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屏摸摸后腦勺,話已出口,又被這么問著,才頗覺不對勁。</br> 身后傳來一聲尖利的“噢喲”,帶著戲謔嬉笑的喜意。</br> 他倆回頭一看,是一個嬸子從河邊路過,聽到他們的對話,笑得很大聲,卻還欲蓋彌彰地捂著嘴。</br> “這是樓家的丫頭,和樊家的小子吧。了不得喲,兩個人偷偷在這里定姻緣。”</br> 十三歲的晉琺薄薄的面皮漲得通紅,站起來低聲說:“她胡說的。玩笑話罷了。”</br> 那嬸子哪會聽他的,只顧著看熱鬧,見小云屏懵懵懂懂,似乎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話的樣子,就一個勁地逗她,問小云屏:“是這樣嗎?那你要反悔的了?”</br> 樓云屏被爹爹教得最重信義,聽見這話,當即挺起小胸脯:“當然不是了。”</br> 晉琺臉色紅得快要滴血,回頭盯著樓云屏,那嬸子大笑著走遠了。</br> 不出一天,小水鄉就到處傳起了流言,說樓家的二女兒和樊家的二小子定了娃娃親了。</br> 第二天,田小二還扭捏著送來一對泥捏的娃娃,說是給他倆的賀禮,把樓云屏弄得哭笑不得。</br> 晉琺雖然跟田小二解釋了,說這只是玩笑話。</br> 可背地里沒人的時候,他卻忍不住地摸著額頭上的那道傷口,也不想著給它上藥,甚至摸著覺得它快要好了,還試過把結好的血痂偷偷撕開。</br> 那時候,有人把這當玩笑,有人把玩笑當正經,娃娃親的說法,就這么保留了幾年。</br> 十幾歲是個混亂的年紀,少年們,少女們,在此時生莖抽桿,變得亭亭玉立,或有了俊郎初影,心中藏了自以為天大的秘密,也揣著隱約的、自己都沒有察覺到有多么偉大的夢想。</br> 一晃過了三年,樓云屏十五,晉琺十六,田小二已經跟著他娘離開了小水鄉,去了別處。</br> 聽說那一年,李二虎的爹本來是要續娶田小二的娘,兩人連婚后的事情都談妥了。</br> 可他娘知道田小二被李二虎帶人打了,二話不說,就斷了和李家的來往。</br> 甚至,后來田小二意識到不對勁,去勸他娘,說自己和李二虎只是年少不懂事,打著玩玩罷了,叫他娘不要生氣,斷送了自己的姻緣,他娘也沒有搭理。</br> 田小二的娘早年間和別人學過一手磨豆腐的手藝,過了幾個月,她變賣了細軟,在別處買了一輛水車,帶著田小二搬了家。</br> 那時候樓云屏和晉琺都去送了田小二。</br> 田小二愁眉苦臉,舍不得這幫朋友,他娘卻是笑逐顏開,挺直肩背,和小水鄉的所有熟人一一告別。</br> 田小二手里捧著樓云屏塞給他的糖果、娃娃,還有晉琺刻給他的一副動物棋,眼圈都紅了。</br> “我真舍不得你們……哎,可是我娘,她眼里就是揉不得沙子。”</br> 田小二的娘自己駕了一輛板車,拖著家里所有的東西,還有田小二,順著鄉間的路越走越遠。</br> 田小二縮在那一堆破破爛爛的家具中間,姿勢像個小猴子,看起來有點滑稽,以往若是誰做出這副模樣,定要惹得其余伙伴哄然大笑。</br> 但樓云屏笑不出來,她用力地揮著手,手臂舉得高高的,一直搖晃,直到田小二的身影消失在彎彎的山路后面,再也看不見。</br> 晉琺低聲地問她,為什么要這樣用力地搖手臂。</br> 樓云屏說,這是以前從一個愛穿紅紗裙的姐姐那里學來的,她總覺得,在告別的時候,揮手的力氣越大,心里的祝福就越能實現。</br> 晉琺看著遠處,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說:“我竟然想不到什么祝福。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以后不要再有分別。”</br> 但他十六歲這年,忽然被一戶大戶人家找上了門,說他才是京城一個什么什么大官家的親生血脈,要把他帶走。</br> 晉琺腦袋里發懵,對于這突如其來的事,他察覺不到喜悅,也察覺不到遺憾。</br> 他看了看自己十幾年來的爹娘,又看著眼前捉著他手臂淚盈于睫的貴婦人。</br> 呆呆地問了句:“那我,是從此要去京城住了嗎?”