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月初開始講的道德經(jīng),說是過了八月開始講禮記。”佟敏之眨著大眼,用余光偷偷去看大老爺,他想到析秋說的話:“這些日子功課上加緊些,若是父親問起你的功課,你若答的不好,父親難免失望。”于是他日日讀書到戍時,有幾次聽六福說,大老爺在他院子外面略停了會兒。
佟敏之暗暗欣喜,聲音里也透著愉悅。
佟慎之略蹙了蹙眉,他覺得這位趙先生教學(xué)生未免心急了些,可又想此人是二老爺找來了便將心里的質(zhì)疑收了回去,點頭道:“你年紀(jì)還小,不要著急去學(xué)新的學(xué)問,扎實的基礎(chǔ)方才是根本。”
佟敏之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大老爺也微微點頭,目光自佟慎之身上去看佟敏之,贊同道:“你大哥說的對,學(xué)問非一日而就,不可心急了。”說完又對佟慎之道:“你若得空,便去書院看一看這位先生。”
話沒有明說,但顯然大老爺?shù)呐c佟慎之的想法不謀而合,就聽佟慎之嗯了一聲,沒了后話,大老爺也端著茶盅去喝茶
佟敏之暗暗失望,垂了臉,徐天青攬著佟敏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飛快的看了析秋一眼,就見她蹙著眉頭,手指慢慢的摩沙著杯托,臉上的表情看著平和,但他卻覺得這樣的六妹妹,透著一股冷意,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心里一凜便明白析秋何來這樣的感覺,她一向最在意佟敏之,可大老爺對佟敏之卻依舊是淡淡的,若是方才無論是換了佟慎之還是他,大老爺必然會有一番考問,可是到了佟敏之這里,也不過淡淡囑咐了一句,便沒了話。
他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也不過是半口茶的功夫,他忽然抬起頭來笑著打趣佟敏之道:“我可記得,當(dāng)年啟蒙時,光是三字經(jīng)先生就講解了一年有余,你這才剛剛啟蒙,先生竟是要說禮記了,可見是你學(xué)的好,所以先生對你格外的照顧些?”
佟敏之不知道徐天青的想法,只當(dāng)他怕自己尷尬來圓場,就羞紅了臉回道:“我蠢鈍不堪,先生又怎么會特意照顧可能是每個先生教的先后順序,詳略重點略有不同吧!”
“是這樣嗎?”徐天青又去看佟慎之:“大哥哥是誰啟蒙的,也是這位趙先生?”
佟慎之目光一動,便搖了搖頭沒有回話,倒是大老爺端茶的動作一僵,佟慎之年紀(jì)還小時,他還在京城為官,閑暇時便教他寫字,三歲便給他啟蒙授課了,相比佟敏之他卻是
析秋握著的手緊了又緊,同為兒子,地位待遇卻是天差地別。
“也別說趙先生。”大太太忽然開口打斷了聊天:“二老爺請來的先生必是好的。”話題成功被大太太截斷,她微微一笑又看著徐天青道:“山東那邊可有信來?”
姨太太自上次事之后,隔了十幾日都沒有消息回來,洪大人雖與老爺干系不大,但卻直接掌握了徐大人的仕途,大太太怕姨太太怨她,連去了幾封信,可那邊卻是一封也未回。
“沒有。”徐天青笑著道:“就是讓楊夫人給我送了些特產(chǎn)。”
大太太一驚,徐天青不知道楊夫人的事,可她卻清清楚楚,楊夫人來佟府可不是因為和姨太太相熟,而是受了洪府之托上門來相看女方的,如今兩府親事作罷,她又暗中與徐天青走動,是為了什么?
徐天青向來心思敏銳細(xì)膩,見大太太面色有異,又補充的解釋道:“楊夫人說是受母親之托,并沒有提起別的事。”
大太太松了口氣,笑著道:“也好,你在官場上多結(jié)交些人,對將來的仕途也有助益。”頓了一頓她又去看大老爺:“老爺可還有話交代?”
