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鏡默默地聽完,中間沒有插嘴問一句話，甚至聽完之后，也沒有開口安慰一句。</br> 黎奪錦不免有些失望,又隱隱有些不甘。</br> 他從來不對人剖析自己的痛苦過往，這一次，突然對阿鏡有了傾訴的欲.望，也是因為從痛苦中醒來，恰巧見到身邊靜靜守著一個柔軟單純的女子。</br> 她在月下面白如瑩，睡姿恬靜,靜謐之中帶著好似能挽救天下萬物的玄機。</br> 黎奪錦靜靜地看著阿鏡,覺得她身上似乎有一種佛性。</br> 不通人情世故，對萬事萬物溫柔好奇,有時，又能從她身上感覺到一種不屬于這凡世的憐憫和寬容。</br> 從前黎奪錦覺得阿鏡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她像貓，爪牙鋒利,野性不遜。</br> 現在黎奪錦明白了,她也像佛,路過塵世，不會歸屬于任何一人。</br> 完全不相干的兩種事物，卻在阿鏡身上達到了奇妙的統一和融合。</br> 黎奪錦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也想象不到,除了阿鏡，還會有第二個人,能將這樣矛盾的特質融合到一處。</br> 難道,她真是貓咪修成的佛女？</br> 月光之下，黎奪錦落在阿鏡身上的目光漸漸灼燙，他想著想著竟發了癡,自顧自地信了自己的臆想。</br> 他側身靠近，手指因為過于專注而微微顫抖，虛虛落在了阿鏡面頰上方的一指處。</br> 他聽過九天神女夜半熟睡時控制不住術法、露出本相的故事，他想仔細碰一碰，想仔細看一看，在阿鏡睡著時，是否會有另一番模樣，經書上說，佛子本體純凈，或許，他應該褪去阿鏡的衣衫，看一看她是否像佛經中說的那樣純白無瑕。</br> 黎奪錦面色潮紅，輕輕吐出一口氣，手指并未落下，卻是在攥緊錦被時停住。</br> 錦被之下，阿鏡睡著的身軀微微起伏，流暢的柔軟弧度，亦隨著微微起伏。</br> 黎奪錦壓住了自己的沖動，柔美的臉上一陣平靜，一陣瘋狂，不斷地交織替換。</br> 他最終沒有動手，而是又輕輕替阿鏡覆上錦被，托腮看了她一夜。</br> 心中逐漸寧靜，卻也冒出一個無可抑止的想法。</br> 不管阿鏡是誰，不管她是貓妖，還是神女，他已在心中將阿鏡當做自己的佛，待阿鏡醒來，他要將過往的痛楚、噩夢全都說與她聽，就仿佛一個罪孽深重的信徒，跪在佛像面前的蒲團上，將自己的污穢、俗塵拿出來懺悔。</br> 他懺悔了，也如每一個看似虔誠，卻又六根不凈的信徒那樣，貪婪地期待著神佛的回應。</br> 而神佛并沒有回應他。</br> 阿鏡一聲不吭，靈巧地一撐手腕，從榻上爬起，踏著鞋走到鏡前，舉起雙手，背對著黎奪錦自顧自地挽著長發。</br> 黎奪錦豈能不失望？</br> 但又忍耐不住似的，朝著阿鏡的背影走去，停在了她身后不遠處。</br> 貪婪的信徒大約如此，哪怕無法聆聽佛音，也想要離佛更近。</br> 阿鏡挽發，手指靈巧，動作簡單，她嘴里咬著發繩，盯著鏡中的自己，圓圓的貓兒眼上揚。</br> 黎奪錦坐在一旁的繡墩上看。</br> 她挽好長發，旋身看著黎奪錦，忽然伸出食指，在他額心上點了一下。</br> “我定會助你，查出你父親犧牲的真相。”</br> 黎奪錦眸光滯澀，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阿鏡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br> 但隨著意識漸漸歸攏，他一雙鳳眼逐漸亮起，亮得如同身處銀燭火樹深處，燈炬如晝，桃花撲簌而下，永恒地驅走涼秋。</br> 他的佛，不輕易給人回應，但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溫柔給予了他心中最渴望的承諾。