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宮面圣回來,已經(jīng)過了晌午。</br> 晉琺早上才趕到京城,接著便是回府教訓(xùn)晉玉祁,又進(jìn)宮來述職,除去清早上路前用的那兩個饅頭之外,滴水未進(jìn)。</br> 在殿前又彎腰跪了許久,此時走出門來,烈日當(dāng)頭,竟有陣陣發(fā)暈。</br> 侍從連忙過來扶住他的手臂:“二爺,當(dāng)心。”</br> 晉琺擺了擺手,坐進(jìn)轎輦之中,轎輦晃晃悠悠,他閉上眼,難免顯出幾分疲態(tài)來。</br> 他伸手捂住自己隱隱作痛的胃部,嘴里又彌散起清甜米粥的滋味。</br> 今日,晉玉祁突然對他說起提親的請求,讓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事。</br> 人都說,晉侍郎年輕有為,年紀(jì)剛及弱冠,便如此端方持重。</br> 可無人知曉,他晉琺若真按活過的年頭算一算,卻并非只有二十一歲。</br> 前世如今,應(yīng)當(dāng)要稱為前世了吧他聽聞云屏的死訊后沒過多久,渾渾噩噩竟把家中酒壇盡數(shù)喝空,當(dāng)晚,就在夢中“溺亡”。</br> 他當(dāng)然不是睡在水中,只是,那驟然無法呼吸的窒悶,與溺水的感覺極其相似。</br>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再醒來,睜眼時,他頭頂上是暌違已久的永昌伯府簾帳,身邊的小廝,也是早已被他遣散的永昌伯府下人。</br> 他早已自立門戶好幾年,又怎么會忽然回到了永昌伯府?</br> 晉琺跌跌撞撞地從床上爬起來,到處喊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模樣也都變了,竟變成了及弱冠前的時候。</br> 晉琺愣了許久,想到之前看過的話本子,忽而明白過來,自己這般情形,是“重生”了。</br> 他重生后回到了自己十七歲的年紀(jì),此時他剛被晉府接回來不久,許多地方都不大適應(yīng),闔府上下倒是對他頗為關(guān)照,哪怕他有一點小病小痛,風(fēng)吹草動,都要謹(jǐn)慎地請醫(yī)師來查看一番。</br> 他從夢中醒來,有些失態(tài)地大喊大叫,自然將永昌伯嚇得不輕,仆役蜂擁而入,將他按在凳上,永昌伯連同夫人亦守了他大半夜,直到醫(yī)師過來,檢查了幾遍,確認(rèn)他并無大礙。</br> 一番折騰下來,晉琺也已經(jīng)明白了當(dāng)下的處境。</br> 他只怔了一會兒,便涌上狂喜。</br> 重生,豈不是說明他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上輩子有太多的遺憾,以至于云屏嫁人后,他一直活得渾渾噩噩。</br> 若是能重來一次,他定然不會再犯上輩子的錯誤,他要牢牢把握住先機,這一世,順順利利地娶到他的天定良緣。</br> 等到多余的仆役散去,晉琺出聲留住永昌伯夫人,凝眸問:“母親,云屏可在家中?”</br> “云屏?”晉夫人轉(zhuǎn)過身,一陣茫然,倒不曾聽說過這個名字,“這是哪一位?是我熟識的人嗎?”</br> 否則,兒子怎會問她,那人是否在家中。</br> 晉琺心口猛地一跳,扯得劇烈的一陣疼痛,他攥緊掌心,又進(jìn)一步問:“云屏,便是樓家的女兒,我未過門的妻子,母親怎會不認(rèn)得?”</br> 他如今十七,按照記憶中的年歲,正是與樓家提親的時候,只是還未完全定下來罷了。</br> 現(xiàn)在稱呼云屏為“未過門的妻子”,是有點早,但晉琺已經(jīng)等不及了,上一次,他便是這樣等著,等著,等到最后,云屏決絕嫁與他人,從此與他無關(guān)。</br> 見晉夫人仍然是一臉茫然,晉琺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雙目緊盯著晉夫人,暗暗摻入焦急之色。