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和霉味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氣味撲面而來。
瑩貴妃掩鼻透過昏暗的光線,看見床上躺著的人,眼底露出輕蔑之態。
“娘娘。”瑩貴妃并未走近,遠遠的站在一邊,毛姑姑給她端了椅子來,她擺擺手并未坐下:“你有什么話說吧,臣妾忙的很。”
瑩貴妃的態度有些倨傲,若是以前她當然不敢,只是時移事易如今的她自是不用再仰人鼻息。
皇后靠在床頭,并未驚訝于她的態度:“瑩貴妃不用和本宮如此說話,本宮今日找你來,也并非有事要求你。”因貴妃一愣,就聽皇后語氣篤定的道:“本宮是要和你合作。”仿佛是施舍,并不在意瑩貴妃是否會拒絕。
“合作?”瑩貴妃臉上劃過不屑,用帕子揮了揮了面前的空氣,仿佛這樣就能揮退令人暈眩的藥味和霉味:“本宮人微言輕,倒是不知道還有什么地方值得娘娘屈尊和本宮合作的。”
皇后冷笑一聲,想到以前她像條狗一樣匍匐在自己面前,如今不過得了一點甜頭,卻忘記她以前對她的施恩,反到她面前來耀武揚威,她在宮中這么多年,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見過,有得了圣寵小心翼翼的,有汲汲營營低調內斂的,卻沒有一個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女人能在宮中長盛不衰活下去的。
“你是沒有什么地方值得本宮垂青的。”皇后雖歪在床頭,可昔日尊崇威嚴依舊未減:“不過,本宮一個將死的人了,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將死?三年前你就說過這樣的話,到如今不還是活的好好的,是等著做太后吧!
到要看看你什么時候死。
“娘娘何意?”皇后的態度令瑩貴妃沉了臉,語氣越發的不耐。
皇后突然輕笑起來,像是猜到瑩貴妃心中所想:“本宮的身子,本宮心里清楚”說完摸了摸并不凌亂的鬢角:“你大可不用著急。”
“娘娘誤會了,臣妾可不敢這么想!”瑩貴妃嘴角撇了撇,皇后已不想和她再兜圈子,直言不諱的道:“圣上有多少日子沒有寵幸你了。”并非是問句。
瑩貴妃一愣,這是她房里的事皇后怎么會知道?
**的事情被人如此直接的道出,瑩貴妃一時有些惱羞成怒,凝眉道:“娘娘不要忘了,鳳梧宮早就改成了冷宮,娘娘還是不要胡言亂語,惹怒了圣上可就不是關在這里這么簡單了。”
“是不是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皇后并不直面回她的問題,話鋒一轉便道:“因為,圣上并非未寵幸你一人,而是”她語氣嘲笑,說完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個冷心冷情的男人,怎么也沒有想到,他也會有今天一日。
因貴妃一愣,脫口便想和皇后確認此事的真假,轉念又覺得失了面子,只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你還是管好自己吧,這些話還是少說微妙。”
“你是真蠢還是假蠢?”皇后收了笑聲嘲諷的看著瑩貴妃:“你不會到如今還在做著子嗣的夢吧?”
進宮近十年卻只育有一位公主,這是瑩貴妃的隱痛,她做夢都想生一位皇子。
“不可能!”聽皇后如此一說,她如夢初醒下意識脫口否認,心中卻忍不住去她的話,圣上這半年來雖常來她宮中卻已經很久沒有碰過她,她用盡了各種辦法,卻每每都沒有用
想到這里,她不由去看皇后,怒道:“是你?你做了什么?”圣上身體好好的,怎么會
“我?”皇后冷笑:“我若是動手,何必費此周折!”直接要了他的命便是。
瑩貴妃將信將疑的看著她,就聽皇后冷冷的又道:“你不用去管他為何如此,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總之,這件事對別人來說或許是一個契機,但你來說卻是致命的。”她坐直了身體看著她:“雯貴妃有三皇子,就是樂袖也有那個野種可以依靠,你呢?你有什么?”
