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往事：黑道風云20年系列（共7冊） ！
    嚴春秋每天開始接到無數(shù)的電話，多數(shù)都是求情的。但是嚴春秋豈是常人所能打動的？
    有人給嚴春秋送錢，嚴春秋把人攆了出去后又把錢扔了出去。
    有人給嚴春秋打電話求情，嚴春秋只接第一個，然后再怎么打嚴春秋都絕對不接。
    嚴春秋就像一只好斗且倔犟的公雞，顯得與其他人都格格不入。顯然，在公安局里，需要這樣一只好斗的公雞。如果都像劉所長那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盡管可能沒有和李老棍子混在一起，但是對于一個警察來說，“不作為”就是瀆職。
    據(jù)說，嚴春秋在審訊李老棍子時，特別重視審訊方式，絕對沒給李老棍子上什么“手段”。
    李老棍子就是李老棍子，這個年近50歲的老混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進了看守所第三天，李老棍子的眼睛被“扎”壞了。
    進了看守所第五天，李老棍子的眼睛流膿了。
    李老棍子這是要用自殘換得保外就醫(yī)的時間。要是再連續(xù)被嚴春秋審訊個幾天，可能李老棍子真的就頂不住了。
    保外就醫(yī)就保外就醫(yī)唄，嚴春秋當然明白怎么回事兒，而且也真不怕：你還能讓自己的眼睛流膿一輩子？
    但就在李老棍子保外就醫(yī)期間，事情發(fā)生了轉(zhuǎn)折。嚴春秋多年前曾涉嫌刑訊逼供，致使一殺人嫌疑犯自殺一事，被殺人嫌疑犯的家屬翻供了。這起事件其實早有定論，那嫌犯的自殺和嚴春秋的審問基本沒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
    但就在此時，這個塵封已久的陳年舊賬又被翻了出來，而且就在嚴春秋要辦李老棍子的當口，奇怪不奇怪？
    隨后，嚴春秋被莫名其妙地停職三個月。
    又過了沒幾天，李老棍子就被人保了出去。
    嚴春秋是真火大了，開始到處告狀。而且，嚴春秋那曾經(jīng)任公安局政委的父親也堅決支持嚴春秋。嚴春秋的父親是個有良知的白發(fā)蒼蒼的退休老公安，他了解自己的兒子，他太明白其中的貓膩了。
    嚴春秋父子這一通告狀，把李政委等人嚇得夠戧。他們都明白：嚴春秋現(xiàn)在是被強加上的罪名，就照嚴春秋父子現(xiàn)在的決心，過不了幾天，上面就得查明，嚴春秋官復原職是早晚的事兒。
    在這期間，有人安慰嚴春秋：“沒事兒，你早晚官復原職。”
    “等著吧，天就快亮了。”嚴春秋這么回答。還有人打擊嚴春秋告狀的決心：“你這么告下去，只能對你越來越不利。”
    “等著吧，天就快亮了。”嚴春秋還是這么回答。
    無論別人是安慰也好，打擊也好，嚴春秋永遠是這鏗鏘有力的幾個字。
    縱使嚴春秋有性格暴躁等缺點，但不可否認的是，多年的刑警生涯和父親持之以恒的教誨，讓他變成了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
    遺憾的是這條漢子并沒能等到天亮那一天。
    就在天快亮的時候，嚴春秋忽然失蹤，莫名其妙地人間蒸發(fā)了。
    當時社會上的流言有多個版本：版本1，嚴春秋犯了事兒，收了犯罪分子很多錢，如今開始查他了，他只能跑了；版本2，嚴春秋雖然身為刑警隊大隊長，但是此人愛賭博，輸?shù)袅松习偃f，只能跑路了；版本3，嚴春秋幾年前曾經(jīng)刑訊逼供逼死了個罪犯，現(xiàn)在犯事兒了……
    坊間的版本無數(shù)，基本除了嚴春秋被外星人抓走以外，所有的版本都出現(xiàn)了，但就是沒有“嚴春秋被人雇人殺了”這種說法。
    可能，在當?shù)厥忻竦男闹校瑖来呵锸钦x與強權(quán)的象征，這樣剛烈至極的人，只可能行使手中的權(quán)力去抓捕罪犯，怎么可能被殺呢？
    當?shù)氐氖忻窨赡軟]有去想：警察也是人，警察也是血肉之軀，嚴春秋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警察只是他的職業(yè)而已。