大老爺眉頭略蹙擺了擺手,大太太就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們也都回去各自歇了吧。”
幾個孩子依次起了身去和大老爺大太太道別,正在這時門外的紫鵑臉色煞白的沖了進來,大太太目光一凜,房媽媽已經(jīng)上前攔住紫鵑,斥道:“沒瞧見大老爺在,這樣冒冒失失的。”
紫鵑顧不得許多,她身體抖個不停,跪在了大太太面前。
析秋就去看她的衣著,蜜色的裙擺上不知何因濕了一大塊,她目光一挑,朝后退了一步?jīng)]有說話。
大太太皺著眉頭,問道:“什么事?”
紫鵑仿佛被驚呆了一樣,說出的話語氣生硬,一字一句道:“老爺,太太秀秀芝,跳河了!”
“什么?”大太太一驚,臉色沉了下來:“人現(xiàn)在怎么樣?”大老爺眉頭也跳了跳,一時沒有想起秀芝是誰跟前的丫頭,但聽名字卻是有幾分的熟悉。
紫鵑木然的跪著,想到秀芝的樣子,她生出兔死狐悲的絕望感紅著眼睛眼淚落了下來:“人被而二老爺身邊的隨從救了,二老爺說是來尋老爺,就順便把人送到東跨院了,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奴婢瞧著她的臉煞白煞白的,怕是怕是不行了。”她停了停又去看析秋道:“夏姨娘一見到抬回去的秀芝,就一頭栽在了院子里,磕了頭也昏了過去,二老爺便喊了人去請大夫了。”
一個丫頭弄出這么多事來,連二老爺都驚動了,大太太冷著臉叱道:“即是沒死,你哭成這樣做什么,還不快下去!”
紫鵑神色一怔,也白了臉,被紫珠扶著下去休息。
析秋垂了臉沒有說話,沒想到姨娘明明知道來龍去脈,卻還是犯了病!
“母親!”析秋走到大太太身邊,低著聲音道:“秀芝和姨娘作伴十幾年,如今到了年紀(jì)要出府,怕只是一時想不開”大太太的視線募地轉(zhuǎn)過來看著她,眼睛微微一瞇,析秋朝她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也不知人怎么樣了,女兒想過去看看!”
大太太微微沉吟,露出滿意神色來,拍了拍析秋的手:“你與她相熟,你去再合適不過,你姨娘那邊也勸勸,即是規(guī)矩,便是要遵守的。”單是秀芝便也罷了,只是夏姨娘也病了,大太太作為主母過去瞧病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去也無可非議,但若是析秋去了,這樣的順?biāo)饲橛质钱?dāng)著大老爺?shù)拿妫筇€是樂意為之。
析秋認(rèn)真的點了點頭:“女兒知道了。”說完,垂著頭走到大老爺面前屈膝行了禮:“女兒告退了。”臉一轉(zhuǎn),一滴淚在大老爺面前落了下來。
大老爺神色一怔,已經(jīng)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是和誰有關(guān),他看著析秋欲哭卻又壓抑著的表情,就想到夏姨娘的樣子來
佟敏之滿眼里的恐懼,秀芝在姨娘身邊十幾年,對他們姐弟很好,對姨娘更是全心全意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姨娘如何能不傷心震驚。他嚇的哭了起來,畢竟只有六歲的年紀(jì),走過來巴著析秋的手臂道:“六姐姐,秀芝可是要死了?姨娘犯了舊疾不知怎么樣了,我跟您一起去行不行?”他的低聲哭著,小小的身板挨在單薄的析秋身邊,周圍站著許多人,可卻讓人覺得他們是那樣的無助和凄涼。
析秋紅著眼睛去給佟敏之擦眼淚:“哭什么,還不擦了眼淚,大夫還沒來,人你又沒有見著,說這樣的話做什么。”她又露出歉意的表情去看大太太:“母親,七弟年紀(jì)小,恐怕是被驚著了。”
大太太目光一閃,皺著眉頭道對房媽媽道:“讓紫霞進來,扶著他主子回去,路上擔(dān)心些。”房媽媽應(yīng)了出去喊紫霞進來,大太太又道:“大夫進進出出,人又病著,你年紀(jì)小也免得過了病氣,早些回去歇著!”