瑩貴妃當然知道,這也是她一直一來最害怕的事情,將來不管是樂袖還是雯貴妃登上太后之位,她們第一個要除去的人就是她!
“所以,你沒有別的選擇。”皇后淡淡的說著:“現在,唯一能救你的人,就只有二皇子!”
瑩貴妃還陷在圣上不能生育的事情中,她魔怔了一樣搖著頭,揪著帕子在房里來回踱著步子,旁若無人的念念有詞。
圣上的身體上的變化,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
若皇后的話是真的,那么她這輩子就真的不能再有子嗣,將來不管是誰繼位對于她來說,她都沒有活路而二皇子無論是出身還是資質,都是她極佳的選擇和依靠。
若皇后的話是假的,那也無妨,將來等她有了子嗣,再去圖謀別的打算也并非不可。
皇后也不著急,神情淡然的等著她。
過了許久,瑩貴妃突然頓足,眼神犀利的看著皇后:“你說什么?只有二皇子能救我?”又笑了起來:“娘娘莫不是將我當成三歲幼童?我若拼勁全力扶助二皇子,將來后宮,娘娘能分臣妾半壁?”她對皇后的性格太了解了,她現在若是信了她,拼盡全力輔助二皇子,將來二皇子若是繼位,難道她這個非親非故的貴妃能做上太后之位?
為他人做嫁衣,她陳瑩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
“不著急。”皇后恍然一笑,笑容中竟隱約可見往日的風姿綽約,瑩貴妃驚訝的看著她,就聞見皇后輕聲道:“我會給你定金!”說著一頓又重新靠回枕上,看了一眼一直候在一邊的毛姑姑,毛姑姑立刻打開了墻角的柜子,從里頭拿出一張寫滿了字的宣紙:“娘娘。”
瑩貴妃不知道上頭寫的是什么,狐疑的接在手中展開一看,就瞧見里頭的內容,落款蓋著二皇子的私章:“這是”
“這是保證。”說了許久的話皇后已極是疲累:“有了他,將來太后之位無人能與你相爭奪。”
瑩貴妃激動的看著皇后,似乎有些明白了皇后今天找他來的目的是什么。
她要用將來的太后之位,來交換她今日對二皇子的全力相護!
“好!”瑩貴妃輕輕笑了起來:“那臣妾就等娘娘的好消息。”原地等待不如賭一把,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
至于皇后何去何從?她既然開出這個條件,就一定有她自己的去處。
待瑩貴妃離開,皇后喚來毛姑姑,她語帶懇求的看著毛姑姑:“在宮中沉浮這么多年,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本宮從來沒有想到,到最后留在本宮身邊的卻還是你。”她伸手握住毛姑姑的手:“你雖非本宮帶進宮,可本宮卻最是信任與你本宮想求你一件事”
毛姑姑紅了眼睛,點著頭道:“娘娘盡管吩咐,奴婢定當竭盡全力。”
皇后欣慰的點點頭,言辭迫切的道:“去請圣上來,就說本宮快死了,他若是不來他想要的東西永遠也別想見到。”毛姑姑點著頭,皇后又自床頭拿了一塊玉佩和一個包袱出來:“這是本宮自小隨身攜帶的玉佩,包袱里有些細軟和首飾,你拿著吧,將來不管是在宮里還是在外頭都要用的。”說著喘了一口氣:“本宮食言了,無能安排你將來的頤養之事,不過等將來二皇子你有難盡管來尋他便是。”
“娘娘。”毛姑姑異常激動的在床邊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您吩咐的事情奴婢謹記在心,絕不辱命!”
皇后點點頭:“去吧,不用回來了。”毛姑姑眼中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淌了下來,她深看了皇后一眼,一字一句含淚而道:“奴婢告退!”
