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過得很快,轉眼沈聽瀾的租房合同就到了期。住校的事情沈青儀也安排好,這天他向老師請了早自習的假,在家收拾東西。
沈聽瀾來濱海也沒帶什么,收拾得也快。他把行李箱放到門口,抱著虎耳草跑上了三樓。他特意起了個大早,想趕在張老三媳婦出攤前,把虎耳草給她大女兒看看。
沈聽瀾找到張老三的家,敲了敲門。不多時,里頭就傳出了張老三媳婦的聲音:“誰呀?”
“我是樓下的。”沈聽瀾回憶那個女孩的名字,“找楠楠。”
“媽媽,找我呢!”楠楠興奮地喊。
“別亂嚷!”張老三媳婦訓斥她一聲,打開了門。當她看到來人是沈聽瀾時,神情放松下來,笑著問:“有什么事情?”
沈聽瀾抱著虎耳草:“我今天要搬走了,來給楠楠看看花。”
“那真是謝謝了。”張老三媳婦忙招呼女兒,“楠楠,快來看看,樓下的哥哥把虎耳草給你帶過來了!”
“來了!”楠楠飛速跑來,趴在門框邊上。沈聽瀾彎下腰,把盛開的花遞到她面前。
楠楠笑得眉眼彎彎,小心地摸了兩下它的葉子,“當初我爸說它會開花,我還不信。爸爸果然不會騙我,謝謝哥哥。”
沈聽瀾見楠楠實在喜歡這盆虎耳草,便想送還給她,自己再去買一盆賠給江訴聲。他才開口,楠楠卻拒絕了,說:“我與小房東哥哥說好的,這盆虎耳草算我家一個月的房錢。我要是把它要回來,就要付錢給小房東哥哥。”
“這樣啊。”沈聽瀾覺得楠楠天真可愛,忍不住笑,“是我沒問清楚。”
楠楠又說:“哥哥,我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周日會在家里做作業,到時候我能去你家里看它嗎?”
沈聽瀾沉默片刻:“我要搬走了。”
楠楠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那可以常回來看看嗎?”
“可以。”沈聽瀾蹲下來,一只手抱緊了花盆,另一只手向楠楠伸出小指,“你要是信不過,我們拉鉤。”
“嗯!”楠楠這才重新露出笑容,她和沈聽瀾勾了勾手指。
眼見時間差不多了,沈聽瀾起身離開。楠楠追著他走了兩步,停在了樓道口,對他的背影喊了句:“哥哥,別忘了呀,我們可拉鉤了!誰變誰是小狗!”
“知道啦。”沈聽瀾轉頭對她笑,“有時間一定來。”
他回到207,又看了幾眼這間小房子,拎上行李箱走下了樓。
東邊朝霞絢麗,今日是個好天氣。
沈聽瀾剛出長寧街,看到路邊停著一輛銀白色的賓利車。接著車上下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他熟悉的沈青儀,另一個則是位眉眼溫和的男人。
他莫約四十出頭的年紀,穿著做工精細的黑色西裝,凸顯出沉穩的氣質。就像沉淀了數年的酒,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不得不說,沈聽瀾與他的五官實在是像,尤其是眼睛,誰見了都得說一聲親父子。
謝知榮對沈聽瀾笑:“快過來吧,你媽媽等的都有些著急了。”
沈聽瀾愣了一下,心里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焦躁不安,大概是因為先前設想過無數次和謝知榮見面的場景,反倒平靜下來。
這一天總是要來的。
沈聽瀾拖著行李箱過去,謝知榮幫他把行李箱放到車上。他打量他幾眼,語氣略顯責備:“天冷,怎么穿這么少?”
沈聽瀾別過臉去:“不冷。”
“快上車去吧,車里暖和。”謝知榮似是感慨,“我十幾歲的時候跟你一個樣子,大冷天披個衣服就出門。爸媽問就嫌嘮叨,說一句不冷。”
謝知榮和沈青儀也坐到車上,他們沒帶司機,就像普通家庭一樣嘮起家常。
謝知榮開著車:“本來呀,家里什么東西都準備好了,說接你去住。后來你媽媽說你想住校,準備好好學習。有心學習是好事情,不像你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整日就琢磨著四處瞎混。
“我聽說你喜歡柴犬,托人從日本帶回來一只養在家里,還沒取名字。對了,爺爺奶奶也想見見你,他們只看過你小時候的照片。等學習不忙的時候,一定要回家里看看。”
謝知榮一直在和沈聽瀾說話,仿佛真的是一位關心孩子,絮絮叨叨的老父親。
沈聽瀾不習慣謝知榮這樣的關心,抱緊了他的虎耳草,一聲不吭。謝知榮也不惱,繼續說著家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
因為趕上了早高峰,十幾分鐘沈聽瀾才到學校。因規定家長不能隨便進學校,謝知榮只把他送到了大門外。臨走時叮囑了句:“好好讀書,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別讓爸爸媽媽擔心。”
沈聽瀾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中感謝校規,不至于叫自己繼續尷尬下去。
他拖著行李箱走入學校,謝知榮和校領導打好招呼,負責的老師早在宿舍樓下等,江訴聲也被喊來搬行李。
文科班向來的男生少,六個人一間,每個班都有住不滿的情況。他的宿舍在三樓,最右邊的那一間。屋子向陽,面積不大。里頭共有六張床,上下鋪。
沈聽瀾把虎耳草撂到了窗臺。
江訴聲放好沈聽瀾的東西,拍拍上鋪的床沿:“我的位置,以后我就是你睡在上鋪的兄弟了。”
沈聽瀾笑:“這倒是巧。”
江訴聲沒告訴沈聽瀾床鋪是他安排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許仙之所以遇上白娘子,全因為白娘子施法下一場雨。
很多看似浪漫的巧合,往往都是處心積慮。
他們打掃好宿舍,回教學樓去上課。不過才坐下五分鐘,安明就宣布了一件事情:“明天早上六點,大家都要去跑操。”
話音剛落,教室里就響起一片哀嚎。
沈聽瀾一頭霧水,不知道這件事為什么能引起全班同學這么大的反應。他低頭問江訴聲:“跑操怎么了?”