佟敏之在寬大的袖子下,緊緊抓住析秋的手,力氣之大析秋不由暗吸了口涼氣,她忍著痛摸了摸佟敏之的頭:“母親說的對,你早點回去休息,姨娘不會有事,稍后什么情況,我讓人去外院告訴你好不好。”
佟敏之咬著嘴唇,終于點了點頭,轉(zhuǎn)身朝大老爺作了揖行禮,又和大太太行了禮,由紫霞牽著手出了正門。
“你們也都回去吧。”大太太揮著手讓幾個孩子各自散了,佟析硯去看析秋孤零零站在那邊,嘴唇動了動忽然跑到大老爺身邊,拉著他的袖子道:“父親,女兒也陪六妹妹去瞧瞧吧,秀芝出了這樣的事,夏姨娘又病倒了,我去也能幫幫六妹妹。”
大太太蹙著眉打斷她的話:“胡說什么,還不快回去,我自會派婆子過去。”又對站著沒動的佟慎之和徐天青道:“內(nèi)宅的事也不是你們操心的,回去吧!”
徐天青看了看析秋,露出猶豫的樣子,可佟慎之卻已經(jīng)率先出了門,他只得隨著佟慎之一起走了出去。
佟析硯被大太太喝住,嘟著嘴不說話,卻依舊拉著大老爺?shù)男渥樱∥鲇耠[形人一樣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太太對析秋道:“待大夫來了,診斷后若是不行了,就讓人去通知她老子娘,賞十兩銀子領(lǐng)回去,若是沒事,府里也留她不得,早些送出去才安生。”并沒有提夏姨娘的事。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卻在大太太看不到的角度,大眼蓄著水光飛快的看了眼大老爺,大老爺心頭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動,眉頭緊緊蹙了起來,終于出了聲問道:“人即是在府里出的事,無論什么情況,也派人將她的家人接進府里,將情況說明了,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誤會。”他頓了頓對大太太道:“走吧,我們?nèi)タ纯础!?br/>
大太太滿臉的錯愕:“老爺要去?”
“六丫頭不過十二歲,這樣的事情又沒有經(jīng)歷過,你讓她如何處理?!況且,我們房里的事,讓老二擔(dān)著總是不好。”說著話他已經(jīng)揮袖走了出去。
大太太看著大老爺?shù)谋秤埃[著眼睛猛然去看析秋,析秋卻自始至終垂著臉,滿臉的無辜無助,她心里生了怒,卻挑不出析秋半點的錯來,只得冷哼一聲,由房媽媽扶著隨著大老爺出了門。
佟析硯安慰似得去拉析秋的手,析秋垂著臉道:“四姐姐,可是我說錯話了?”佟析硯無奈的笑笑,在她耳邊小聲道:“等母親的氣消了,我替你解釋。”她也看出來大太太誤會了析秋。
析秋感激的看著她,佟析硯笑著道:“母親只是生了秀芝的氣,好好的在府里生這樣的事,不是給人添晦氣嘛。”她說完又覺得這樣當(dāng)著析秋的面說秀芝有些不大好,就笑著打馬虎眼:“走吧,大夫這會兒也該來了,我們也去瞧瞧。”
析秋點點頭和佟析硯并肩出們,佟析玉站在后面略思索了片刻,就帶著丫頭追了上去。
東跨院里,充斥著低低的哭泣聲,大夫還沒有來,二老爺負(fù)手站在正庭中,見到大老爺過來,他微微躬身叉手行了禮,又朝大太太道:“大嫂。”
大太太側(cè)身福了半禮:“二叔!”