</br> 晉夫人想了半天,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眼兒子,眉眼含笑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二郎,你莫不是睡急了,在夢中想娘子想糊涂了。你忘了,家中在給你商議親事,目前確實有屬意的,不過,到底是選鄭家的,還是何家的,還沒定下來,哪來的未過門妻子?”</br> 什么鄭家何家?晉琺用力晃了晃腦袋,再次道:“不,不,就是樓家的二女兒,樓云屏,母親,難道您反悔了不成?”</br> 樓家是經(jīng)商世家,甚至在以前,只能算是山野間的一個小商戶,要不是因為近幾年發(fā)了大財,舉家搬遷到京城來,根本沒有人知道樓氏的名號。</br> 一開始,晉琺被接回晉家時,說出自己與樓氏有從小定下的姻親之約,晉家人便是不大樂意的。</br> 晉家總共只有兩個兒子,如今晉隋生了病,已經(jīng)是毀了,晉琺雖然是剛被接回來,但也是晉家的希望,永昌伯當(dāng)然不愿意讓他隨隨便便娶一個商戶之女。</br> 但是,為了穩(wěn)住晉琺,讓他安安心心留在晉家,永昌伯猶豫再三后,還是選擇了承認(rèn)這門親事。</br> 只不過,一直遮著瞞著,沒有對外張揚,想來是在等待什么轉(zhuǎn)機。</br> 晉琺眸色忽然地沉了下來,不大像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反而像是一個二十過半歷經(jīng)世事、已經(jīng)很懂得風(fēng)霜滋味的老成青年。</br> 他再次開口,句句堪稱咄咄相逼:“母親,你應(yīng)該知道,我認(rèn)定的事情是難以回轉(zhuǎn)的,你們?nèi)羰怯惺裁磩e的心思,想瞞著我,是定然不成的。”</br> 晉夫人眨了眨眼,蒙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難看,擔(dān)憂和慌亂涌了上來,她不顧晉琺的阻攔,伸手探了探晉琺的額頭,嘶聲道:“我兒,你莫不是被什么東西迷了心竅不成?哪里來的樓家,又是哪里來的云屏,我這個做娘的,怎么全然不知?”</br> 晉琺狠狠地怔住,瞳孔忽然渙散。</br> 晉夫人說著說著,焦急得啜泣了起來,探著身子朝外喊道:“人呢,快,快來人將方才那位郎中請回來,他根本沒看好,我兒還沒有大安,他怎么就能走了呢!”</br> 喊到一半,晉夫人的手被晉琺用力攥住。</br> 她回頭一看,看見她好不容易認(rèn)回來的兒子,臉色鐵青,額上青筋遍布,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br> “……母親,我沒事。”晉琺從嗓子眼里逼出來聲音,“我只是,有些發(fā)熱,說胡話罷了。不用叫郎中來。”</br> 晉夫人半信半疑,但終歸,她是不希望兒子出事的,又和晉琺說了幾句話,見晉琺雖然不愛開口,但也是有條有理,才漸漸將心神放松了下來。</br> 晉琺為了讓晉夫人安心,硬生生躺回床上,一直躺到了天亮。</br> 天邊一見日光,晉琺便迅速地翻身爬起洗漱,隨便穿了套衣服,未帶一個仆從,便拍馬趕到了大街上去。</br> 京城中,有一條街商戶林立,其中有一家不算起眼的酒樓,生意倒是很好。</br> 掌柜的笑呵呵地站在門前迎客,跟許多來客都有說有笑,顯然是相識的,哪怕是第一次上門的客人,他也能說上幾句話,令人倍覺親近。</br> 晉琺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那位掌柜,策馬跑得更急,這便是屏兒喚了數(shù)年的爹爹,他絕不會認(rèn)錯。</br> 晉琺在樓氏酒樓前狠狠勒住馬,翻身下馬,急促喊道:“樓叔!”</br> 那掌柜愣了一下,顯是沒反應(yīng)過來,但隨即咧開一個可親笑容,打量著晉琺,卻是生疏地點點頭:“哎,貴客來了,小兄弟,你想吃點什么?”</br> 晉琺不可置信地定在了那兒。</br> 他呼吸困難,隱隱又有在地面上溺水窒息之感。</br> 樓父和藹卻生疏的笑臉在他面前一分為二,成了虛實交疊的影子,不停地來回晃,讓他憋悶感更甚。</br> 不,怎么會呢,他從小與樓家隔壁長大,樓父怎么會不認(rèn)識他?