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陸鳴煥要買的東西也送過來了。</br> 他隨意讓小廝把那些錦緞布匹包著的物品放好，高束馬尾輕甩，隨意地朝身后擺了擺手,輕聲叱馬離去。</br> 身后，江秋忍不住跟著陸鳴煥的身影追了幾步，但很快意識到追不上，便停住了腳步，眼波微顫。</br> 她身邊的青年搖了搖扇子,噙著笑道：“這陸小將軍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風流紈绔，沒個正形，不知道又去哪兒瀟灑咯。”</br> 江秋斜了他一眼：“閉嘴，小陸爺不愛別人這樣稱呼他?！?lt;/br> 青年嗤了一聲：“我說江秋姑娘，你莫不是被兩年前小陸爺一通脾氣發得，嚇到現在也戰戰兢兢？你這樣膽小，還怎么入主陸府，當主母？”</br> 江秋死死咬唇,半晌，才道：“不關你的事。你記住,以后就算是背著人，也不允許再說小陸爺的壞話。他是紈绔，是風流，可若他不是如此頑劣不堪，他身為陸將軍的寶貝獨子，我一個縣令之女，又哪里可能有機會？我倒恨不得，他永遠這么放浪形骸下去。”</br> 陸鳴煥此番要去接應的貨物是一批鋼制十.字弩。</br> 大金朝的弩器向來只有京城的一間軍弩坊可以制造，每一支弩.箭都能找到來處,制弩的技藝從不對外人流傳。</br> 但沅鎮附近有一座私人弩坊，常年來，與山匪同流合污，為山匪提供兵器，以保安寧。如今陸家連同黎家想要收歸這座弩坊，而對方受山賊壓迫之苦許久，亦有投誠之意。</br> 這鋼制十.字弩，便是這座弩坊新研制出來的兵器，連京城的禁軍都還沒用上，先交給陸鳴煥五十支，便是為了讓黎陸這方的勢力驗收自己的技術，以及表示投誠的決心。</br> 事關重大，陸鳴煥親自駕車前往，只帶了一個阿鏡認路。</br> 陸鳴煥在外面駕車，阿鏡吃完奶糕，便掀開簾子鉆出去，坐在車轅上，如同一只安靜的貓，時不時出聲，也只提點接下來該走的方向。</br> 即便只是如此，陸鳴煥依舊嘴角微翹，聽著阿鏡在一旁寥寥幾句不帶感情的話，之前心中壓抑的怨氣也不由自主地漸漸消散。</br> 陸鳴煥甩了下鞭繩，驅車直行，忽然沒來由地問了阿鏡一句：“如果我和黎奪錦一同陷入危機，你會幫誰？”</br> 阿鏡絲毫猶豫也沒有地答：“黎奪錦?！?lt;/br> 陸鳴煥微翹的嘴角立刻沉了下來，臉色如同浸過黑水，用力地一甩韁繩，抽得兩匹馬長嘶著朝前飛奔。</br> 他真是賤骨頭，好日子不過，非要上趕著受罪。</br> 到了約定地點，陸鳴煥的臉色依舊沒有好轉。</br> 因約定只讓他一人前來，陸鳴煥將馬拴在樹下，獨自朝山道走去。</br> 周圍靜悄悄的，在隱蔽山腳下，有一個戴著草帽的男子坐在那兒，面前擺著一車瓜果售賣，男子似乎低著頭在打盹。</br> 陸鳴煥下車，左右看了一眼，抱著手臂走過去，招呼道：“老鄉，葫蘆怎么賣?！?lt;/br> 這一車上并沒有葫蘆，陸鳴煥問的這句，正是暗號。</br> 男子依舊沒反應，陸鳴煥定住了腳步，沒再靠近。</br> 他目光隔著草帽落在那男子身上，眸光在男子的頭頸交界處瞇了瞇。</br> 不對勁，人若是打盹，頭會低垂，正常脖頸會柔軟彎曲，怎會有這么明顯的突起？</br> 看起來，不像是在低著頭犯困，而像是……被人硬生生扭斷了脖子。</br> 陸鳴煥立刻轉身，但他還未來得及跑幾步，山頭一陣箭雨便蹭蹭扎在了陸鳴煥腳下，若不是他反應得快，他一具肉身也已經被扎成了篩子。</br> 有詐！