析秋幾人也屈膝朝二老爺行了禮。
大老爺則問道:“人怎么樣?”二老爺回頭看了眼被放在院子正中門板上的秀芝,蹙著眉頭道:“應(yīng)該是無大礙,只是不知何因一直不曾醒過來。”
大老爺略點了點頭,二老爺看了眼大太太,又接著道:“大哥,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嗯?什么事?”大老爺微微點頭:“說吧。”就聽二老爺略微壓著聲音道:“府里丫頭放出去,年年都有的事,可若是丫頭不肯走,也可適當(dāng)?shù)膶捤蓚€時間,沒必要逼得太緊,幸好人沒有事,若是真在府里死了,沒的傳出去讓外人說我們佟府欺虐下人。”
大太太臉色鐵青,她是長嫂,兩府又早就分開過,她怎么樣做也輪不到二老爺說三道四的!她微微笑著,在大老爺開口前,接了二老爺?shù)脑挘骸岸逭f的也在理,只是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豈能隨意變通更改,若人人都這樣,那還要這規(guī)矩做什么,以后但凡不愿出去的,就跳河自縊罷了,總有辦法逼主子讓步的。”
她雖是笑著說,但語氣已明顯不好。
二老爺目光一閃,臉上露出笑容來,語氣一轉(zhuǎn)就道:“大嫂說的在理,是小弟想的淺了。”說著又對大老爺叉了叉手:“本是來找大哥商量赴任的事,您即是現(xiàn)在忙著,那我晚些直接去書房找你。”
大老爺微微點頭道:“也好,我正也有事要與你商量。”
二老爺朝大太太打了招呼,就帶著自己的隨從出了門。
大太太隨即冷了臉,大老爺就頗有深意的看了大太太一眼,負(fù)著手走到放著秀芝的門板前。
析秋默默的跟在大老爺身后走過去,秀芝臉色很白,看上去幾乎沒了呼吸,但析秋卻是暗暗松了口氣,卻又依舊不放心的,上去將手搭在她的動脈出探了探脈搏,大老爺就詫異的看著她:“你學(xué)了醫(yī)術(shù)?”
析秋有些不自信的搖著頭,又點了點頭道:“閑時曾看過幾本醫(yī)書,并不懂。”大老爺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脈搏雖是有些虛,但用現(xiàn)代的語言來說,生命體征是明顯的,沒有生命危險。
她放了心,就回到佟析硯身邊安安靜靜的站著,余光看到幾個小丫頭嚇的縮在墻角,羅姨娘和梅姨娘正從房里走出來,指揮著幾個婆子端水,拿被子來。
兩人一見大老爺和大太太過來,立刻上來笑著道:“老爺,太太。”行了禮兩人很識趣的退后了幾步,站在大太太身后。
大太太與大老爺并肩站著,看著一院子的人進進出出卻毫無章法,又加上剛剛二老爺一通話,心里不痛快不由怒斥道:“都亂什么。”院子的婆子頓時噤若寒蟬,各自停在當(dāng)前的位置上,沒有人再說話走動,大太太又道:“該煎藥的去煎藥,該端水的端水,手里的沒事的便給我站在門外侯著。”
婆子們又紛紛散開,但卻比剛才有序。
院子里靜了下來,大老爺擰著眉頭看了眼秀芝,便對他身后的常隨道:“去看看大夫可來了。”常隨應(yīng)聲而去,又有婆子端了椅子出來,大老爺和大太太就在院子里坐了下來。
析秋默默的站在了大太太后面,看見姨娘院子里的一個負(fù)責(zé)打掃的小丫頭,拉過來小聲問道:“姨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大老爺不提進去看姨娘,大太太自是不會主動提,連帶著她也不能進去。
小丫頭小聲的回道:“剛剛喂姨娘吃了藥,只是額頭磕在門框上,蹭破了皮。”
析秋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又問道:“誰守著的?”小丫頭回道:“羅姨娘身邊的素錦姐姐和梅姨娘身邊的彩陶姐姐都在里面守著的。”
“這里人多也用不上你,你也進去看著點,若是姨娘要用什么,她們也尋不著。”小丫頭便點頭,悄悄回了夏姨娘的臥室。
佟析硯聽著析秋和小丫頭把話說完,就貼過來小聲道:“姨娘沒事了,你也不用擔(dān)心了。待會兒我陪你進去瞧瞧。”析秋回握著她的手,微微點了點頭。
大太太目光幾不可查的看了析秋一眼,又皺了起來,過了小片刻,胡大夫終于趕了過來,給秀芝切了脈便道:“沒什么大礙,只是受了驚嚇涼氣入侵痰迷了心,待老夫施針后休息一兩日便就好了。”
老爺笑著朝胡大夫叉了叉手:“有勞先生了。”胡大夫向來與大老爺相熟,也不拘泥什么,就朝他略點了頭,又和大太太打了招呼,道:“勞煩太太找人將這位姑娘抬到房里去吧,老夫要為她施針。”
大太太便站了起來,指揮院子里的幾個婆子去抬秀芝,又對胡大夫道:“有勞先生了。”
胡先生又客氣了幾句,便進去房里為秀芝針灸。