</br> 對了,定然是他回晉家以后,吃穿用度都與以前不同,樓父每日在酒家門口見這么多人,一時之間眼花了,認(rèn)不出來他,也是有可能的。</br> 晉琺掐緊自己的手心,深深地掐進(jìn)幾道印記,掐得掌心漲紅發(fā)紫,卻幾乎察覺不到疼痛。</br> 晉琺臉上的肌肉抖了抖,勉強逼著自己扯開一個笑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縹緲地落在空中:“樓叔……我想,我想見你家二姑娘,她可有空見我么。”</br> “我家二女?”樓父蹙了蹙眉,疑惑地?fù)项^。</br> 樓父轉(zhuǎn)過身,恰巧看見躲在柜臺后嬉戲的身影,便招手喚道:“二閨女,快,快過來,叫你呢。”</br> 晉琺心中被巨石拴緊的心弦一松,翹首望去,就見一個總角年紀(jì)的女童蹦蹦跶跶地跑了出來,跑到樓父身邊,依偎著抱住樓父的腿,躲在樓父身后,張著眼睛怯生生地瞧著他。</br> “這便是我家二丫頭了。”樓父呵呵一笑,慈愛地摸摸女童的腦袋,看向晉琺問,“怎么,貴客有什么事找她?”</br> 晉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br> 為何會如此?這分明不是云屏,而是云屏的三妹,年紀(jì)、模樣,都對得上,就是樓家的三女,他絕不會認(rèn)錯!</br> 為何,為何樓父要欺瞞于他?分明是三女兒,卻糊弄他是二女兒?</br> 難道說,是他惹惱了屏兒,屏兒不愿見他,所以才調(diào)皮地串通父親一起,戲弄他?</br> 屏兒呢?屏兒在哪,他一定要見到屏兒才行。</br> 晉琺胸腹、喉嚨如同火燒,還想說話,卻在還沒開口之時,旁邊走來一個熟客,手里拿了一串糖人,笑瞇瞇地遞給樓掌柜身邊的女童:“二丫頭,今天又陪你爹來酒樓吶?”</br> 那總角年紀(jì)的女童聳了聳鼻子,一把搶過糖人,朝那客人哼哼兩聲,熟稔地笑鬧起來。</br> 晉琺眼前一片昏黑,腳步踉蹌,竟在臺階上栽倒下去。</br> “哎!小心!”好在樓父趕緊撲過來接住他,才未叫他在后腦上磕出一個血洞。</br> “哎呀,快進(jìn)店來喝口涼茶,莫不是暑氣太重,暈倒了吧?”樓父皺眉念叨著,把晉琺扶了進(jìn)去,在一個通風(fēng)僻靜的角落,安置他坐了下來。</br> 晉琺摸索著茶杯,灌下去一口涼茶,死死盯著樓父,問:“樓叔……樓掌柜,你真的,一點也不認(rèn)識我?”</br> 樓父頓了頓,又仔仔細(xì)細(xì)將他看了一遍,搖頭道:“這位貴客,你天生貴相,我們這等普通人家,又怎么會認(rèn)得你這般的人物。”</br> 晉琺心中苦澀蔓延。</br> 事到如今,他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大約是重生后的一連串改變。</br> 他回到了十七歲,回到了一切都還有轉(zhuǎn)圜之地的定親前,樓家卻再無云屏。</br> 樓父不記得他有這個女兒,樓家三女不記得她有這個姐姐,而他,雖然事事都記得,卻再也尋不回自己定了親的未嫁娘子。</br> 晉琺忽覺一片茫然。</br> 他重活這一遭,究竟是為了什么?</br> 天命好似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給了他奇跡一般的希望,又狠狠地摧毀。</br> 這要他如何相信?云屏是他唯獨認(rèn)定的妻,世上沒有云屏,他此后數(shù)年,又要如何度過?</br> 倒不如不要重活這一次,干脆溺死在夢中,來得自在。</br> 樓掌柜見眼前的年輕人枯坐無語,臉色灰敗得比那病入膏肓之人還要難看,糾結(jié)再三,還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說了一件事。</br> “這位公子,你可是在尋人?”</br> 晉琺癡癡然,并不回話。</br> 樓掌柜嘆息道:“說來也怪,前幾日,也有一個同你差不多年紀(jì)的年輕人,尋到我們酒樓來,也說是,要找我們家的女兒。”</br> 晉琺忽而抬起了頭,眼光透著灼傷人的亮,拳頭緊緊捏起,像是忽然爆發(fā)出了某種恨意。