</br> 那私人弩坊的老板或許確實有想要投靠世子的誠心，但依靠他提供武器的山匪絕不會樂于見到此事。</br> 雖然黎奪錦在沅鎮并未任職，因此與山匪之行從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一個世子的勢力，足以叫山匪忌憚。</br> 如今黎奪錦將勢力伸到了山匪的口袋里，山匪擔心世子會對他們動手，因此先行發難。</br> 該死，來之前，應該先派人去匪賊窩里探探底細的！</br> 陸鳴煥是按照陸將軍來信指示行事，但陸將軍遠在京城，考慮不到這些詳細情況。</br> 陸鳴煥莽撞帶著阿鏡獨自前來，遭遇山匪伏擊，還不知山匪數量，這是無可預估的險境。</br> 陸鳴煥咬了咬牙，身后的山道上忽而響起陣陣馬蹄聲，塵土飛揚，直沖陸鳴煥而來。</br> “山匪兄弟，我知道你們想要什么，所求不過是一份安穩日子而已。我是陸將軍獨子，我向你們保證，此行與你們絕無妨礙?！?lt;/br> 陸鳴煥目光警惕，揚聲喊道，對面的人卻好似一根筋，完全聽不進去陸鳴煥的話，殺氣不減。</br> 那是三個彪形大漢，渾身橫肉，胡子長得將整張臉遮住，握刀的姿勢一看便是老手，騎著馬沖下山來，手臂上的橫肉在劇顫，大刀揮下皆是致命的位置。</br> 陸鳴煥輕功不錯，但疏于練武，內家功夫只有一般，連續避過幾個殺招以后隱隱察覺氣力不濟。</br> 錚然巨響，陸鳴煥手中的劍在抵擋住刀刃撞擊后隱隱有折斷之勢。</br> 忽然之間，如同一只雨燕穿過雨簾迅疾地飛出，阿鏡纖瘦的身影斜刺著逼近落下，在空中一個漂亮至極的旋身，用一柄匕首劃斷了匪徒的脖頸。</br> 陸鳴煥得以喘息，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阿鏡來救他，愣愣地看著她。</br> 阿鏡單膝跪著落在地上，姿態輕盈，她抬起頭，眼眸上揚，看著陸鳴煥的方向，目光銳利卻又平靜。</br> 她什么也沒說，忽然在下一瞬舉起兵刃朝陸鳴煥的后方刺去。</br> 阿鏡用刀的力氣和位置極其巧妙，由下刺上，直接深深扎進了想從背后偷襲陸鳴煥的那人眼眶。</br> 她靠得離陸鳴煥很近，幾乎胸膛貼著胸膛，她踮著腳，臉頰就靠在陸鳴煥臉側，手中握緊刀柄，用力旋轉一圈，山匪的凄慘號叫聲立刻在陸鳴煥耳邊炸開。</br> 陸鳴煥回過神來，趕緊徹底處理掉背后的這名山匪，忽然之間，似乎聽見破空之聲，而身后輕輕撞上柔軟的溫度。</br> 陸鳴煥僵了一下，轉過身，接住阿鏡倒下來的身體。</br> 她背后鮮血如濃冶的花綻開，一柄箭矢沒入了半寸。</br> 山匪之中還剩下一人，先前已被陸鳴煥重傷，又見他有了幫手后情勢不妙，便趁機逃跑，在遠處又對準陸鳴煥補了一箭，卻被阿鏡擋下。</br> “阿鏡？”陸鳴煥失聲，大腦中一片空白。</br> 阿鏡被攬在懷中，背后還在不斷地流血，她卻一聲不吭。</br> 她神情茫然，那雙又黑又純凈的貓兒眼安靜地看了眼陸鳴煥，像是覺得疲憊，闔了起來。</br> “阿鏡！”</br> 陸鳴煥將阿鏡帶回了沅鎮，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緊緊裹住阿鏡的傷口，生怕阿鏡的血會要流干。</br>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別院，眼前全是兵荒馬亂。</br> 阿鏡的血，匆匆請來的大夫，黎奪錦瘋狂的神色，痛楚的怒吼。</br> 阿鏡活著，像一只奄奄一息的貓崽，斷斷續續地呼吸。</br> 而陸鳴煥站在旁邊，全須全尾都是完好，若是沒有阿鏡，他就死了。