既然人沒事,大太太自然是不想多留,自動將房里的夏姨娘忽略,她回頭和大老爺?shù)溃骸袄蠣斠怖哿艘惶欤蝗缦然厝バ@里我讓房媽媽盯著,您也放心,有什么事也能及時知道。”本以為大老爺會同意,卻不料他卻是擺手道:“既然來了,也進去瞧瞧吧。”說著,已是當(dāng)先一步進了正房。
大太太石雕一樣立在院子里,來來往往的下人,忙碌的身影,將她僵硬的背影襯的越發(fā)的顯目,她滿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看著大老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簾子的另外一邊。
六年來,大老爺幾次回府不曾見過一次夏姨娘,就連平日她們家書來往,大太太偶爾提到夏姨娘,也是被大老爺避重就輕的忽略,仿佛對于大老爺來說,府里沒有這個人,夏姨娘的死活早已和他沒有半分關(guān)系。
可是這一次回府,大太太先是明顯感覺到,大老爺對析秋態(tài)度的變化,以及對佟敏之溫和的言語,直至今日,他竟然親自提出來要去看望夏姨娘。
難道說,經(jīng)過六年后,大老爺已經(jīng)忘記了夏姨娘當(dāng)初所做的事,已經(jīng)原諒她了?
大太太不相信,可是又無法解釋眼前的事。
佟析硯也眨巴眨巴眼睛,去拉愣怔中的析秋,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里看到疑惑和不解。
羅姨娘目光一閃,視線落在大太太的背影,唇角的笑容越擴越大,反應(yīng)最激烈的則是梅姨娘,她臉色煞白抖著手指著大老爺?shù)谋秤埃叨哙锣碌牡溃骸袄侠蠣斶M去了?”
佟析玉覺得她有些失態(tài),則小心翼翼上去推了推她,梅姨娘醒過來,迅速垂了臉默默的站在大太太身后。
這樣詭異的氣氛,滿院子的下人也覺察到了,沒有人說話,甚至大氣都不敢喘的去等著大太太的反應(yīng),不知過了多久,大太太才扯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來,由房媽媽扶著也走了進去。
析秋跟在后面,就聽到大太太對房媽媽吩咐道:“讓先生也過來瞧瞧夏姨娘,即使病了還是看看的好。”房媽媽目光一閃,臉上堆著笑去抱廈里去請胡大夫。
大太太的反應(yīng)很快,析秋心里暗暗贊賞不已,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面子上的事情她永遠(yuǎn)不會給人留下半分的質(zhì)疑。
房里靜悄悄的,彩陶和素錦還有夏姨娘房里的小丫頭,三個人跪在床邊,大老爺負(fù)著手站在床前,并沒有去喚醒夏姨娘,只是靜靜的看著,表情卻又仿佛有些模糊,似是在看夏姨娘又似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直到身后有動靜傳來,大老爺才轉(zhuǎn)過身,看了大太太一眼,撩開袍子便在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大太太走到夏姨娘床邊,迅速的看了閉著眼睛,睡的很不踏實的夏姨娘,對地上的三個丫頭道:“都起來吧。”三個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起了身。
大太太又對大老爺?shù)溃骸昂蠓蛏院蟊氵^來。”也坐在了大老爺?shù)纳磉叀?br/>
大老爺略點了點頭,看見門口站著的析秋,略一沉吟便道:“你去伺候著吧,打些水給她清理一下。”析秋得了旨意,也顧不得大太太的反應(yīng),立刻走去了床邊,隨即紅了眼睛,只見夏姨娘躺在那里,面色發(fā)白,素凈的額頭上一片顯目的紅色,蹭破了皮還有血跡留在傷口的周圍。
她悉悉索索,仔細(xì)的幫夏姨娘清理了傷口,這邊胡大夫由提著藥箱的房媽媽陪著進來,房媽媽笑道:“有老先生了,姨娘在床上躺著呢。”有婆子迅速將床上的帳子放了下來,胡大夫就隔著帳子為夏姨娘把脈,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胡大夫便抬頭對大老爺?shù)溃骸胺蛉说男慕g痛是頑疾,平日里細(xì)心伺候,不要受刺激也就無妨。”他頓了頓,又道:“上次來看診也開了藥,若是藥不夠老夫就再開些。”
秀芝不在,夏姨娘房里也就沒有答話的人,胡大夫等了半天也沒有人回他的話,他正心生疑惑要去詢問大老爺,這時析秋便笑著回了他:“藥還有些,若是沒有再去麻煩先生。”這邊大老爺就皺了皺眉頭,忽然對胡大夫道:“額頭上的傷,可要瞧瞧?”