    當?shù)氐木扉_始到處找嚴春秋，但就是沒什么線索。
    直到半年后，在距離當?shù)丶s10公里的東北電力某分公司的一根電線桿子下，嚴春秋的遺骨被發(fā)現(xiàn)了。
    這時，市民才相信，嚴春秋被殺了。但關(guān)于嚴春秋究竟為什么被殺和被誰殺的眾人依然議論紛紛。當時社會上傳言最多的是，一年多以前剛剛被處決的張岳的某個兄弟對嚴春秋下的毒手。
    過了半年，當?shù)仄偏@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在審訊劫匪的過程中，警察意外得到了嚴春秋被殺的重要線索：嚴春秋是被李老棍子雇人殺的。
    警察們曾無數(shù)次懷疑李老棍子，但是卻又沒有任何證據(jù)。
    混了二十幾年的李老棍子，終于混到了頭。雖然嚴春秋沒能親手把李老棍子送進監(jiān)獄，但嚴春秋用自己的鮮血和靈魂，把他正了法。而且，嚴春秋還把包庇李老棍子多年的李政委也送進了監(jiān)獄。
    那殺了嚴春秋的兇犯是這樣回憶的：“當時我在嚴春秋背后，拿斧子一下砸在了嚴春秋的后腦上。嚴春秋當時沒暈，大喊一聲后回頭朝我瞪眼。我從來沒見過讓我那么害怕的一雙眼睛，我一害怕，又朝他面門來了一下，他倒下了，眼睛還瞪著。那天半夜，我開著車把他的尸體拉得遠遠的，找了個地方埋了下來。他就在車的后面，我總覺得他那雙眼睛瞪著我。我把他埋下以后，開車走出十幾里，還是覺得那雙眼睛在瞪著我。我覺得害怕……直到今天，我還……”
    嚴春秋追悼會當天，幾乎所有的同事都哭了，包括那個人浮于事的劉所長。嚴春秋這些同事的淚水中，可能有惋惜，可能還有慚愧……但，更可能的，是他們被嚴春秋那堅定的信仰所深深打動。
    當今社會中，有信仰的人不多，有堅定信仰的更是少之又少。毫無疑問，嚴春秋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正義終將戰(zhàn)勝邪惡，而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嚴春秋一直倔犟地堅守著自己的信仰，不為金錢美色所動。他頭上的那顆警徽，就是他堅守自己信仰的動力；他死后蓋在身上的那面國旗，就是他堅守信仰所得到的榮譽。
    無論是警徽還是國旗，他都配得上。
    嚴春秋那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親在追悼會上一滴淚都沒落：我生了個好兒子。
    至今，當?shù)厥忻袢詰涯钅莻€性格有些暴戾，但能讓所有犯罪分子聞之膽寒的嚴隊長。
    有人說，嚴隊長的墓地應(yīng)該在張岳和李老棍子中間，鎮(zhèn)住他們這股邪氣。
    但還有人說，怎么可以把嚴隊長埋在張岳和李老棍子旁邊呢？和嚴隊長做鄰居，他們配嗎？
    五十、憂郁的薩克斯
    二狗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成名遠在趙紅兵以前、利用知名度賺錢也在趙紅兵以前、并且有做公安局政委的堂哥，李老棍子為什么最后沒有形成真正的黑社會團伙就被槍決，而趙紅兵卻最終成了當?shù)氐暮谏鐣蟾纾?br/>     這個問題，肯定不僅僅是武力那么簡單。
    思考良久，二狗得出一個結(jié)論：趙紅兵和李老棍子的最大區(qū)別在于，趙紅兵勇于接受失敗，勇敢地面對包括牢獄之災(zāi)在內(nèi)的所有災(zāi)難，遇上再大的事兒都不逃避；但李老棍子不同，他不能接受失敗。當嚴春秋開始查他的時候他就怕被送入班房，不敢接受這個事實，結(jié)果是走得更遠，直到被槍決。
    所以二狗說：勇于接受失敗，再大的事兒都去面對，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是成功者必備的心理素質(zhì)之一。
    不是嗎？
    李老棍子庭審結(jié)束時，趙紅兵和沈公子正好開車路過當?shù)氐闹屑壢嗣穹ㄔ海诜ㄔ洪T口，他們看到了衣著光鮮，但是眼神有些迷離的黃老破鞋。趙紅兵讓司機老火停下車，拉開了車窗。
