服都濕了,進來擦一擦吧!別感冒了。”
春和搖搖頭,“沒事,不用,謝謝你。”這樣冒失地闖進別人家,春和總覺得過意不去。
他卻直接扯著她走了進去,“放心,我家沒人。”
不過,這應該放心嗎?
春和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深刻的問題,就被他扯著進了院子,院子很小,只擺了一個單杠,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不到兩步就是客廳,春和跟著進去的時候,發覺里面空的很,是那種一個客廳連著洗手間臥室和廚房的老式民房,客廳里只有一套木質的硬板沙發,上面鋪著涼席一樣的墊子,墻邊擺著一個老舊的上世紀末的大頭電視機,屏幕很小。
屋子中間鋪了一張圓形的地毯,上面擺著兩本書,春和掃了眼封面,一本是英文原著a taletwo cities(雙城記),另一本也是英文,但她沒看懂。
這家里顯出一些冷清和死寂來,比旅店更沒有人味兒,春和不禁有些驚訝,“你爸媽呢?”
“沒了,我一個人過。”他不甚在意地說著,往水壺里灌了些冷水,插上電開始燒,然后往洗手間走去,拿出一條毛巾來,走到她身邊,“這個是新的,擦擦頭發吧!”
春和還有些驚訝他竟然一個人住,接了毛巾,心不在焉地擦著,“一直一個人?”
他“嗯”了聲,沒多說什么。
家里沒有吹風機,程景明出門去鄰居家里借了一個,回來的時候還附帶了一個消息,“雨勢太大,條口巷那邊被水淹了,公交都停運了。”說完補充了一句,“出租車估計也過不去,你得在這兒多等一會兒了,等雨停了,再看看路況。”
江縣是個小城市,城市建設本就不好,刮風下雨就出狀況,也沒什么稀奇的,以前知夏就經常在信上吐槽。
春和皺了皺眉,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外面風雨如晦,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難停。
他說:“實在回不去的話,就先住這兒好了。”
“那怎么行?”春和搖搖頭,又不熟悉,她跟著來家里都已經覺得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行”他笑了笑,語氣坦蕩,“不然我幫你在附近定個旅店吧!”
那些小旅店,春和住過,隔壁放個屁都能隔著墻穿透過來,睡起來何止是一個提心吊膽能夠形容的。
商量來商量去,雨越發大了,天越發黑了。
程景明拍了板,“就睡這里吧,你給家里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春和覺得有些新奇,有些時候看一個人第一眼就有一種明確的印象,而且大多時候是很準的,但是像程景明這種人,看一百遍有一百種印象,卻感覺哪一種都不像他。
唯一一點兒直覺就是,他不是個壞人。
所以她并沒有很抗拒。
春和拿了他的手機,給祖母打電話,交代自己今晚因為路被淹回不去了。
“那你有地方住嗎?”祖母擔心地問她。
春和“嗯”了聲,看了一眼程景明,回說:“我住在我同學家,你放心吧,祖母。”
打完電話,水壺的水開了,他倒了一杯給她,在里面放了一顆檸檬糖,“是井水,水質不好,味道有些怪,放顆糖去去味道。”
春和點點頭,垂首看那顆糖慢慢融化。
慢慢地,一點忐忑涌上心頭她第一次要在男同學家過夜了,雖然他看起來不像個壞人,但總覺得這樣不像話。
晚上吃的飯是程景明做的,他出門去超市買了菜和掛面,回來煮了雞蛋面給她。
下面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嫻熟。
“不太會做飯,湊合著吃吧!”他說。
“你看起來不像是會謙虛的人啊!”春和笑了笑,“挺厲害的。”
兩個人相對坐在飯桌前,春和餓久了,覺得這碗面是她平生吃過最好吃的面,最后把湯都喝干凈了。想起他一個人住,自己喂自己吃飯,頓時覺得真厲害,就是不知道他天天在學校,錢都是哪里來的。
這一個人生活的話,也太艱難了些。
吃完飯春和去洗碗,站在廚房里,透過對面的窗子,能越過矮墻,看見對面人家院子的一角,那里種著青菜,大概太久沒人采摘,肆無忌憚地生長著。
后巷16號,知夏養父母的家。
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春和一直出神,似乎想起很多事情,又覺得腦子里一片亂,混沌著,辨不清頭緒。
“你到底是什么人?來這里做什么?”春和盤腿坐在地毯上,看著沙發上低頭擼貓的程景明是那只在寵物之家跳進他懷里的流浪貓。
毛色純黑,一雙黃瞳深沉而詭秘,喵喵叫的聲音都透著莫測感。
他沒聽清,抬頭問了一句,“什么?”
