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蔣燁洗碗的空檔，牧野端了盆水到屋里，認認真真把身上擦洗了一遍，換了新買的里衣，這才覺得自己終于不像泥鰍似的臟兮兮了。

　　算上昏迷的日子，自己已經來了這里快一周了，這么多天沒洗澡，再這樣下去就算不長痱子，他都要自己嫌棄死自己了。不知道山后面的小溪水深不深，能不能洗？明天得去打探打探，牧業迷迷糊糊想著……

　　蔣燁洗好碗，收拾妥當進屋時，牧野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

　　大清早起來去鎮上，回來馬不停蹄拜訪七老爺，村長，到晚上做飯，牧小陀螺忙忙呼呼轉了一整天，早就累的頭暈眼花了。

　　特別是今天第一次騎馬，雖說很酷，興奮過度的后遺癥就是屁股有點疼，腰有點酸，大腿內側磨得紅紅的，癢癢的。之前一直忍著，現在該做的事都做完了，剛趴床上讓自己的屁股休息休息，神經放松放松就睡著了。

　　蔣燁看著燭光下的小人兒，腿還有一半搭在床沿外。小小的腦袋枕在細細白白的胳膊上，把那張好看的小臉壓出了一道深深的褶。小嘴粉粉的嘟著，應該是哪里不舒服，眉頭皺的緊緊的。身上已經換了新買的里衣，純白的顏色襯的整個人嫡仙似的不惹一絲塵埃，那么干凈，那么純潔，一點都不舍得沾染。

　　到底是不忍心把人叫醒，輕手輕腳拉開被子蓋在牧野身上，吹了蠟燭，轉身躺到自己的窩里。

　　被子上還留有淡淡的太陽曬過的味道，只不過大概明天就會徹底消散了，就像床上的小人兒一樣，不知道哪天就會走了，然后再剩下自己一個人。

　　僅僅幾天的時間，他已經習慣了牧野的存在。

　　蔣燁從記事起就是和娘生活在京城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里。那里離城門特別近，騎馬半盞茶時間就能到，站在村里的高坡上，甚至能望見城墻上巍峨的門樓。

　　娘是個長得很好看，很溫柔的女子，只是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甚至病重的那幾天里都咳出了血。

　　蔣燁的鄰居是個小胖子，那家伙經常和他們炫耀：“我的爹爹在京城當官，你看就是遠處的那個磚墻里，里面可漂亮了。這是他帶給我的糖，可好吃了！”

　　蔣燁問他：“我可以拿東西和你換嗎？”娘親天天都要喝很苦很苦的藥，這個糖看著就很甜，給娘親肯定會很開心。

　　“我就剩這幾個了……”小胖糾結了會兒，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兒上，小葉子，我給你一顆，你回家去讓你爹爹給你買吧，下次記得也給我一顆啊。”

　　他帶著那顆糖，興沖沖跑回家舉到娘親跟前，奶聲奶氣的說：“娘，小胖說這個可甜了，娘讓爹爹也買點給我們好不好，這樣娘親吃藥就不怕苦苦了。”

　　娘那天抱著他哭了很久，然后告訴他，他沒有爹爹。他不想讓娘難過，直到娘去世再也沒問過爹的事情。

　　娘走后沒多久，有個自稱是他爹私人管家的大叔來找他，說要帶他回家。他不想去，娘說他沒爹，那他也沒準備認。可租的房子被房東收走了，他沒地方躲，無意間聽人說南疆戰亂，太子準備征兵去攻打，是小胖的爹爹替他遮掩了年紀，花了銀子才托關系把他送進了軍營。

　　這么多年過去了，早就習慣了獨來獨往，并不是沒想過找個人，只是那些想和他成親的，又有幾個是真心對他，不過是為了那些身外之物罷了。他已經準備好要獨過這一生了，這小哥兒卻在這個時候橫沖直撞闖了進來。

　　牧野就像是束光一樣照進了蔣燁那潮濕陰暗的世界里，讓他忍不住追逐，不舍得放開。蔣燁很貪心的想要留下牧野，想讓他陪著自己。胡思亂想著，到底是勞累了一天，沒一會兒也沉沉的睡著了。

　　牧野做了個夢：

　　夢里家人和往常一樣聚在一起吃飯，有他愛吃的油炸丸子，砂鍋燉燒肉，拔絲紅薯，椒鹽芝麻拌豆角，小蔥豆腐，還有最愛喝的鮮榨西紅柿汁。

　　爸爸穿著自己送他的襯衫，當時看見這衣服時，就覺得很適合爸爸，看來自己眼光果然不差。爸爸本來就高，頭發卷卷的，穿著白底淡藍色條紋襯衫，越發年輕帥氣。

　　“小野，你準備何時去北京上班啊？要不爸爸開車送你去吧？最近公司不是很忙。”

　　“爸爸，我不想去了，我想留在家里陪陪你和媽媽。”

　　咦？為什么會有兩個牧野，剛剛那個說話的明明不是自己。靈光一閃而過，牧野伸出手摸了摸墻--穿墻而過！自己這是魂魄回來了？坐在桌邊的是田雨？

　　“也好，反正你還小，不著急，缺錢了和爸爸說。”

　　“爸爸放心，我不缺的。爸爸什么時間有空，我們去西藏玩吧，我記得爸爸之前一直想去。”

　　這時媽媽端著盤餃子從廚房過來了：“你爸想去的地方多了去了，別理他，快來吃餃子，你最愛的蓮藕豬肉餡兒。”