</br> 阿鏡仍是阿鏡，但在府中的地位，隱隱不同了。</br> 屬下來報京城所查之事，在書房同世子爺說到一半，阿鏡不知里面有人，推開門跑進來，那屬下說了一半的話，自然就被打斷。</br> 小心抬頭一看世子爺，世子爺卻不嗔不怒，反而嘴角隱約含笑，看向那阿鏡問：“來這里做什么了？”</br> 阿鏡看看屬下，又看看黎奪錦，小聲說：“我聽人說，送了一碟栗子糕到你這里。”</br> 原來是來找吃的，屬下心想，世子爺一定會將這個饞貓趕出去。</br> 結果沒想到，世子爺從屜子里拿出一碟保存得好好的糕點，朝阿鏡招招手：“來。”</br> 阿鏡看見屋中有人，不愿打擾，捧起碟子就想溜走，結果被黎奪錦抓住。</br> 黎奪錦撤下她手里的碗碟，溫言訓道：“吃那么多，午飯哪里還吃得下？就在這吃，嘗幾塊就可。”</br> 阿鏡無法，只得依言坐下來，嗷嗚一口，頗覺好吃，便想狼吞虎咽。</br> 又被黎奪錦低低訓了：“吃這么快，不怕噎著？喝口茶，剛放涼的。”</br> 屬下心中暗暗叫苦，他跪在這兒看世子爺喂阿鏡吃東西，這叫什么事？他悄悄地一抬眼，又被刺到似的，迅速地撇下來，心中哀哀直嘆，他竟看到世子爺拿自己隨身的手帕替阿鏡擦嘴角。</br> 跪了好一會兒，屬下忍不住左右膝蓋踮了踮，換個跪姿，總算等到了世子爺重新注意到他。</br> “你沒走，還有話沒說完？繼續說便是。”</br> 屬下心中一痛，他也不想賴在這兒跪著，他怎么知道，世子爺什么時候破了外人在、不談公事的規矩？要是早說，他早就稟報完了。</br> 心中愁苦，屬下卻不敢表露的，一本正經地將自己在京城所探聽之事說完。</br> “……其余各方，皆如方才向世子爺所稟報的那樣，并無異常，唯獨只有一處，宮中近日大興土木，似是要為帝王慶壽。”</br> 賀壽？到了那狗皇帝的壽辰了？</br> 黎奪錦面色微冷，前后想想，冷笑出聲。</br> 自他從邊關回來之后，只為了領父親的追封，到過朝上一次，其余莫說請安，哪怕是皇帝來邀他參與朝會，黎奪錦都不曾去過，隨后不久，他就直接搬離了京城，只象征性留下一封折子稟報此事。</br> 這等不敬，早已是十分明顯，皇帝大約也已對他不滿于心。</br> 再加上皇帝壽辰將近，他這個平遠王世子卻依舊一點動靜也沒有，皇帝見不得旁人如此不重視自己，故意令“諦聽”拿聽來的風言風語敲打他。</br> 如此心胸狹隘，耽溺于狹弄人心，那狗皇帝也就這點本事了，倒很符合他的作風。</br> 那個詭異太監，大概率便是皇帝派來的人。</br> 如今正值緊要關頭，若是因為此等荒唐小事，引來狗皇帝對他的注意，豈不是白白掣肘，因小失大。</br> 不管那太監究竟是不是諦聽中人，此時安撫一下京城，都是很有必要的。</br> 黎奪錦思慮過后，對屬下言道：“你去安排人手，準備皇帝生辰賀禮，不拘心意，有排場、看起來給面子即可。”</br> 屬下抱拳：“是。但，世子爺，還有一事。”</br> “說。”</br> 屬下盤算了一下，道：“帝王賀壽禮，若要拿得出手，少說也得準備三個月，如今帝王壽辰在即，只能趕工，府中的人手原本便各有用處，只怕是不夠。”</br> 黎奪錦沉吟。</br> 世子府一向有慣用老人的規矩，這主要是因為黎奪錦的隱疾不能為外人道，極少用新人，就是怕這消息泄露了出去。</br> 但如今，他的頭疾已經可以靠阿鏡替他控制，也不怕再有突然犯病之時，消息泄露的風險。</br> 事權從急，黎奪錦點點頭道：“那便從城中另去雇傭人手，盡快完工。”</br> “是！”</br> 黎奪錦安排完，再去看阿鏡，才發現，就這么一會兒不看著的功夫，阿鏡已經偷偷吃完了半碟糕點，飽足地舔著指尖，一臉無辜。</br> 黎奪錦沒忍住，在阿鏡手背上拍了一下：“嘖！”</br> 為了打造賀禮，世子府中多了許多陌生面孔。</br> 世子府用慣了舊人，這些舊人跟著主子久了，自然是有一份獨特的高傲在的，對于這些個新面孔，許多舊人沒什么好顏色。