春和沉默片刻,搖搖頭,“沒什么。”
晚上的時候程景明睡在地毯上,厚厚的地毯,放上一個柔軟的抱枕當枕頭,再加一條薄被,倒是個睡覺的好地方。但是春和霸占了臥室,總覺得不好意思。
“要不我睡外面吧!”她說。
他沒答話,不知道從哪里拿來一根鐵棍,放在她床頭,不容置疑地笑著說,“防狼防盜!”
白熾燈下,他的臉一半明媚,一半陰在黑暗里,神情是慣有的散漫,但那散漫里又有點兒認真。
或許他看出了她的忐忑。
春和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一個男生,心思也太細了。
說完他就出去了,順便把臥室門替她鎖上。
春和看見他走了,松了一口氣,盯著天花板發呆的時候,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在一個不算太熟識的同學家借住了一宿,莫名其妙地覺得好笑。
這場雨下得可真大,電閃雷鳴,據說好幾家的電路都燒了,趙鈺涵睡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宿,凌晨好不容易才睡著,卻被外面的說話聲鬧醒。
“這電腦壞了可怎么辦?怎么都打不開。”隔壁小超市的敏姨過來找表姨,“讓涵涵過去幫忙瞅瞅吧!年輕人比我們懂。”
表姨和她寒暄著,“我們涵涵還沒睡醒呢!小孩子瞌睡多,哪醒那么早,等一會兒吧!估計得個把小時,她醒了我就讓她過去。”
“哎喲,這可不好辦,監控連著電腦呢!這要是看不見啊,我心里不踏實。”
監控
趙鈺涵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翻起來了,踢上拖鞋就往外跑。
“敏姨,我幫你去看看吧!”說完扯著她就往佳佳樂去。
表姨的聲音從后面傳來,“慌成那樣做什么,把臉洗洗啊!”
她著急忙慌地回了句,“回來再洗。”
電腦沒什么毛病,插頭那兒接錯了,趙鈺涵幫她弄好了,盯著監控頁面看了會兒,問說:“敏姨,你這監控留底嗎?”
“反正我沒刪過,也不知道能存多久。”敏姨高興地看著重新亮起來的屏幕,“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學什么都快。”
趙鈺涵說:“那我能不能看一看還有沒有七月初的監控?你不是說7月6那天看見知夏了嗎?我想看一看監控里有沒有她!”
敏姨愣了片刻,嘆了口氣說,“說起知夏那閨女我都覺得難受,多好一姑娘啊,咋就想不開了。”她把電腦推給趙鈺涵,“你隨便看。”
右鍵調出菜單,輸了用戶名和密碼,選擇月份和日期。
幸運的是,硬盤內存夠大,七月六日那天的監控錄像還在。
趙鈺涵手有些抖,忽然有些緊張,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想過來看監控,說不定什么都沒有。
但她就是想看。
她不知道什么時間,只好根據敏姨的描述,大致去找,從八點鐘的點開始看,到九點二十幾分的時候,終于看見了進門的知夏。
她穿一身白色雪紡的連衣裙,白色的方口布鞋,進門先和敏姨打了招呼,然后直奔最里面的架子,拿了牛奶和餅干,轉了一圈又拿瓜子,一起抱著來結賬。
她手機攥著一個半智能的大屏手機,據說那個手機是陸父撿來的,全家人都嫌棄太爛,最后留給了知夏。
收銀臺附近的探頭離的很近,能清晰地看見知夏的臉,還有臉上的表情,以及她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趙鈺涵還沒來得及感傷,就看見手機響了,知夏慌張地把購物小票塞進口袋里,提著零食袋子一邊往外走,一邊接電話。
趙鈺涵把錄像往回倒,倒到來電鈴聲響的時候。
暫停,放大。
在畫質不甚清晰,但探頭離的很近的情況下,勉強能看見手機上來電顯示的名字。
陳淮!
趙鈺涵心頭狂跳,自言自語地說,“知夏的死,真的和他有關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