</br> 抓著他自稱為“娘”的夫人用力點頭,淚珠連連墜下:“是,當然和我們一起住。”</br> 晉琺忽然掙開她的手,朝外面跑去。</br> 他都沒有停下來喘一口氣,一路跑到樓家。</br> 樓云屏正坐在門口,曬著自己的布偶娃娃,看見晉琺過來,愣了一下,就對他露出一個笑來:“恭喜你呀。”</br> 能和真正的親緣相聚,這當然是一場幸運。</br> 晉琺心里卻好似破了一個魚膽,漸漸地發苦,苦得他舌根都開始隱隱作痛。</br> 他一步步地走近,看著樓云屏。</br> 樓云屏已經快滿十五歲,已經是個快要及笄的小姑娘,腰細肩軟,坐在那兒裙擺散開,便是一幅畫。</br> 他靠近,樓云屏便往后退了退。</br> 晉琺說:“我要去京城住了。你知道京城在哪嗎?”</br> 樓云屏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知道,可是,我爹或許知道,他去過很多地方。”</br> 晉琺扯了扯唇角,笑得很難看:“我也不知道。可是我聽說,離小水鄉很遠很遠。”</br> 樓云屏這回沉默得更久。</br> “田小二說,他的新家離小水鄉不遠,可我們還是再也沒見過他。”晉琺鼻腔酸楚,“我去了京城……”</br> 他這個人嘴硬,好面子,從來不說軟話。</br> 但樓云屏往往猜得到他后半句要說什么。</br> 樓云屏摟著自己的玩偶,幾次想要開口,又幾次閉上。</br> 她眼圈也慢慢地紅了。</br> 他走了以后,樓云屏就再也沒有同齡的玩伴,而且其實哪怕他不走,樓云屏也不適合再像以前那樣,和他在一起玩。</br> 他們都長大了。</br> 長大的人,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各自有各自的去向,分別那天,總以為還能再見,可要過很久以后才會懂得,分別那天,就是教他們從此以后不要再彼此惦念。</br> 晉琺低頭,目光落在樓云屏懷中的布偶上。</br> 田小二走的時候,樓云屏就送了田小二一只這樣的布偶。</br> 晉琺不要樓云屏也照樣送他一只一樣的。</br> 晉琺不再等樓云屏的答復,又一口氣跑回家里。</br> 他對著之前慌慌張張派人去找他的貴婦人說:“我不要去京城,我的家在小水鄉。”</br> 晉夫人愕然失語,眼角顫了顫。</br> 那些華服貴人走了。</br> 晉琺松了一口氣,以為自己躲開了麻煩。</br> 他是個很喜歡規劃的人,不喜歡生活里出現莫名其妙的轉折,尤其,是這種巨大的轉折。</br> 可是當晚,他的床鋪被樊家的爹娘扔了出來。</br> 就扔在門外,他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散亂得像垃圾一樣,被扔在土坑里。</br> 他喊了十多年爹的人,拿著一根燃著的柴火走出來,眼睛瞪得很兇,當著他的面,將他的被褥一把火燒了。</br> 隔著火光,他聽見那個人說:“你不是我的種,還賴在我家做什么,該去哪去哪,我自有子孫孝敬我。”</br> 晉琺呆呆地站著。</br> 他沒進屋,站在窗口底下,站了一整夜。</br> 破爛的土方不隔音,他聽見他那十多年的爹娘在屋子里自以為沒人知道地嘀咕抱怨。</br> “說好了把他送回那個大官家里去,就能給我們五十兩銀子。五十兩!乖乖,祖上都沒見過這么多錢。可這兔崽子,還想賴著不走!”</br> 晉琺眼睫慢慢地眨了眨。</br> 他從小時候起,就一直覺得,他不屬于這里。</br> 但他之所以有這種感覺,并不是因為他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其實是大富人家的少爺。</br> 而是因為,把他養大的家人心里,從來就沒有他的位置。</br> 晉琺走了。</br> 他去了京城,沒有和任何人告別。</br> 小水鄉除了樓云屏,他沒有在意的人。</br> 可是他并不想收到樓云屏的布娃娃。</br> 在京城,他像一張空白的紙,平靜地、淡然地吸收著他能看到的一切。</br> 他確實很聰明,僅僅三天,就學得像模像樣。