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訂閱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 24小時后恢復。 調(diào)成靜音的手機平放在桌面上, 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 閃爍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經(jīng)忘記還約了人,他不知道要在這兒僵持多久,想著好歹通知對方一聲, 于是輕聲問道:“我可以接嗎?”
戚時安喉結(jié)滾動,咽了口空氣,這口空氣順著咽喉向下, 帶著無色無味的酸性物質(zhì), 把他的心軟化了大半。
“接吧。”他松開手,“去赴約, 我們明天再談。”
沈多意拿起手機接聽, 目光低垂盯著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夾:“孟良, 我這邊有點事情沒忙完, 明天再見吧, 把孟老師也叫上。”
“叫上叔叔?”孟良應道, “行, 那明天見。”
電話掛斷, 沈多意已經(jīng)恢復了心平氣和, 他重新打開黑色文件夾, 認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頁, 他鄭重地說:“剛剛約了孟老師明天見面, 所以我兩天內(nèi)會盡快給公司一個解釋, 嚴謹一點走書面吧,我到時候遞交說明報告。”
戚時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報告,現(xiàn)在下班吧。”
沈多意始終沒有抬眼,他拉開擋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時候也沒直視前方。還有三兩步就走到門邊了,他忽然停下,背對著戚時安。
戚時安凝神望過去,不知道對方在猶豫什么。
“其實,”沈多意垂著的手握成了拳,“你作為新上司,很好。”
在沒有不耐煩的幾封郵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談的從容里。
在被替換掉的咖啡的香氣里。
真的很好。
戚時安忘記了嘴角的傷口,“嘶”的呼了一聲痛,卻仍然笑著,他得寸進尺地問:“那我和那個孟老師,誰更好?”
他沒想為難沈多意,于是自己搶答道:“知道了,我更好。”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門邊:“我的報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時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么處理,我都沒有異議。”
“如果開除呢?”戚時安不動聲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后緩步靠近立在門邊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釋沒有說服力,是要賠償公司的。”
沈多意回身:“金額很大的話,能分期付款嗎?”
戚時安一邊笑一邊呼痛,嘴角的傷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過沈多意遞來的紙巾,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說:“你可以雇我?guī)湍愠垂桑屹嶅X很快的。”
沈多意問:“你一小時多少錢?”
他們倆站在門邊,把時間浪費在幾句無意義卻好笑的對話里。沈多意剛剛那句話一經(jīng)說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對下,又同時陷入對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進腦海深處的回憶里。
戚時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問過這么句話:“你一小時多少錢?”
沈多意撒謊說“兩百”,然后把兩百塊錢全請了戚時安喝黃油啤酒,算是對夜總會那晚的感謝。戚時安喝完沒再搗亂,只安靜待著看對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門口執(zhí)著地等,抬眼卻見沈多意穿著整齊的校服出來。
那個瞬間,戚時安想到了無數(shù)種糾纏的方式,甚至猜測沈多意成績好不好?有沒有兼職做家教?有的話他一定要綁著霍學川找沈多意上課。
鐘表響了,兩個人從回憶里抽身,各自撇開目光,一前一后離開了辦公室。電梯上的數(shù)字勻速跳動,電梯門映著的兩張面容卻無任何表情變化。
取車時,戚時安發(fā)現(xiàn)沈多意開的是黑色大眾。
全國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開黑色大眾,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馳的兩輛車消失在街頭,沈多意握著方向盤轉(zhuǎn)彎時,瞥見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塊,應該是揍戚時安時磕到了對方的牙齒,神奇的是他居然絲毫沒覺出痛。
可能當時真的太生氣了,有種秀才遇到兵的崩潰感。
春困意懶,到家時沈老已經(jīng)休息,沈多意把客廳的地板擦了兩遍,然后又坐在陽臺上把沈老的幾雙布鞋刷洗干凈。他忙活完仍卷著袖子,仰頭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見霧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朧的月亮。
陽臺上漸漸有些冷了,沈多意轉(zhuǎn)移到了臥室,背靠床頭,盤腿放著筆記本電腦,床頭柜上的熱茶白煙裊裊。營造完舒適的環(huán)境后,他打開文件開始繼續(xù)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間一直無人打擾,十點多的時候手機在腿邊振動起來。
“多意,我剛開完會,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開門見山的問題省了問好與鋪墊,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師,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兒的信息了。”
電視開著,里面是網(wǎng)球決賽的直播,茶幾上攤著外賣餐盒,還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鐘愛沙發(fā)前的純毛軟墊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時安半躺在沙發(fā)上,一邊操作電腦一邊注意著賽況。
“最后一塊辣翅,你還吃么?”