</br> 樓掌柜盡量忽視他那奇怪的眼神,納悶地繼續(xù)道:“可是,我們家并沒有他要找的人,他想必是弄錯了。”</br> “你要找的,可也是一個叫做……樓、樓云屏,對,叫做樓云屏的姑娘?”</br> “樓氏這個姓氏,雖然少見,但偌大的京城,想來也不是完全沒有,或許,你們只是找錯了地方,再去別處找找,也許就能得見了呢。”</br> 樓掌柜溫聲勸著,又拍了拍晉琺的肩膀,察覺眼前年輕人的身體在他手下不停顫抖,樓掌柜頓了一下,收回了手。</br> 只是默默又倒了一杯涼茶,遞去晉琺面前。</br> 晉琺死死咬住自己的牙關(guān)。</br> 他沒有找錯,那個人,也沒有找錯。</br> 那人想必,就是樊肆。樊肆也重生了,而且,比他還早幾天。</br> 晉琺是聽到屏兒的死訊后,在夢中重生的,那個樊肆,恐怕也是一樣。</br> 上輩子,屏兒婚后與樊肆朝夕相處,屏兒離世,他大約是最早知道的吧。</br> 死訊也是通過他才傳到了京城樓家,晉琺探聽到時,肯定已經(jīng)過了幾日。</br> 晉琺渾身劇顫不止,強烈的嫉恨與不甘讓他的面目都扭曲,只能深深地埋著頭,掩飾自己的異樣。</br> 樊肆來樓家做什么?他找屏兒做什么?</br> 難道,樊肆真以為自己與屏兒有月老的緣分?</br> 與屏兒青梅竹馬的、以生辰八字算出來與屏兒天定良緣的,是他晉琺,不是樊肆。</br> 樊肆不過是趁人之危,鉆了空子,搶走屏兒。</br> 他最后一次與屏兒相見,屏兒穿著為他人而穿的嫁衣,與他人喝了合巹酒,驕陽似火,眼中卻再也沒有他的影子。</br> 都是樊肆。</br> 若不是樊肆橫插一杠,他一定會趕回來,向屏兒賠禮道歉,對屏兒解釋清楚原委,他們的姻緣,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改變。</br> 樊肆該死。</br> 重生一次,那個樊肆竟然還比他早幾天來找屏兒,晉琺心中強烈的不甘,如地獄業(yè)火無法平息。</br> 憑什么?憑什么!</br> 他絕不會放過樊肆。</br> 晉琺掩飾住眼中刻骨的嫉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對樓掌柜道過謝,朝外面走去。</br> 樓掌柜略帶擔(dān)憂地看著他跌跌撞撞走出去的背影,搖了搖頭。</br> 連續(xù)兩個年輕人為了同一件事找到他這里來,叫樓掌柜覺得有些奇怪,也忍不住對這件事上了心。</br> “云屏,樓云屏。”樓掌柜兀自念叨著,哂笑一聲,“怎么覺得,這名字挺親切,還怪好聽的。”</br> 轎輦在晉府門口停下,晉琺的思緒從往事中抽離出來,凝神睜眼。</br> 進(jìn)門,管事遞上來一封請?zhí)窃紫啻笕讼嘌^幾日,到相府?dāng)⑹隆?lt;/br> 晉琺如今任職中書侍郎,宰相算是他的頂頭上司,他與宰相多有來往。</br> 晉琺點點頭,收起請?zhí)疽庵懒恕?lt;/br> 今日是乞巧節(jié),謝府三個姑娘都在各自的院中,準(zhǔn)備“拜七姐”的東西。</br> 環(huán)生和幾個丫鬟凈了手,用色紙、通草、芝麻等物織出許多仕女宮殿的模樣,謝菱對這些很頭疼,她根本不會織,只能抱著兔子在一邊玩,順便湊熱鬧。</br> 環(huán)生很縱容她,根本不管束她,任由她在旁邊玩,只不過,在每一個模子做好之前,都會要求謝菱去把手洗干凈,把最后一捧綠豆親手裝進(jìn)去。</br> “今天是七娘娘的生辰,姑娘一定要親手做,才能讓七娘娘相信姑娘的誠心。七娘娘會保佑姑娘,平安喜順,尋到如意郎君。”</br> 環(huán)生太認(rèn)真,謝菱也不得不隨了她,就在旁邊干一些放綠豆的活。</br> 不過,謝菱雖然不喜歡做那些織宮室的事,卻很擅長裁紙疊東西,環(huán)生說,香案上還要擺彩紙折的小衣服小鞋子,謝菱興致勃勃地動手,一會兒就折出來許多。</br> 包括襦裙,日用品,繡鞋等等,惟妙惟肖,小小的放在手上,特別可愛。</br> 她在折彩紙的時候,小兔子布丁就在她旁邊趴著,時不時動動鼻子嗅一下謝菱手里的東西,軟絨絨的毛蹭著謝菱的手臂。</br> 謝菱折一會兒,就活動一下手腕,摸摸布丁的頭頂,把它的毛發(fā)支棱起來,然后在中間按一下,按下去一個小坑。