一個姨娘的院子里,竟只有一個辦得了事的丫頭!
大老爺心里生出幾絲不悅來。
“額頭上還有傷?”胡大夫?qū)⑹种械墓P放下來,就見大老爺已經(jīng)對析秋道:“先生常在府里走動,也不用在意這些虛禮,將帳子掛起來,讓先生看看額頭上的傷口。”
析秋依言將帳子掛起來,胡大夫就上去仔細(xì)看了夏姨娘的傷口,搖頭道:“蹭了點皮,抹些藥膏仔細(xì)點別碰了水,無甚大礙。”靜靜的房里,不知是誰重重的松了口氣。
送走了胡大夫,大老爺也站了起來,去看大太太道:“既然無事,我們也回去吧。”便沒有過多的表示。
大太太眉頭微微一挑,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夏姨娘,隨即點頭道:“好。”又轉(zhuǎn)頭對析秋吩咐道:“你辛苦些在這里照看著點。”又去尋房媽媽:“你也留下吧,幫著六小姐點。”
房媽媽點頭應(yīng)是,大老爺就帶著大太太和羅姨娘梅姨娘并著佟析硯佟析玉出了門。
析秋就去送大老爺和大太太出門,剛剛到院子里,從一側(cè)抱廈里忽然一個身影沖了出來,直挺挺的跪在大老爺?shù)拿媲埃骸袄蠣敚 彼腥艘徽@才發(fā)現(xiàn)是秀芝,她依舊穿著濕漉漉的衣裳,滿頭滿臉的水瑟瑟抖著跪在大老爺?shù)拿媲啊?br/>
“這是做什么?”大太太怒道:“到是長了本事,不但學(xué)著人家尋死,現(xiàn)在竟攔著主子的去路。”她狠狠的說著,又指著一邊的婆子道:“她即是好好的,就把她給我綁了,明天一早就通知家里人,將她領(lǐng)回去,佟府里也用不起這樣的丫頭,免得改日又來幾個尋死覓活的,我這里到成了救死扶傷的地方了。”
就有婆子要上去拉秀芝,大老爺卻突然擺了擺手,看著大太太道:“人都是求生的,她即是動了尋死的心,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看向跪著的秀芝:“你豈說說到底何因?”
大太太眼睛一瞇,恨恨的去看大老爺,不過是見了一面,就學(xué)著護著她的丫頭了。
秀芝低聲哭著,給大老爺和大太太磕了頭,道:“老爺,太太,奴婢錯了,只求老爺太太不要把奴婢送出去。”她淚眼朦朧的抬頭懇求的去看大老爺:“老爺,奴婢跟著姨娘十二娘,還是姨娘生六小姐那年進來的,那時候奴婢不過是六歲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經(jīng)常笨手笨腳的打破茶壺碗碟,還有次給姨娘溫棉襖,還把姨娘新做的衣服燙壞了,可是姨娘卻一句重話都不曾說過奴婢,更沒有打罵之事,自那時起奴婢就發(fā)誓,這一輩就跟著姨娘,伺奉姨娘一生。”
她哭著又去拉大太太的裙擺:“奴婢年紀(jì)到了,太太送奴婢出府,這是太太的恩典,是奴婢不知好歹駁了太太的好意,奴婢該死!太太若是要罰奴婢,奴婢絕無怨言,只求太太讓奴婢梳了頭留在府里,奴婢也不要月例,只要跟著姨娘,求太太恩典!”
“住口!”大太太冷著臉打斷秀芝的話:“規(guī)矩便是規(guī)矩,你今日便是被寵壞了,主子待你好那是主子的情分,你不守規(guī)矩卻還連累了主子,這樣的人我如何敢留,明日一早就收拾東西出府!”