“不吃,嘴角疼。”戚時安盯著屏幕,“你多吃點,搞調(diào)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進口中,利齒尖牙順著骨頭捋過,辣翅基本就骨肉分離了,他挑眉說道:“哪個突然跳槽的中高層不調(diào)查?何況他在原來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別說的像我針對他,其實我還挺喜歡他的。”
戚時安敲鍵盤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歡的嗎?”
“有,你啊。”章以明笑著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薦來的,雖然咱們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開始就留著個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成想和他有聯(lián)系的是舊上司。”戚時安敲下回車,“沈多意的信息已經(jīng)被撤下了,還挺快。”
章以明問:“你說這件事怎么處理?”
戚時安故意道:“咨詢部歸你管,別問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別遞報告那么麻煩了,保險起見,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時安合上電腦,側(cè)身靠著沙發(fā)看比賽,目不轉(zhuǎn)睛地說:“隨便,盛昭這單跟著黃了的話,你自掏腰包補上。”
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這話說完,章以明沒有吭聲,整個房間只有電視里的解說員在制造動靜。
無名無口碑的咨詢公司如同恒河沙數(shù),擔不起大客戶,目標人群集中在散戶之間,費勁巴拉忙活上十幾單,到頭來的盈利可能只夠得上明安一個客戶的交易額零頭。沈多意連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沒有分紅或抽成,只能領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會為了那點薄薪,用明安的豐酬和發(fā)展空間去冒險。
戚時安斜睨了對方一眼,估計自己說得已經(jīng)足夠明顯。比賽結(jié)束,他支持的選手贏了,便關電視起身:“解雇信省了,你還是安心等說明報告吧。”
章以明看似無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壞勁兒,說:“你這些只是合乎理據(jù)的推測,可是世界上有種東西最能打破理據(jù),那種東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為什么突然辭職?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戚時安拿著筆記本電腦的手有些酸,沒好氣道:“你調(diào)查他到底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氣壯,“那你這么為他說話,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什么別的?”
戚時安不止理直氣壯,可以稱得上是振振有詞了:“當然是為了公司,沈多意剛來沒多久,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
他向來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動,尤其不會和章以明這種萬金砸過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傾訴。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確定那份“別的”是指什么。
是喜歡嗎?
可沈多意剛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對方氣得夠嗆。
戚時安動動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據(jù)說深藍色的寢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時安的床單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淺灰。他把雙層厚窗簾拉上,然后毫不留戀地關了燈,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顏色,估計理論不成立。
同樣需要判斷是否成立的,還有沈多意發(fā)來的自證說明。
掛靠信息對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沒有照片顯示,所以沈多意是被專門調(diào)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銷了他的信息。
會議室里,戚時安和章以明坐在一側(cè),沈多意坐在對面,中間隔著寬大的會議桌。兩份說明報告分別被兩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語氣急緩適當?shù)卣f:“我的信息幾乎是一畢業(yè)就掛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經(jīng)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師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專業(yè)的師兄弟,所以孟老師很照顧我。那時候我在攢錢買房子,為了讓我多賺一點,所以讓我掛靠了信息。”
精算師極少掛靠執(zhí)照,沈多意那時候還只是準精算師,所以咨詢公司對外的信息也沒有什么噱頭。“如果孟老師不是老板,應該也不會有公司讓我掛。”沈多意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對方真的只是在幫我。”
章以明擺擺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這一點先不論,說破大天不外乎是賺個外快。公司顧忌的是同行競爭。”
明安隨便一點□□消息和客戶數(shù)據(jù)都夠小型咨詢公司吃兩年,而沈多意又對孟平懷著感恩的心,因此難免讓人不多想。
戚時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說章以明真會引導,擺明要窺探對方關于辭職的私隱。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說:“章先生問的只能你口頭解釋,書面沒法說明。”
沈多意松開交叉的十指,這個動作表明他徹底放松了,解開了自我保護的防御姿態(tài),他不緊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詢公司才需要掛信息吸引客戶,因為沒有資本聘請那么多專業(yè)人員,更擔不起明安負責的大客戶。那里十單的總成交價還不如明安一單的幾十分之一,數(shù)據(jù)給他們不是吃兩年,而是根本吃不下。”
“孟老師對我確實很好,那兩年掛名信息總共給了我六十萬,但是我為了報答他選擇辭職進入金融行業(yè),再盜取數(shù)據(jù)反饋回去,然后他再發(fā)展客戶,未免太復雜、太耗時了。”問題是章以明問的,沈多意卻看著戚時安,他自己都沒發(fā)覺。
戚時安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是怎么報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這也要說嗎?”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說,無非就是整體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著戚時安,坦白道:“辭職前就回報完了,保險公司去年推出的產(chǎn)品‘白金計劃’其實是我設計的,我把它送給了孟老師。”
“白金計劃”是去年最熱的保險產(chǎn)品,章以明有點難以置信地問:“他給你六十萬,你還了他上千萬?”