此一別,彼此知道將是永遠,望各自死得其所也不枉此生。
皇后閉上眼睛靜靜靠在床頭。
毛姑姑提著包袱抹了眼淚匆忙出了鳳梧宮,皇后強撐著下了床一路扶著床沿椅背艱難的挪去了梳妝臺前,她低頭去看鏡中的自己,里面的人面黃肌瘦齜面如鬼,她慘然笑了笑,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抓了木梳輕輕梳著
這兩年頭發都掉盡了,如今再梳不覺得是在梳頭,卻像是在刮著頭皮,刺刺的痛卻能讓她更清醒一分。
放了木梳她抓了桌面上的胭脂,顫抖的伸出手沾了艷紅色抹在臉上唇上,又起身翻出鳳袍披在身上
第一次穿上這件衣服時的情景她還記得,當時的她笑面如花,覺得人生坦蕩一片光明,而攜著她的手正脈脈含情望著她的男人,也將會是她這一生的依靠。
十年,恍然一夢,夢里夢外她覺得很累
走吧,走吧,也是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炎兒,接下來的路母后替你安排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走下去,一定要成功,要將我沈氏當年所受之辱一點一點從那些人身上討回來。
漆黑的宮殿中,一點光明漸漸走近,皇后瞇起眼睛看著那一點光,笑了起來。
“圣上。”即便是看不清面容,皇后也一眼能認出他:“許久不見,圣上可安好?”
圣上在門口駐足,隨后擺擺手示意他一個人進來即可,有人在墻角點燃了宮燈,房間里亮了許多,圣上就瞧見披著鳳袍面上胡亂涂了胭脂如鬼魅一般的皇后坐在正中,正陰郁的看著他。
“東西呢。”不言其它。
雖然心里早就對他沒有期望,可此刻聽見他說這句話,她還是忍不住心中一酸,原來他留著她不殺她的原因,真的是為了當年先帝的那封圣旨。
他果然不相信當年母親當著他的面毀掉的那一封是真的。
“圣上。”皇后忽然動情的落下淚來,眼中飽含了思念:“我們夫妻一場,臣妾也是將死之人圣上您”伸出手想要觸摸什么:“能不能抱抱臣妾。”
圣上沒有看她,負手而立用一種陌生的視線可笑的看著她,仿佛眼前的人他第一次見到,以往彼此從不相識。
皇后等了一刻沒有如愿,她重重嘆了一口氣目光變的悠遠,她說起往年彼此間快樂的事情:“還記得我們洞房花燭夜嗎,那一天宮中皆是喜慶的紅,你握著我的手,站在宮墻之上,你告訴我,這大周萬里江山是你的,也是我的那時候臣妾覺得好幸福。”
圣上依舊看著她,皇后又道:“還記得炎兒出生時嗎,你那樣高興,仿佛得了至寶一樣,你捧在手心里顫抖著手,你抱著我們母子吻著我的額頭說謝謝我”
“還記得”皇后還要繼續,圣上卻是言辭冷漠打斷:“夠了,你到底要說什么。”皇后一驚看著他,脫口回道:“我只是想讓您想起我們曾經有過的美好,我們還有個孩子,他很聰明也很上進,他崇拜敬仰他的父親,這是單純妻子孩子對丈夫父親的依賴和依靠,我希望您能記得,哪怕能記起一點點也好。”
圣上緊緊抿著唇,眼神晦暗不明。
皇后忽然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她扶著椅背才不讓自己倒下去:“我還想您知道不管是沈氏,還是臣妾或是炎兒,對圣上從來沒有過二心,從來沒有!”她說的很堅定,挪動的一步:“所以,那封遺詔早就毀了,母親沒有騙您,沈氏沒有騙您,臣妾也從來沒有騙過您。”
圣上眼神犀利的審視著她,卻見皇后言辭切切,漸漸的他的面上也有些動容。
皇后在離他十步之遙的地方再也沒有了力氣,她貪戀的看著圣上:“圣上,炎兒是您的孩子,他心思單純即便對您有所隱瞞也只是害怕父親擔心他,而并非是對一個君主的欺瞞他那么小什么也不懂,臣妾一走他在宮中除了您就再沒有親人。”說完落了淚:“求您好好疼愛他,給他一個完整的人生!”