這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暗指夏姨娘管教無方,太過縱容下人。
秀芝臉一白,就不停的在地上磕頭:“都是奴婢的錯,不關(guān)姨娘的事,姨娘自從知道太太下了旨意,雖偷偷哭了好幾回,可見著奴婢還是令奴婢尊崇太太的旨意,早些出府嫁人,是奴婢舍不得姨娘。六小姐,七少爺都還小,姨娘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這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奴婢怎么能忘恩負(fù)義,棄了姨娘出去。”她說著抬起磕著通紅的額頭,對大老爺?shù)溃骸芭局览蠣斏棠锏臍猓臼窍氯藷o權(quán)過問主子的事,可是奴婢卻夜夜見姨娘拿著片枯掉樹葉,一坐就是一夜。奴婢什么都不懂,奴婢只知道心疼姨娘,求老爺,太太讓奴婢留在府里吧,要打要罰奴婢絕無怨言。”
析秋站在門口,心疼的看著秀芝漸漸紅腫的額頭,拳頭緊緊握著,甚至有些后悔,讓秀芝去受這樣的苦。
她忍著淚去看大老爺,就見大老爺面無表情的臉上,面色因為秀芝的話,漸漸軟了下來
大太太一見他這樣,就目光一閃正要說話,大老爺卻先一步轉(zhuǎn)身來看她:“讓人去查查她家情況,若真是無處可去,便留下吧,不過是多個人罷了。”
“這怎么能行。”大太太道:“老爺今兒若是改了規(guī)矩,改明兒若是人人學(xué)著她,這府里妾身又該如何治理。”
這話說的嚴(yán)重了些,但卻也在理。
析秋一看大老爺露出猶豫的樣子來,就立刻從佟析硯身后走了出來,并著秀芝一起跪在大老爺?shù)哪_邊:“母親,父親!”她抬頭看著大老爺和大太太:“這事本沒有女兒說話的份,可女兒心里看著不忍,冒著僭越之罪,也想為她求一求情。”她言辭懇切看著大太太,對大老爺?shù)溃骸拔易杂杏洃浿酰愫鸵棠镒≡跂|跨院里,那時母親忙著照顧四姐姐,又有大姐姐嫁人,八妹妹出世,府里的事都由母親一人操持,也有疲累顧不上的時候,下人們就逢高踩低的來欺負(fù)我和姨娘,姨娘性子綿和什么都不說,若非秀芝處處護著我,女兒怕早不能在這里和二老說話,女兒雖受了些苦,卻毫無怨言,母親對女兒的好,女兒時刻銘記在心,終其一生也不能報答一二,可是姨娘是女兒的生母,女兒心里難免記掛,她性子又冷清又有潔癖,旁的人伺侯女兒也不放心,只求父親,母親能留下秀芝,讓她繼續(xù)留在姨娘身邊伺候。”
一番話,說的極巧妙,她暗道出那幾年和夏姨娘在院子了所受的苦,話鋒一轉(zhuǎn)卻又表示并不埋怨,若非大太太體恤照顧,她怎么能有今天這樣安穩(wěn)的日子,對夏姨娘的記掛,是因為她是自己的生母,可是比起生母來,有養(yǎng)育之恩的嫡母更加讓她銘記不敢忘,感恩在心。
大太太表情很復(fù)雜,冷著眼去看析秋。
“起來吧。”大老爺眉頭緊緊蹙著,不知道是因為析秋的話,還是她所述的過往,他臉色陰郁的轉(zhuǎn)過身去看大太太:“如果事情真如六丫頭所言,這丫頭對主子倒是真的忠心,她即是想留在府里,便由著她去吧,規(guī)矩是人定的,破列一次也無妨。”
大老爺說完,也不給大太太反駁的機會,就對秀芝道:“也別跪著了,去伺候你主子吧。”
秀芝滿臉的喜色,朝大太太和大老爺磕頭:“謝謝老爺,謝謝太太!”說完就急匆匆的爬起來,跑回了正房。
析秋跪在地上,也朝大太太和大老爺各磕了頭:“女兒替姨娘謝謝父親母親。”
大太太冷哼一聲:“老爺何必問妾身,自是自己定了便罷!”甩著袖看也不看大老爺,又對房媽媽道:“我看這里也用不上,回去!”帶著房媽媽就徑直出了院子。佟析硯看了眼析秋,跺跺腳追看著大太太出了門。