　　媽媽戴著珍珠耳釘，那是自己去年三月份參加攝影大賽得的獎金，活動結束路過老佛爺時買的，媽媽戴著真好看！

　　喃喃叫了聲：“媽媽”眼淚就珠子似得往下掉，他好想回來！

　　桌邊的“牧野”突然轉頭看向了牧野站的地方：“爸爸媽媽，我去個衛生間。”

　　“這孩子，懶人屎尿多，快去快去。”

　　那個牧野看了自己一眼，示意自己跟上來：“你是牧野嗎？我是田雨。”

　　牧野有些急切，哽咽著開口：“田雨，是我是我，你看得到我的，是嗎？”

　　“牧野，我感覺到了你的氣息，但我看不到，也聽不見你的聲音。”

　　牧野急了，這該怎么辦……氣息？氣! 快步走到浴室盆栽前，試著吹了口氣，果然，那葉子動了動。

　　“牧野，真的是你！”

　　“你放心，你的爸爸媽媽都很好。你是去了福田村了是嗎？”

　　葉子又動了動。

　　“你肯定想知道發生了什么吧”

　　“你坐的那架飛機失事了。飛機上有三名恐怖（kong bu）分子，整個機艙都被炸了。”

　　田雨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你很幸運，暈過去后座位旁邊的乘客發現情況不對，當時機尾已經起火了，那位乘客根本來不及提醒其他人，飛機就爆炸了，是他抱著你跳了下去，整架飛機包括機組成員足足過半的人數喪生。”

　　“我醒來時，已經被搜救人員送到了醫院。”

　　田雨說到這里有點激動：“牧野，我也不知道我們怎么會換了，我醒來的時候也嚇了一跳。我不想霸占你的爸爸媽媽的，他們真的很好很好，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有人對我那么那么好。如果可以，我想把這些都還給你，我享受了這么多天，很滿足了，真的很滿足很滿足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牧野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回來？”

　　牧野和田雨情緒都有些激動。

　　過了好一會兒，田雨才繼續開口：“牧野，你在田家過的好嗎？既然現在我們換不過來，我答應你，肯定好好的孝敬你的爸爸媽媽，你放心吧……牧野你會怪我嗎，你吹吹葉子吧，如果你不怪我的話”

　　葉子輕輕的蕩了蕩，毫不猶豫。田雨知道牧野并不怪他。誰都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們身上。他們誰都沒錯，只怪命運弄人罷了。

　　“牧野，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的照顧爸爸媽媽的。希望你在那邊也好好的，不用給我報仇的，田家已經和我沒關系了，你好好的，好嗎？”

　　葉子又動了動，之后田雨感覺到牧野走了......

　　田雨剛醒來時很是惴惴不安，他甚至比牧野更沒辦法接受這一切。

　　在醫院見到牧野家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牧野家人那么好，他陷在這種溫暖里不想出來，恨不得溺死在里面。他覺得這一切像是偷來的，每天惶恐，不安，擔心，生怕被發現，卻又暗暗沾沾自喜多享受了一天寵愛。

　　他每過一日負罪感就加深一層。他很鄙視自己搶了本該屬于牧野的東西。雖然他并不愿意發生這種事，但是他真的沒辦法把牧野換回來。

　　現在得到了諒解，他的罪惡感才消除了那么一點點，田雨暗暗在心里發誓一定要好好的孝敬爸爸媽媽，不能讓牧野擔心，一定要好好的。

　　還有那個救了自己的人，想到那個人，田雨臉上隱隱帶上了笑意。

　　牧野走之前去餐廳看了家人最后一眼，他想把他們牢牢刻在自己腦海里，他有預感，以后他再也回不來了。

　　“爸爸媽媽，小野走了啊，你們要好好的。小野下輩子再來給你們盡孝。”雖然爸爸媽媽看不到，牧野還是端端正正跪下磕了三個頭。他們家每年過年，晚輩都要給長輩磕頭講吉祥話，以后再沒有機會當面給爸爸媽媽送祝福了。

　　蔣燁今天特意多練了會兒拳，生怕自己長胖了被牧野不喜。想起前天下午在山上下的套，本該昨兒去的，可他不放心牧野一個人去找七老爺，硬是跟著走了一趟。

　　今天無論如果也該去看看了，于是回屋里瞧瞧牧野起來沒有，想和他說一聲再出去。

　　蔣燁剛推開里屋的門就聽到牧野帶著哭腔的聲音：“爸爸，媽媽……小野走了！ ”

　　牧野那白白凈凈的小臉上布滿了淚痕，淚珠子還在不停的從緊閉的眼睛里往外涌，蔣燁的心突然間針扎一般的疼。

　　他快步走過去，俯下身子，輕輕推一推牧野的肩：“牧野，牧野，醒醒。”

　　牧野緩緩睜開眼睛，滿眼都是悲傷，本該清澈透亮的眸子布滿了紅血絲。

　　蔣燁不知道牧野發生了什么事，嘴里喊的爸爸媽媽又是什么？他只是心疼的厲害。

　　“做噩夢了？”蔣燁想盡量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些。

　　牧野這才發現了站在床邊的蔣燁：“蔣大哥，是啊，讓你擔心了。”

　　“我就是和你說一下，我上山一趟，中午就不回來了。”

　　“哦，好的，蔣大哥，你路上注意安全。”蔣燁看著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到底是什么都沒有說，背起竹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