</br> 布丁懵懵地睜著黑眼睛看她,謝菱就嘻嘻地笑,也不告訴布丁,它這個樣子很傻。</br> 環(huán)生稀罕地拿著謝菱折出來的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瞧,嘖嘖道:“姑娘做得可真是精巧,等會兒擺到案上去,定會叫大姑娘和二姑娘大開眼界的。”</br> 一個家里,是在同一個香案上拜香的,大金朝的風(fēng)俗是,及笄的女子才要拜七姐,感謝這位仙女保佑她們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因此謝菱之前從未準(zhǔn)備過這些。</br> 乞巧節(jié)對女子來說,是一年里最盛大的一個節(jié)日,但也不過短暫的一日而已。</br> 吃過晚飯后,謝菱抱起兔子,走回房中。</br> 布丁很有個性,它只是在人多的時候才乖巧,當(dāng)謝菱和它單獨在房間里的時候,它就到處跑跑跳跳,把桌上的東西撞得顛三倒四。</br> 謝菱本來就要消食,干脆跟在布丁后面走來走去地收拾,當(dāng)做運動了。</br> 直到布丁忽然朝某個方向嗅了嗅,然后噔噔跑到謝菱的床邊,扒拉謝菱掛在床頭的一只錦囊,然后咬住不放。</br> 它那小三瓣嘴也不知道怎么這么靈活,左叼叼右叼叼,居然把錦囊上的系帶給咬開了。</br> 這錦囊里,裝的全都是謝菱撕碎的粉信箋紙屑,要是一不小心讓布丁吃一些進(jìn)兔子胃里,搞不好要生病。</br> 謝菱趕緊把錦囊袋從布丁嘴里搶下來,重新束好,藏進(jìn)枕頭底下去。</br> 她把兔子抱在膝蓋上,薅著兔子頭,把它的小腦袋圈住,噘著嘴威脅道:“別什么都咬,我跟你說,我不喜歡兔子的,你要是不乖,我就把你吃掉。你看你的小腦袋,我一口一個,吃壞兔子,啊嗚啊嗚。”</br> 布丁當(dāng)然聽不懂,被薅平的耳朵顫了顫,粉粉的三瓣嘴動著,短短的爪子輕輕晃來晃去。</br> 謝菱沒忍住,在布丁額頭上啵啵親了兩口,才算完。</br> 窗外篤篤響了兩聲,像是有石子敲在窗上的聲音。</br> 可那扇窗戶靠近院墻,基本沒有什么人從那里經(jīng)過,誰會把石子丟在窗扉上?</br> 謝菱把布丁放在床上,自己過去開窗,結(jié)果就看見,三皇子岑冥翳站在窗外,身形高大,烏眸如檀,一瞬不瞬地看著她。</br> “岑……”謝菱驚訝,差點忘了改稱呼,“三殿下?”</br> 岑冥翳抿抿唇,臉頰被燭火映著,似乎有些微的發(fā)紅。</br> 他壓低嗓音,說:“你說,我能來找你,我便來了。”</br> 說完,他緊緊盯著謝菱,似是很緊張謝菱的反應(yīng)。</br> 謝菱眨了眨眼,她確實如此答應(yīng)過,但她沒想到,三皇子在諸多約女孩私會的手段中,選擇了翻墻。</br> 謝菱慢慢地答:“是,看見三殿下,我也很驚喜。”</br> 岑冥翳唇角揚了揚,好像還露出了一點點潔白的牙齒,又似乎只是謝菱看錯。</br> 他又肅著臉道:“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br>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謝菱此時出門,又沒有恰當(dāng)?shù)睦碛桑x兆寅只怕不會準(zhǔn)許。</br> 她猶豫了一下,說:“可是,我父親,他不會同意。”</br> 岑冥翳動了動,把手從身后拿出來,遞給了謝菱。</br> 他袍袖在夜風(fēng)中翩翩,伸直平展的手卻很平穩(wěn),一雙烏目看著謝菱,里面倒映著燃燒的燭火,顯得很熱。</br> 不得不承認(rèn),岑冥翳生得極好。</br> 她咬咬唇,指尖輕輕搭上岑冥翳的手心。</br> 作者有話要說:啵啵З</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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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