大老爺讓人扶起析秋:“你母親脾氣直,你也不用放在心里,進去看看姨娘吧。”說著,他回眸深看了眼臥室的方向,走出了院子。
大老爺一走,羅姨娘就笑著朝析秋眨眨眼睛,滿臉的贊賞的笑了笑,揮著帕子道:“這么呆著也累,既然沒事我們也走吧。”說完,就拉著木頭人一樣正發(fā)呆的素錦出了門。
梅姨娘也由佟析玉扶著,和析秋打了招呼回了隔壁的院子。
析秋回到正房里,秀芝已經(jīng)換了衣服,正坐在夏姨娘床邊上,見到析秋進來,她笑著跪在地上,要給析秋磕頭,析秋忙拉住她,看著她紅通通的額頭道:“今天委屈你了,稍后我讓人給你送些膏藥過來。”
秀芝毫不在乎的摸了摸腫起來的額頭,笑道:“小姐是為奴婢好,奴婢受點苦也是應(yīng)該的,況且,這傷也當(dāng)是懲罰奴婢,若非因為奴婢,姨娘也不會舊病復(fù)發(fā)。”
析秋拉著她,兩人坐到夏姨娘的床邊,她道:“也不單是為了你,我這么做也有別的用意,不過最終老爺同意留下你,我們的今兒也不算白忙活了。”停了停又道:“是我要謝謝你才是。”
秀芝直擺手:“六小姐說的太見外了。”她想到六小姐那晚說的話:“你去外院等著二老爺,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他,你再往和河里跳,聲音越大越好這樣你少在水里待些時間其它你便不用管,我自有辦法讓大老爺來看望你,你把我剛才教你的話說出來”
她心生敬意的去看析秋,她一直覺得六小姐聰明,但今日卻讓她著實見識了一把。
夏姨娘卻是滿臉不高興的道:“以后不能再做這樣的事,你今兒說這樣一番話,大太太必定會記在心里,對你生出不滿來,你以后在外面的日子,只怕越發(fā)的艱難了。”
“不用擔(dān)心。”析秋笑著寬慰道:“女兒會去和大太太說清楚的。”夏姨娘卻是垂了眼簾沒有說話,析秋做了這么多,她又怎么會不知道她真正的意圖是什么,她心里感動但更多的是心疼她,這么久來的努力卻因為她而功虧一簣。
對于大老爺,她早就不報任何希望,與她而言只要一雙兒女過的好,便是她最大的滿足。
其它的事情,也不是她有資格去想的。
“姨娘快休息會兒,只怕待會兒也沒的時間睡了。”她說著站了起來對秀芝道:“去熬了生姜水喝了,雖說身體好,可也經(jīng)不得這樣的折騰,你也當(dāng)仔細(xì)點身體。”
夏姨娘和秀芝都沒有明白析秋話里的意思,她已經(jīng)自己掀了簾子出了門,并著門外趕來的司杏司榴一并出了院子。
亂哄哄的鬧了一通,析秋讓人去外院給佟敏之報了平安,趕回知秋院已經(jīng)是亥時末,她躺在床上睡的不踏實,時不時翻身坐起來去問值夜的司榴時辰,熬了許久她才迷迷糊糊睡下,秀芝就踩著滿地的露水連夜過來。
析秋一驚從床上醒來,一瞬便清醒過來,亟不可待的去問秀芝:“可是有什么事?”
笑容自秀芝的眼底溢出來,她激動的語無倫次:“奴婢終于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小姐離開沒半會兒,大老爺就去看望姨娘了,現(xiàn)在正和姨娘關(guān)著門在說話,奴婢愁著空隙就過來給六小姐報個信。”
終于成功了,析秋大大的松了口氣!
秀芝看了看時辰:“那邊不能缺人,奴婢回去了,若是有事奴婢會來和小姐說的。”司榴就穿好了褙子,拉著她道:“我送你出去。”兩人并肩出來房門。
析秋倒在床上,用被子結(jié)結(jié)實實捂住自己,只要大老爺和姨娘之間的結(jié)解開,她明日去智薈苑無論大太太怎么對她,她也心甘情愿
只是不知道大老爺和姨娘會說些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