</br> 永昌伯和晉夫人看著他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更溫煦。</br> 有時候,晉琺會直直地對上這樣的目光,似乎想要分析出它其中的成分。</br> 這種溫暖,這種關切,是家人的愛嗎?</br> 不是。</br> 他看向晉府的某處院落。</br> 那里住著他血脈上的大哥。</br> 若不是因為那位大哥忽然發病,不良于行,他會受到這么多關注嗎?</br> 他在京城,和在小水村的地位,都只是被放在某處的棋子而已。</br> 唯一的區別,是他對于樊家來說,只值五十兩。而他對晉家來說,值得更多。</br> 他在晉府被取了新名字,叫晉琺。</br> 他很快適應了這個新名字,并幾乎完全遺忘了曾經使用過的名字。</br> 晉琺一開始在小水鄉時,當著晉夫人的面當場逃走了,還說不愿意回晉家,那件事雖然晉夫人后面沒有再提過,但著實把她嚇了一大跳。</br> 如今晉琺看似平靜,卻也透著完全無法忽視的疏遠,晉夫人表面風平浪靜,實則多少有些提心吊膽。</br> 仿佛生怕他哪天再故技重施,突然跑走。</br> 晉琺在晉家見到了那個和他抱錯的少年,那少年如今已經改了姓,人人叫他樊肆。</br> 以他同為少年人的挑剔眼光來看,那個樊肆外貌長相也確實不錯。</br> 畢竟,樊家那個被他叫了十幾年爹的男人,即便胡子拉碴,也有種潦草帥氣,所以每次他出去賣桃符,哪怕根本不上心,也比別人賣得多些。</br> 人生一旦出了差錯,很多事情都會顯得很神奇。</br> 有時候晉琺會想,如果他和樊肆當初沒有被抱錯,那么陪著樓云屏一同長大的,是不是就是樊肆。</br> 想到樓云屏,晉琺又皺起了眉頭,試圖壓抑心中的躁意。</br> 他現在換了名字,換了住所,換了生活方式,還要學許多從前聽都沒有聽過的書,身邊沒有一個熟悉的人。</br> 有一種感覺,像是他的生活被完全剝奪了,他被整個兒地塞進了另一個殼子里。</br> 有時候他會懷疑,他還是他自己嗎?</br> 樊家與他再無羈絆,他過去的十幾年,仿佛就成了一場空。</br> 什么都沒有的空。</br> 他越是學新東西,這種感覺便越是濃重。</br> 他不愿意丟掉那十幾年的自己,所以晉琺在第一天到晉府時,就對晉夫人說:“我有一樁娃娃親,是小水鄉樓家的二女兒。我以后,是一定要娶她的。”</br> 樓云屏是他與少年的自己之間,唯一的牽絆了。</br> 晉夫人面露難色,但也沒有當場拒絕。</br> 她應和下來,沒有多說什么。</br> 小水鄉的樓家?與京城隔得十萬八千里,鄉野孩子之間說的娃娃親,又能算得了什么。</br> 等過得一年半載,晉琺見了京城的新鮮姑娘,自然而然,就不會再想起那回事。</br> 所以晉夫人不急著在此時去打消晉琺的念頭。</br> 晉琺也大約猜得到晉夫人這未曾出口的念頭。</br>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跟自己較著勁。</br> 樓家從來沒把這樁娃娃親當真,晉家去小水村找他那天,四方八鄰臉熟的不熟的,全都跑過來湊熱鬧,沾親帶故地喊著他,想要討得一點賞錢。</br> 唯獨樓家沒人來。</br> 他還疑心樓家不知道這件事,可當他跑去找樓云屏,樓云屏卻開口就恭喜他。</br> 于是晉琺懂了,這樁娃娃親,對于樓家來說,只是一場可有可無的玩笑。</br> 他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br> 如果他都不堅持,他和云屏的姻緣,就更沒有人在乎。</br> 晉琺要學的東西太多,學得狠了,有一回半夜沾了涼露,發起熱來。</br> 晉夫人焦急地守在他床邊,病熱之中,他也說起了胡話,開口卻不叫爹娘,只叫云屏,云屏。</br> 晉夫人嚇了一大跳,連夜派人去小水村找人。</br> 晉琺是晉府現在唯一康健的血脈,若是他當真病傻了,永昌伯府就后繼無人了。</br> 好在晉琺年紀輕,體子好,熱病來得快去得也快。</br> 快天亮時晉琺醒了,意識也清明,晉夫人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哄他高興,就說:“娘已經叫人去請你那未過門的小娘子了,大約很快就能請來!”