    “老黃，瞎轉(zhuǎn)悠啥呢？”趙紅兵在車里喊了一聲。趙紅兵和黃老邪十幾年前打得很熱鬧，但也沒什么血海深仇，現(xiàn)在大家都已經(jīng)是中年人，已經(jīng)基本上都忘了當年的事兒，見面總是要打個招呼。
    “嗯，紅兵啊，我，我，我，我……”黃老破鞋欲言又止。
    “你，你，你，你什么你？”沈公子看見黃老破鞋就想笑。
    “申爺，李老哥這下是真完了……”黃老破鞋眼中閃著晶瑩的淚花。
    李老棍子平時對黃老破鞋很照顧，否則黃老破鞋的洗浴中心生意也不可能那么好。黃老破鞋對李老棍子還是很有感情的。
    “你也別太難過了，老李這事兒早就確定了，肯定得這么判。你別太難過了。”趙紅兵安慰黃老破鞋。
    “唉……”黃老破鞋嘆息一聲。
    “怎么了？”
    “唉……知我者為我憂，不知我者為我愁。”黃老破鞋很哀傷地說出了一句貌似《詩經(jīng)》詩句的話，特押韻。說完，黃老破鞋轉(zhuǎn)身走了。
    趙紅兵和沈公子當時一愣神，都沒聽出來這句話有什么不對。
    “憂愁，真憂愁。黃老破鞋，太他媽的憂愁了。”沈公子望著黃老破鞋遠去的瘦小枯干的背影，感嘆了一句。
    “嗯。”
    這時，司機老火說了一句話，讓趙紅兵和沈公子都慚愧不已。
    “黃老破鞋那句話說得不對吧？”
    “怎么不對？”
    “應(yīng)該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樣才對吧？”司機老火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說。
    “啊……對呀，是這么說的！”沈公子不好意思了。
    “黃老破鞋很有才，隨口說一句錯的詩句，就把你倆都給蒙住了，都給感染了。這老小子挺有才。”司機老火又說了一句。
    “誰說黃老破鞋沒才我跟誰拼命。”沈公子樂了。
    裝逼犯的最高境界就是：由于沒文化說了錯的東西，一樣能把人感染，一樣讓人欲罷不能。
    當然，裝逼犯也不能因循守舊，也需要與時俱進地找到新的平臺來展示自己。經(jīng)二狗研究發(fā)現(xiàn)：裝逼行為網(wǎng)絡(luò)化，是裝逼犯這個群體在2000年后體現(xiàn)出的一項重要特征。有了網(wǎng)絡(luò)這個平臺，裝逼犯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盡情裝逼了；不會利用網(wǎng)絡(luò)進行裝逼的裝逼犯，已經(jīng)落伍了。
    就在2000年前后，二狗在當?shù)氐牧奶焓抑性?jīng)發(fā)現(xiàn)一個很深邃、很高雅、很動聽的名字：憂郁的薩克斯。
    多年以后，二狗才知道，“憂郁的薩克斯”就是黃老破鞋。
    2000年網(wǎng)絡(luò)剛剛在中國開始普及時，聊天室是個特時髦的東西，人人都愛去網(wǎng)絡(luò)聊天室湊熱鬧，也不知到了2009年的今天，還是否有人去聊天室。
    二狗曾經(jīng)看到過黃老破鞋在當?shù)氐牧奶焓抑泻鸵粋€小姑娘聊天，公開聊的，那個小姑娘的網(wǎng)名是“情已逝”。內(nèi)容大概如下——
    情已逝：“你好，你是學薩克斯的嗎？”
    憂郁的薩克斯：“你好，我不是。”
    情已逝：“那你會吹薩克斯嗎？”
    憂郁的薩克斯：“當然。”
    情已逝：“那你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吹薩克斯嗎？”
    憂郁的薩克斯：“很久不吹了。”
    情已逝：“為什么很久不吹了？”
    憂郁的薩克斯：“因為，從前有一個女孩子愛聽薩克斯，所以，我學會了吹給她聽。但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愿意聽我為她吹薩克斯了……”
    情已逝：“對不起，說到了你的傷心事……那你現(xiàn)在不吹薩克斯了？”
    憂郁的薩克斯：“嗯，我摔碎了我的薩克斯，再也不吹了。”