沈多意終于不再看著戚時安,垂下眼點了點頭:“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塊炭,但帶來的溫暖是無窮的。”
章以明沒有想到職場還有這么純粹的幫扶關系,沉默片刻等驚訝感逐漸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問:“那你怎么辭職了,感情崩了?聽說孟平還曾把他女兒介紹給你。”
雖然垂著眼,可沈多意能感覺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點點頭,從實回答道:“之前相親來著,不太合適,不過大家一直是朋友。”
良好和態(tài)度與合理的解釋是一方面,創(chuàng)利水平和專業(yè)素養(yǎng)是另一方面。沈多意武器太多,即使手法溫柔,也照樣能把對方朝他伸出的枝杈一一斬落。
他主動提出多簽一份附加協(xié)議,給雙方多一層保障。
協(xié)議簽完,章以明帶走蓋章收存,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和戚時安。戚時安沒說什么話,此時端著杯子慢悠悠地喝水,好像在咖啡廳約會似的。
沈多意看看手表:“戚先生,那我回去了?”
戚時安捧著水杯:“你剛才解釋的時候,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沈多意靜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對你證明,我不是為了錢什么都做。”
窗戶紙乍然捅破,細雨清風一并涌入,倘若屋檐上掛著串風鈴,那此時一定在叮咚作響。戚時安心中豁亮,他們之間的偏見本如潮汐漲退,可是沈多意竟然主動一步,從此在他心間植了密樹,還筑了長堤,意圖把偏見全部摒除在外。
他已敗退,卻得寸進尺:“為了人情也不行。”
“什么?”沈多意沒反應過來。
戚時安虛張聲勢:“再隨便相親,我親自出警告信。”
“先說幾支比較看好的,接下來一段時間要重點推。”戚時安今天沒有站在投影前,只坐在位子上盯著電腦屏幕,“鎂概念股不用著重說了,昨天剛出了政策,肯定會成為熱點。這支股只記住三點,如果下跌就加倉,如果上漲也要加倉,如果大漲必須立刻作出反應,第一時間大膽加倉。它是給鋅概念股接力的,鋅概念股已經(jīng)處在高位了,中長線就不要再開倉,實在有興趣的可以短線介入。”
沈多意上學聽課的時候就有個習慣,喜歡按筆帽,而且是情不自禁的那種,按的時候絲毫不影響聽課,仿佛是無意識行為。
“咯噔咯噔”的響聲給戚時安伴奏,戚時安說完停頓,瞥向了沈多意的手,點名道,“沈組長,還有哪支股你覺得要重點推?”
沈多意本來放松地靠著桌沿,被提問后瞬間坐直了身體,按著筆帽的手也停了下來,回答道:“我昨天做了統(tǒng)計,新疆城建、新疆眾和還有青松建化都不錯,所以看好新疆板塊。”
戚時安切了下一張圖,圖上新疆板塊的所有個股已經(jīng)全線紅盤,他認同道:“也是熱點預定,而且沖勁會很大。”
沈多意完美回答了老板的問題,于是心情不錯的繼續(xù)按筆帽。點名的本意就是喊停,誰知道按得更加歡快了,戚時安無語想笑,干脆在“咯噔咯噔”的伴奏聲中說完了余下幾支股票。
會議后半程向來是自由討論,咨詢部的人已經(jīng)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謹,能融入投資部互相探討了。戚時安講得口干舌燥,端著杯子解渴,不參與下屬之間的據(jù)理力爭。
“沈組長,畫好了嗎?”
“馬上,我就兩只手好不好。”分析圖這種東西,個人有個人的畫法,但表達的核心基本不變,沈多意動作最快,于是都讓他來畫。
同事們拿著他剛剛畫好的圖開始討論,他反而對圖上那支沒什么興趣,便自己重新畫另一支。戚時安放下杯子,起身踱步旁聽各組的討論情況,走到沈多意身邊時,像檢查作業(yè)似的站在旁邊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