</br> 在晉夫人心中,一個什么根底也沒有的農戶,不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地一直待在那個閉塞村鎮,什么時候去找,都能找得到。</br> 京城里的大官召見她,先不管是什么官,當然就要恭恭敬敬地趕過來見面。</br> 晉琺果然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眼型天生上翹的眸中,浸出一點瑩潤的光來,掩去病中的憔悴。</br> 可是,沒過多久,晉夫人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那戶姓樓的人家,月前搬走了。問遍了附近的人,沒人能說清他們搬去了哪里。”</br> 晉夫人臉色微變,身后靠坐在床頭的晉琺卻是猛地咳嗽起來,像是要將肺也咳出來似的,不休不止。</br> 他臉色漲得青紫,瘦薄的身子劇烈顫動,用手帕緊緊捂住嘴,終于在窒息之前停下了這陣猛咳,手帕挪開,上面沾了血絲。</br> 即便后來醫師診斷過,說這是本就病未痊愈,又受了急,氣息促亂下的反應,晉夫人還是嚇得不輕。</br> 從此,晉府不再敢把晉琺的這門娃娃親看輕。</br> 晉夫人一遍遍地催人去找人,晉琺自己甚至也到街上去打聽,找那些專門跑腿的人,用攢下來的月錢雇請他們找人。</br> 不知道過了幾天,也沒有音訊。</br> 有一日晉琺依照老師的吩咐,在坊市上,按單子找著書。</br> 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晉琺扭過頭,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見一張嬌妍面容出現在自己眼前,明艷地笑著,一只手朝他揮揮,在打招呼。</br> “……”他連呼吸都來不及換,幾次做出云屏的口型,卻氣息短促,發不出聲音。</br> 是樓云屏先開口和他講了話。</br> “小豆子!真的是你啊,好巧啊,我爹爹到京城來做生意啦,我還想著,會不會碰見你呢,沒想到,京城那么大。不過,好像也沒有多大,不然我們怎么能碰見呢?你家住在哪呀,我家住在……”</br> 晉琺猛地伸手抓住了樓云屏那只揮動著的手腕。</br> 樓云屏一愕,停了絮絮叨叨,偏頭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br> 晉琺說:“我帶你,去我家做客。你來不來?”</br> 樓云屏縮了縮手。</br> “我還沒吃晚飯呢,下次吧……很遠嗎?我要是去了,能回來吃晚飯嗎。”</br> 晉琺笑了,笑著笑著,眼圈微紅。</br> “很大,京城很大。那我跟你去你家吧,你家在哪,這次還會搬嗎?”</br> 樓云屏想了想,嚴謹地說:“我要問問我爹爹。”</br> 晉琺笑容越來越明顯,他看著樓云屏說:“云屏,你和我是有娃娃親的。我們有姻緣牽著,你走不掉的。”</br> 樓云屏再也不是懵懂年紀了,聽見娃娃親,有些不好意思。</br> 她看看左右,想要收回手,說:“小豆子,你抓著我干什么呀。”</br> “不要揮手。”晉琺說,“不要對我揮手。你說,那個動作是告別時才做的。”</br> 樓家在京城定居了下來。</br> 晉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紅潤,也不再像往常一樣一直待在家里,時不時就往坊市里面跑。</br> 樓家在鬧市里面做飯館生意。</br> 一開始的鋪面很小,一家人擠在二樓同樣狹小的房間里住著,比起以往在鄉下的寬敞,當然是不自在許多,但是沒有一個人抱怨,為了樓父的生意,全家人都主動地來幫忙。</br> 以前,樓云屏洗衣服時,晉琺都搶著做,可現在他沒有這個機會了。</br>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以前被叫做小豆子時那身破破爛爛的粗麻布衣,而是屬于晉府貴公子的錦衣華服。