    情已逝：“啊？”
    憂郁的薩克斯：“嗯。”
    情已逝：“你真是個癡情的人，那你現(xiàn)在的愛好是什么？”
    憂郁的薩克斯：“文學。”
    情已逝：“文學？”
    憂郁的薩克斯：“嗯，對，地下文學。”
    情已逝：“可以把你寫的東西給我看看嗎？”
    憂郁的薩克斯：“我寫的東西，多數(shù)都不能發(fā)表。”
    情已逝：“那你還寫？”
    憂郁的薩克斯：“但這并不妨礙我對地下文學的熱情。”
    情已逝：“你真是個有趣的人。”
    憂郁的薩克斯：“呵呵。”
    情已逝：“有機會一定要見見你。”
    憂郁的薩克斯：“這……”
    情已逝：“怎么了？”
    憂郁的薩克斯：“其實，我很少和網(wǎng)友見面的。”
    情已逝：“為什么？”
    憂郁的薩克斯：“不想說。”
    情已逝：“不可以考慮為我破一次例嗎？”
    憂郁的薩克斯：“嗯……我考慮一下吧。”
    情已逝：“我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你，你想見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好嗎？”
    憂郁的薩克斯：“好吧！”
    裝逼犯在網(wǎng)絡(luò)上的優(yōu)勢盡顯無遺。
    如果“情已逝”知道“憂郁的薩克斯”就是當?shù)刈畲蟮碾u頭，現(xiàn)在正在他開的桑拿房旁邊的網(wǎng)吧上網(wǎng)和她聊天，她得頭撞南墻痛哭致死。
    網(wǎng)絡(luò)給了黃老邪自由飛翔、盡情展示其裝逼才華的天空。
    其實裝逼犯黃老破鞋的小日子過得還挺愜意。
    2000年時的黃老破鞋，成了當年李老棍子率領(lǐng)的城西混子中碩果僅存的一位。雖然他頂多算是半個社會人，平時不大參與社會上的紛爭，但在江湖中人眼中，他也得算個前輩了。他開著當?shù)刈畲蟮纳Ｄ梅浚朔娇停饧t火，自己也沒什么事兒。每天黃老破鞋就是數(shù)數(shù)錢，和朋友喝喝酒，沒事再上網(wǎng)冒充一下文學青年騙騙小姑娘。
    據(jù)說，黃老破鞋不大寫文章，但是總寫詩，愛在網(wǎng)上寫詩，經(jīng)常去當時流行的搜狐、新浪等論壇發(fā)表。他比較懷舊，不寫新體詩，寫的全是七絕、五律。而且二狗還聽說：他寫詩有一個特點，就是特別押韻，特別有東北二人轉(zhuǎn)的味道，但就是沒詩的味道。
    自然，他上網(wǎng)寫詩招來臭雞蛋、爛番茄一大片，但他不以為然，他認為是網(wǎng)友們不識貨。
    “悲哀啊，現(xiàn)在的人，對咱們中國古典文化不認同了！”黃老破鞋總是在喝酒時痛心疾首。
    黃老破鞋就是這樣，雖然他接觸的全是些粗魯?shù)慕腥耍撬鲇倌喽蝗荆咏珗?zhí)地追求自己讀書人的夢想。黃老破鞋就是一只優(yōu)雅的鴕鳥，在那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高貴著、執(zhí)拗著，不明方向地奔跑。
    2000年，邁入到信息時代后，黃老破鞋不管怎么說都得算是在網(wǎng)絡(luò)上混得很成功的；但肯定也有在網(wǎng)絡(luò)上比較失敗的、被人鄙夷的，比如沈公子。
    二狗記得在2000年春節(jié)時，沈公子看見別人都上網(wǎng)，他自己也買了一臺電腦，在家六塊多錢一個小時撥號上網(wǎng)。經(jīng)別人推薦，沈公子也進了當?shù)氐牧奶焓摇?br/>     沈公子不大會用電腦打字，在注冊聊天室用戶名時不知道怎么注冊了一個叫“郵電局”的匪夷所思的用戶名。
    聊天室里的人一見到這個奇怪的網(wǎng)名都很感興趣，紛紛跟沈公子說話。
    “喂，你是在郵電局上班的嗎？”
    沈公子不大會打字，笨手笨腳地用右手食指戳了半天，滿頭是汗。
    “我不是。”沈公子起碼用右手戳了3分鐘，才戳出這三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