圣上沒有料到皇后請他來只是說這些,她以為她會拿著先帝的遺詔來逼迫他,逼他立了炎兒為儲君,卻沒有料到她用一個妻子的語氣來哀求他善待自己的兒子。
想到二皇子的欺瞞,圣上自是怒意難消,可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又生出憐憫。
她說的對,炎兒終歸是無辜的,是他的親骨肉
“皇后。”圣上忽然見她七竅有血流出來,抬步要過去,皇后發現他在看到自己此等模樣時下意識中所露出的緊張不由笑了起來,她絕望的看了一眼圣上,一字一句道:“臣妾守您十年,雖然有苦卻也有甜,但臣妾不后悔若有來生臣妾愿再與圣上相遇”話音未落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嘴角一抹嘲諷劃過,隨即眼睛合上沒了呼吸。
仁宗十年,九月十五,皇后沈氏,薨,賜謚號端孝順慈皇后,葬皇陵。
后人為免將仁宗兩位沈皇后混淆,稱先沈氏為福建大沈,而后沈氏為小沈氏。
二皇子朱炎親自捧靈,并請圣命在皇陵守孝三個月,大孝感動于天下。
瑩貴妃站在鳳梧宮前,看著門上落下的鎖頭,輕笑起來,皇后果然說話算話,她說給她定金她沒有料到她這么快就兌現了。
她問身后的內侍:“去府中問問,定遠伯何時回京?”她要與哥哥好好商議一番。
“奴才這就去問。”內侍應是。
三皇子沒有外家相助,本人身體羸弱性格又太過仁厚難當大任,她眼中唯一的勁敵就只有樂袖和皇長子,皇長子雖已無外家相助,可樂氏外戚勢力強大,又是盤根錯接,想要扳倒皇長子就一定先要將樂袖解決了,只要沒有樂袖相助,他一個無親無故的毛頭孩子,難成大器!
可解決樂袖,單憑她和哥哥只怕還不能做到,只有找人相助
二皇子今年已有十歲,也到了定親的年紀,這個時候如若能為他尋一門得力的外家,對于他們來說,將會是如虎添翼。
“你去將大周所有勛貴的名單找來給我。”她揮了帕子最后看了一眼鳳梧宮,頭也不回的離開。
內侍跟在后頭應是,小步跟著她走著:“二皇子臨走前,讓奴才轉告娘娘,說娘娘若是有事就讓人寫了條子放在他房里的柜子上!”
貴妃微微頷首,吩咐道:“傳令下去,所有人不得與西五所的人走近,違令者嚴懲不怠。”呼喇喇一群人低下了頭。
她精心計算著接下來的每一步,卻沒有想到,不遠處樂袖正笑語嫣然的看著她,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她的眼中。
樂袖幫敏哥兒理了理身上穿的孝服,道:“累了好些日子了,回去好好睡一覺,瞧你都瘦了一圈了。”
哥兒含笑應是,朝樂袖行了禮回了西五所,他一進門蘇公公就迎了過來,遞給他一封信:“殿下,督都有信送來。”
敏哥兒拆開信,視線一覽隨即就松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露出面頰上淺淺的酒窩。
交泰殿中,毛姑姑跪在圣上面前,虔誠的磕安后,她道:“奴婢復命!”圣上贊賞的看著她,點頭道:“一去十年,辛苦你了。”說著一頓又道:“朕記得曾經答應過你,將來等你順利完成朕交代你辦的事,就定會放你出宮讓你頤養天年,如今朕兌現當年的承諾。”說完朝常公公頷首示意,常公公會意走了過來,將手中一直托著的一個匣子放在毛姑姑面前。
圣上又道:“這里是朕賞賜給你的,你拿著它出宮吧,無論經商還是行農隨你去吧。”
“謝主隆恩。”毛姑姑又重重的磕了頭,捧了匣子起身又朝常公公微微點頭告別,在他目送之下出了交泰殿。
常公公待毛姑姑離開,小聲回圣上的話:“奴才將鳳梧宮里外,以及二皇子的房里外都仔細搜過,確實沒有圣上想見的東西。”
難道當年真的毀了?圣上有些疑惑,不由想到皇后說的那句話:“不管是沈氏還是她,都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
目光就落在龍案上角,一直被他疊壓著的那一封黃絹上
蘇公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悚然一驚,圣上這是要立遺詔?
題外話
群啵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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