江訴聲輕咳一聲:“咱們操場太小,三千多人一起跑不開。只能學恒水中學擠一擠,他們怎么跑,我們怎么跑。”
恒水中學跑操的視頻曾在沈聽瀾原先的學校里瘋傳過,里面學生的前后左右間隔只有半個拳頭寬,基本上是貼著。這種情況下每個人都步伐必須一致,但凡有一個人出錯,整個班級都會沒有辦法前進,甚至會影響全年級的步調。
他看完后慶幸自己是個菜包子,考不上恒水,不必受如此折磨。幸災樂禍了還沒倆月,這事就輪到了他。
菜包子也難逃一死。
“體委,”安明說,“你想個新口號,盡量在今天晚自習前寫出來,明天跑操要喊,得有咱們班的氣勢。”
“好。”
體委是一名看起來很嬌小的女生,沈聽瀾在剛來十一班的時候,也想不到她居然是體委。在他的認知里,體委一般都是又高又壯的男生來當。聽人說,當時有兩個男生與她一起競選體委,安明提議三個人輪著來,一個月后大家喜歡誰就選誰。
這個女生體育成績很好,口號也喊得響亮利落,與班上同學都相處得不錯。毫無疑問,她這個小個子女生的票數遠超過那兩位男生。
沈聽瀾也挺佩服她的。
第一節課是英語,之前的老師到了預產期,請了長假,今天是一位代班老板過來上課。老師連十一班的人都沒有認全,她低頭翻開花名冊,說:“我現在隨便點一位同學上來默寫單詞...江訴聲,江訴聲同學到前面來。”
江訴聲正低頭吃嚼著金針菇,嘴上全是辣油。他斗大的單詞不認識一個,聽到老師喊他的名字也不著急,提高聲音說了句:“老師,江訴聲同學生病了,他今天請病假,沒來!”
好多人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
老師教了多年的書,察覺出不對勁。但教室里還有幾張空桌子,她也看不出來,又問:“江訴聲真沒來?”
“沒來,老師,他真沒來!”幾個和江訴聲關系好的同學說得有鼻子有眼。時間要緊,代班老師不再糾結這件事,點了另一個學生的名字。
沈聽瀾用筆指了指江訴聲寫在課本上的幾個加粗黑字,似笑非笑地念:“我要考清華就這?”
“你也可以寫,”江訴聲的金針菇還沒吃完,邊嚼邊解釋,“當初課本發下來的時候,班主任說,讓我們把想考的學校都寫上。我學習不好,只能給自己立個大目標,激勵自己。”
“那我也寫一個。”沈聽瀾拔下筆帽,在課本上寫,“清華一般,哈佛還行,我要考哈佛大學。”
江訴聲伸著脖子,拿筆往他書上劃:“你英語不行,考什么哈佛?我給你添兩筆,哈狒,哈哈狒狒大學。”
“你有毛病?”沈聽瀾不讓江訴聲在自己書上畫,要搶他的筆。
江訴聲就喜歡和沈聽瀾鬧著玩,手上用力,不叫他搶。
他們的這番動靜自然落到了代班老師眼里,她站到講臺上,微揚起頭,皺眉道:“最后一排靠墻的兩個同學,干什么呢不好好聽課?站起來,你們叫什么名字?”
前排同學全回了頭,看著江訴聲。教室里靜默片刻,瞬間爆發出一陣笑聲。
沈聽瀾大方站起,整理一下校服,朗聲回答:“老師,我叫沈聽瀾。”
說著,他還伸手悄悄戳了江訴聲的腰一下。那意思是說:到你了,快告訴老師你叫什么。
江訴聲一時間說不出話,他謊稱自己生病沒來,名字倒沒法說出口了。
社會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