平日里在府中見到了新人，也不打招呼，不說話，迎面過來，就仿佛沒見著一樣。</br> 這場景與那時阿鏡初進府時何其相似，只是，昔日被排擠的阿鏡，如今已經能夠日日待在世子爺身邊，倒比世子爺從前身邊的一等侍女還要地位高貴些。</br> 嬋玉擰緊帕子，眼睛瞄著不遠處的回廊上，世子爺手里拿著一卷書，跟在蹦蹦跳跳的阿鏡身后走過去，于是憤憤地折下一根花枝。</br> 她跟沉雪都是世子爺身邊的一等侍女，從小便服侍在世子殿下身邊，逾矩說一句，那也是同世子爺從小一起長大的。</br> 可今日，她與沉雪的榮寵，加起來也沒有那個阿鏡多。</br> 嬋玉心中早有不滿，常常拉著沉雪在一旁說些小話。</br> 沉雪同她關系好，每次都安慰她，這回也是一樣，無奈勸解道：“你呀，就是性子急。你也不想想，那貓兒是誰撿回來的？”</br> “自然是世子爺。”嬋玉甩了甩手帕，道。</br> “你若在路上撿個貓兒狗兒，也要新鮮一陣的。可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自己去跟一個那樣的東西比？”沉雪說得更明白了些。</br> 這話大大地安撫了嬋玉，她覺得很有道理，歡悅起來：“就是，畢竟我跟殿下也是這么多年的情誼……”</br> 說著，嬋玉忽然噤聲。</br> 她滿面羞紅地捂住嘴。</br> 她不過一介丫鬟，怎么好意思跟世子殿下說情誼，呸，厚臉皮。</br> 沉雪倒沒有笑她，反而是拉開了她的手，掐了一把她的粉腮：“正是如此。那是個什么玩意，你跟她置氣，沒的自掉身價。放心吧，玉兒這么靈慧，爺便是舍了誰，也不會舍了你去。”</br> 這一番話，才將嬋玉哄好了，沉雪還有事，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先行一步。</br> 嬋玉獨自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到世子待自己終究不如以往，還是有些灰心喪氣，一會兒又想到，即便她比那個阿鏡尊貴，她也只是一個婢女，與世子爺身份天差地別。</br> “小姐，唐突一下，借過借過。”一道男子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討好笑意。</br> 嬋玉扭頭，看見一個頭上戴著頭巾、身量清瘦的陌生男子，他應當是新來的工匠，手里抱著一摞木器，五官端正，皮膚白皙，回頭露出個笑時，竟也有幾番面如冠玉的影子。</br> 嬋玉莫名有些臉紅，甩了下衣袖，讓到一旁，嘴里不高興地說：“我可不是什么小姐。”</br> 那人也不介意，柔柔地笑了一下，又說了句：“我看小姐儀態端方，還以為是府上的姑娘呢。”</br> 嬋玉自不會搭理這人，卻忍不住，等這人經過之后，偷偷看了眼他的背影，莫名的，竟從那清瘦的背影中看出了與世子的幾分相似。</br> 黎奪錦與阿鏡來到殿中，將手里的書卷折到某一頁，交到了阿鏡手里。</br> “阿鏡，又有一趟差事要讓你去辦。你到城門口，會有一個賣香油的貨郎，當他叫賣五文錢一碗時，你便過去，將這本書塞進他的背簍之中。”</br> 阿鏡點點頭，將書卷起來，藏進袖子里。</br> 她拿著書便要走，黎奪錦卻又把她喊住：“等等。”</br> 阿鏡疑惑回頭看他。</br> 黎奪錦抿抿唇，卻好似也沒準備好要說什么似的，想了一會兒，才說：“如今恐有敵人在暗，原本，我不應再叫你出去，或有危險。”</br> “但是……如今府中生人眾多，難保會不會混進來一些眼線。我已囑咐過親信，近來做事必要小心，但有些書信，卻是不得不往外送。”</br> “闔府上下，最不引人注目的，也只有你。”</br> 這些，他本是沒必要向阿鏡解釋的，畢竟，阿鏡如今的身份也只是他的一個手下而已，她理應聽憑他差使。</br> 但是黎奪錦卻莫名地想多說幾句，不想叫阿鏡誤會自己。