</br>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眼神空洞。</br> 被黎奪錦推出房門的時候，陸鳴煥沒有絲毫掙扎。</br> 被黎奪錦揪著領子發瘋地扔到墻上時，陸鳴煥也沒有抵抗。</br> 直到黎奪錦以幾乎要咬下他一塊血肉的恨意，叱令他滾回京城時，陸鳴煥眼中終于出現了慌亂，抬起頭乞求地看向黎奪錦。</br> “不，我要留下來，我要等阿鏡醒過來。”</br> “不需要你?！崩鑺Z錦的神情，仿佛出門覓食一趟，回到洞穴里發現寶貝幼崽被竊賊咬斷了脖子的雪狐，眉宇之間滿是滔天恨意，想要將整個世界都撕裂一般的崩潰。</br> “滾回京城去，去當你的榮華富貴小將軍，你繼續高枕無憂，和樂美滿，阿鏡是豁出命在活的人，你呢？你把她當成消遣。”</br> “你與我同生共死，你要害我，殺我，斷我手腳，我甚至不會如今日這般恨你。”</br> “可你憑什么害阿鏡，憑什么！”</br> 黎奪錦字字句句，振聾發聵，令陸鳴煥無法反駁。</br> 是，沒有他，阿鏡不會出事，是他的輕率將自己陷于險境，阿鏡是為了救他，才生死未卜。</br> 他不配，他只是個沒用的紈绔少爺。</br> 陸鳴煥俊俏的面容蒼白如紙，后退了兩步。</br> 他定定道：“好，我走。但我不是像你說的那樣，我沒有把阿鏡當消遣。等我，我會再回來，我會有足夠保護阿鏡的能力?！?lt;/br> 黎奪錦目色陰沉地盯著他，眼中除了恨意，只有拼命克制不讓自己沖上去捅他一刀的壓抑。</br> 陸鳴煥走了。</br> 曾經一同在沅鎮歡聲笑語度過兩年的兄弟分崩離析。</br> 黎奪錦回到房中，阿鏡躺在床上，高燒不退，沒有一點意識。</br> 郎中是急急請來的，他其實是云頂觀的道士。</br> 面對阿鏡的傷，黎奪錦府上配著的醫師都不管用了，只有這半出家的道士，用混了土方子的符藥，將阿鏡的命給吊住了。</br> 但阿鏡始終未醒。</br> 那道士摸了摸胡須，怪道：“這副藥，對于半死人絕對是立竿見影，為何已經過了整整兩日，這姑娘還是昏睡不醒？便好似，這姑娘的神魂已不在這世上一般。”</br> 黎奪錦像要吃人一樣地盯著他，道士干笑一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往回找補，又附加解釋道。</br> “無上救苦天尊，在道中，有神靈、真靈。這位姑娘現在確實是活著的，她的神靈還在，但是，她的真靈似乎并不在此處?！?lt;/br> 不在此處？那在何處。</br> 黎奪錦他握起阿鏡的手，緊緊貼在自己額上。</br> 他腦中劇痛，光怪陸離的畫面一一在腦海中閃過，又褪色，倏地睜開眼，額上冷汗涔涔，太陽穴鼓脹得幾乎爆裂開來。</br> 黎奪錦醒了。</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不及了，還有一更白天補</br> 感謝在2021080922:41:322021081023:38: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嘻嘻v我超帥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蕙崽20瓶；故事品會、嘻嘻v我超帥10瓶；倚石為枕、demode、內內、燕燕要加油鴨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