</br> 沒有人敢讓這樣打扮的人幫他們端碟子洗碗,晉琺只好站在旁邊看著。</br> 偶爾還要挪挪位置,免得打擾了他們擦桌子掃地。</br> 晉琺生日那天,他興沖沖地過來邀樓云屏去晉家做客。</br> 樓云屏不大樂意去。</br> 她一邊洗著袖口沾上的油污,一邊說:“京城里,不像小水鄉,家家戶戶大門開著,串門的多,規矩少。這里規矩太多,我雖然沒有學齊全,但也知道,我與你非親非故,去你家吃飯并不合適。”</br> 晉琺瞪了瞪眼睛。</br> 他走上前接過樓云屏的衣袖,湊在出水口底下替她洗,一邊搓一邊說:“哪里不合適?你是我的未過門的娘子,我生辰日,難道你不應當同去?”</br> 樓云屏看著他自然而然替她洗衣袖的動作,有些發怔。</br> 聽清他說的話后,臉頰忽地紅了。</br> 鋪子里已經沒有客人,她卻還是看了看左右,推了晉琺一把:“什么娘子,不要胡說。”</br> 十二歲時的樓云屏,哪里會紅臉,若是紅了,也一準是被太陽曬得紅了。</br> 如今的嬌羞情態,叫晉琺看得癡住。</br> 這樣的嬌怯,羞澀,與那個廟祭夏夜的赧然又完全不同,而且,這情緒是只為了他一個人流露的。</br> 若心里沒他,以樓云屏那樣大大咧咧的性子,又怎會如此?</br> 晉琺眼波蕩了蕩,聲音忍不住地低下來,故意湊近她說話。</br> “怎么了?這哪里是胡說,別告訴我,你不記得了。”</br> 說著,他作勢要去掀額角的碎發,低下頭來湊過去,要讓樓云屏仔細看那個疤。</br> 他忽然湊近,男子身上的氣息也隨之侵占鼻息,樓云屏忍不住屏息,臉頰更熱。</br> 身后的房門吱呀一響,樓父的腳步響起,兩人才猛地站直,老老實實地你發你的呆,我洗我的衣袖,互不相干。</br> 樓父經過之后,兩人互望一眼,忍不住一同笑起來。</br> 晚霞漫天時,樓云屏到底是和晉琺一同去了晉府。</br> “你別怕,父親母親都早已知道你,否則,我又如何能這樣自由,天天來找你?”</br> 樓云屏思忖了一下,點點頭。</br> 她既然已經決定和晉琺一起,就不會總是為了這等門第之見退縮。</br> 若將兒時玩笑當真,她與晉琺定下約定之時,他還并不是晉家的公子。</br> 如此說來,她與晉琺的姻緣,在晉琺的富貴之前。</br> 她沒什么好退讓的。</br> 樓云屏本就落落大方,被晉琺攜著走進永昌伯府門庭之中,也不曾顯出一點貧家女子的畏縮。</br> 晉府的公子過生辰,自然是熱鬧得很。</br> 晉琺剛進門不久,就被道賀的人給拉到一邊去。</br> 周圍全是樓云屏從未見過的面孔,他們似乎與晉琺很相熟的樣子,拍著他的肩背,或是與他稱兄道弟,或是讓晉琺口稱叔伯姑嬸。</br> 樓云屏自然不去湊那番熱鬧,退到回廊邊,尋了個人少的地方默默站著。</br> 廊外的陽光傾瀉而下,屋檐在地上投下一道細細的影子。</br> 樓云屏順著那道影子看向右邊,卻看見了一個跟她一樣,孤身一人、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的少年。</br>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今晚零點肯定沒更新啦,明天白天更。我明天盡量多存點盡快恢復固定零點更!</br> 感謝在2021082623:17:162021082819:35: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淺水炸彈的小天使:machajelly1個;</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咸魚舟、芝士殼、兔嘰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machajelly160瓶;貧尼法號總攻50瓶;4274282740瓶;21瓶;離兮18瓶;阿朝、聰明小阿柚、破曉10瓶;suzy、羽澤墨、你呀你5瓶;wuliao、50475516、沒頭腦、艾拉拉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