</br> 阿鏡卻沒多大反應，點點頭：“我知道，要小心。”</br> 自從那夜過后，黎奪錦便變得黏人許多，有時候同樣的一個意思，他要翻來覆去地說幾遍，阿鏡都聽得不耐煩了。</br> 但阿鏡對黎奪錦，似乎沒有什么變化，黎奪錦倚靠在她肩頭的那一夜，對阿鏡來說，似乎跟任何一個晚上都毫無差異，她也不覺得要因此對黎奪錦有什么態度上的區別。</br> 她身輕如燕，越過門欄便消失不見，黎奪錦站在原地，卻忍不住還是多看了幾眼，直到確定再見不到人，才一聲悵嘆。</br> 阿鏡目標很準確，說是去城門，便絕不會往歪路走哪怕一下。</br> 她在城門口的餛飩攤叫了碗餛飩，皮薄肉香，吃著很不錯。</br> 不遠處，有一個賣香油的貨郎，一邊走，一邊叫賣著。</br> 阿鏡一直沒有看他，直到他走近了。</br> “三文一碗，上好的香油！剛瀝好的香油！”</br> 阿鏡等著，端起碗喝了口湯。</br> “香油，賣香油哩！五文一碗，上好的香油！”</br> 阿鏡站起來，留下幾個銅板，悄無聲息地經過那貨郎的背后。</br> 貨郎的簍子微微一沉，掉進去一本書。</br> 阿鏡與他擦肩而過，從頭至尾沒有對視一眼。</br> 即便如此，阿鏡在離開時，仍然感覺自己被跟上了。</br> 她并沒有見到跟著她的人，但是她的感覺很敏銳，被人盯著，她一定能察覺出來。</br> 想到黎奪錦的吩咐，阿鏡繞了路，沒有直接回府。</br> 這兒離城中米油店很近，阿鏡便決定去找珠珠。</br> 巷子七扭八拐，人越來越多，落在阿鏡身上的目光也越來越多，阿鏡漸漸分辨不出來那道目光，不知道自己是否甩掉了那人，但也不敢隨意妄動，便干脆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去鋪子找珠珠。</br> 照黎奪錦的說法，那些監視的人是從朝廷來的人，目標是黎奪錦，那么即便被他們看到阿鏡去找一些尋常百姓，也不會有什么關系。</br> 結果到了米油店鋪子，門窗全關著。</br> 旁邊的街坊已經對阿鏡眼熟了，見她迷惑，便主動解釋了一句：“何娘子家的小姑娘今日一直不大舒服，何娘子帶她看病去啦！城里的郎中說不好醫，要去城外請醫師，今日怕是不得回哩！”</br> 珠珠怎么了？</br> 阿鏡心中有些著急，問了兩句，那街坊卻也說不上來許多。只說珠珠臉色蒼白，大顆冒汗，時不時地捂著心口。</br> 阿鏡眉眼沉沉，卻也沒了別的辦法，只能先離開。</br> 折回走了兩步，阿鏡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米油店旁的倉房上。</br> 珠珠今日回不來，倉房里的那個孩子，也就無人送水送飯了。</br> 阿鏡抿抿嘴，去另一條街上買了幾個熱乎乎的餅子，還打了一壺甘甜的涼水。</br> 她避著人，學著那日珠珠的動作，從米油店后繞過去，蹲到了那一處夾縫之中。</br> “在嗎？”她出聲問。</br> 沒有回應。</br> 阿鏡想了想，在墻板上敲了敲。</br> 原本以為里面那人會與那日回應珠珠一般，在里面也弄出點動靜，卻沒想到，他意外地出了聲。</br> 許是太久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但也還是掩不住孩童的清潤：“珠珠不在。”</br> 他不愛說話的，阿鏡沒想到他會回應自己，因此愣了下，才說：“我知道。我是來找你的。”</br> 里面的人沒說話了。</br> 阿鏡又說：“珠珠平日，怎么把吃食給你的？”</br> 她問得簡短，也沒說自己是要干什么，但里面的小孩卻很有默契，等了一會兒后，他就把木墻底下的一塊板子推開，原來這里早就破了一個洞。</br> 阿鏡將餅子和水壺都放了進去，隱約看到一只小手將東西接過，雖然在這種狹小地方困了許久，那只小手依舊干凈白皙。</br> 果然是個愛干凈的。</br> “謝謝。”小孩低聲說。</br> 又愛干凈，又有禮貌，這個孩子究竟是從哪里獨自逃出來，以至于只能躲在這種地方，還從不抱怨，有條有理，十分懂事。</br> 阿鏡一時沒有走開。</br> 她靠著木墻坐了下來，手邊地上有一片遺棄的廢紙，便隨手拿起來把玩。</br> 阿鏡和小男孩都是不愛講話的，兩人即便隔著一面薄墻鄰近坐著，也沒話說。</br> 只聽到小男孩在里面小口小口喝水的動靜。</br> 阿鏡忽然問他：“你叫什么名字？”</br> 啜水的動靜停了，那個小男孩不出聲。</br> 阿鏡笑了：“你喝水，像小鳥喝水，不如就叫小鳥吧。”</br> 里面還是沒說話，也不知道答應不答應。</br> 但阿鏡已經自顧自地滿意起來。</br> 她不會取名字，自己的名字是黎奪錦給的，珠珠的名字也不完全算是她取的，因此，當她第一次取出小鳥這個名字，阿鏡感覺很自豪，很好聽。</br> 里面的小男孩依舊沒出聲，只不過，已經開始有咬餅的動靜，想來是沒有生氣。</br> 一個悶葫蘆，遇見另一個悶葫蘆，便總有一個顯得話多些。</br> 阿鏡在這里，倒成了話多的那一個。</br> 或許是方才取出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給阿鏡增添了交談的自信。</br> 看不見的窄巷外，一陣吵鬧追趕聲經過：“紅豆兒！你個破伢子，別跑了，褲子都沒穿！”</br> 阿鏡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什么，嘴巴張得圓圓的，來了精神。</br> 她背對著墻板，問：“你知不知道，紅豆生下來的小孩，叫什么。”</br> 他一定不知道。</br> 阿鏡很少覺得自己聰明，但是在這個連話都不怎么會說的男孩子面前，她覺得自己很聰明。</br> 過了一會兒，墻板里傳來男孩有些懵懵的聲音。</br> “……南國？”</br> 阿鏡滯住了。</br> 她臉色變黑，顯然沒想到這個小男孩居然也有一戰之力。</br> 紅豆生南國，被他答對了。</br> 阿鏡認真想了一會兒。</br> 又問：“有一個人，被豆腐打傷了腦袋，為什么？”</br> 小男孩說：“因為，是凍豆腐。”</br> 阿鏡：“……”</br> 每一個都被他猜出來，顯得她的謎語也很笨啊。</br> 阿鏡捏緊雙拳，站了起來，貓兒眼瞪得圓圓的，凝出幾分認真，仿佛決勝前的最后一擊。</br> “我和你賽跑，我跑得比你快。”阿鏡放重語氣，強調了這句，才接著道，“但還是你先到終點，為什么？”</br> 小男孩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懵懵地答：“因為，你跑錯方向了？”</br> 嘶！可惡。</br> 阿鏡很不滿意地轉身，將手里疊好的東西放在了遞飯的缺口那兒，沉痛地說：“我輸了。”</br> 她朝墻板內揮揮手，隔著那個能夠從里面看見人的小洞，她依舊只能看見里面小男孩清瘦的輪廓：“不過，下次你一定猜不出來了。”</br> 阿鏡的腳步聲遠了，直到消失不見。</br> 地上墻板的缺口處，一只灰撲撲臟兮兮的紙鶴坐在那兒，雖然折它的紙有點臟，但是它被折得整潔精致，陽光恰巧照在這一處，落在紙鶴的翅膀上，還在柔柔地泛著光，就像嶄新的一樣。</br> 過了許久，一只白皙的小手才伸過來，將紙鶴輕輕地拿走。</br>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80801:07:462021080822:14: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瘋子。100瓶；是祺貴人吧、moonye10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