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鏡總算鉆進了馬車。</br> 她手握緊著放在膝上,整個人身子又細又薄，坐在一邊，一點也不占地方,而且很安靜，看起來有種乖巧的錯覺。</br> 但陸鳴煥依舊心氣不順。</br> 他瞥一眼阿鏡的臉,見她眼睫直直朝下垂著,不知道是在專注地想著什么，還是干脆在發(fā)呆,總之,她一點兒也沒有要分神給身旁人的意思。</br> 陸鳴煥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br> 若不是他搬出黎奪錦的名號，這小凍貓子永遠不會理睬他，對吧。</br> 馬車快速往前馳騁著。</br> 經(jīng)過某處時，阿鏡忽然揚起了臉,睜大眼睛往后看了看。</br> 陸鳴煥看她終于露出慌張神色,在一旁哼的一聲，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揚聲道：“看什么？靠過來些，別等會兒把我的馬車壓翻了。”</br> 阿鏡扒在馬車窗口,著急地看著漸行漸遠的世子府邸。</br> “停車。”</br> 陸鳴煥一手搭在旁邊用來放香爐的小幾上，姿態(tài)閑適，嘲諷的流光從眼尾溢出，哼道：“這不是會說話么。”</br> 世子別院已經(jīng)看不見了，阿鏡扭過頭,一字一頓地問陸鳴煥：“你說,黎奪錦找我，你送我回去的。”</br> 陸鳴煥難得地語塞了一會兒。</br> 他別開眼：“嘁，當然是騙你的。”</br> 黎奪錦哪里會知道她在外面淋雨,更不會叫他來接人。要不是他陸小爺碰巧看到，小凍貓子就要變成濕毛貓。</br> 偏偏她還不懂得感恩。</br> 陸鳴煥煩躁地掀開簾子鉆出車廂，勒停了馬車。不知說了什么，外面的車夫被他趕了下去，變成陸鳴煥自己趕車。</br> 速度突然變得極快，風狠狠吹過陸鳴煥的臉頰，陸鳴煥的眉眼才稍稍舒展一些。</br> 馬車終于停在了一處喧鬧街邊。</br> 下過雨的青石板潮濕滑亮，映照著紅綢裝點的繁華門庭，匾額上掛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醉星閣。</br> 這里都是有錢公子哥消費的地方，阿鏡哪怕是執(zhí)行任務(wù)時，也從沒來過。若是把她一個人放在這里，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回去。</br> 陸鳴煥扶著馬車邊緣，看著阿鏡臊耷的眉眼，忽然很來勁。</br> “小蔫兒貓，走啊。”</br> 他剛剛駕車駛得太快，阿鏡在后面車廂里被晃得有點頭暈。倦倦地瞥他一眼，又垂下臉。</br> 阿鏡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這個人，為什么他接連找自己不痛快。</br> 站在這個鬧市門口，已經(jīng)有許多過路人來來往往地打量他們。</br> 阿鏡不喜被人注視，眼前的陸鳴煥又是一副不會善罷甘休的架勢，她只得抿抿唇，和陸鳴煥一起走進去。</br> 三月的風還很涼，尤其是被雨浸濕過后的衣衫，貼在身上仿佛刺骨。</br> 但走進醉星閣之后，樓中不知從哪里吹來的暖風，一陣陣的拂面，將人渾身的血脈都暖得活了過來。</br> 陸鳴煥一進去，原本還算安靜的醉星閣忽然變得吵鬧。</br> 樓上笑笑鬧鬧跑下來一群小廝，蜂擁著過來迎接陸鳴煥。其中有一些是熟面孔，有一些不是。</br> 最前面那個表情驚異的，是那天想替阿鏡說話的短打小廝，跟了主人家的姓，叫黎丁。</br> 黎丁看了眼阿鏡，又看了看陸鳴煥，驚得小聲道：“小陸爺，您怎么把她也帶來了。”</br> 這時二樓的一間廂房門開了，一個頭戴珠翠的年輕女子從里面走出來，身旁環(huán)繞著幾個模樣鮮妍的婢女。</br> 她們站在二樓回廊上看著底下，看見陸鳴煥時，一陣欣喜。</br> 但看見陸鳴煥身邊的阿鏡時，年輕女子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陌生和防備。</br> 那女子大約是城中有錢人家的千金，哪怕是她身邊那幾個婢女身上穿的衣著，也比阿鏡身上的要鮮亮些。</br> 陸鳴煥拆了手上的護腕，隨意丟給旁邊的一個人，斜眼瞥了一下黎丁，說：“你很不滿意？”</br> 黎丁哪里敢接這個話，趕緊道：“什么呀，小的只怕您把這不知情識趣的帶來了，擾了您的興致。”</br> 陸鳴煥擺擺手不理他，丟出一句：“帶她上來，別讓她跑了。”</br> 說完，跨著長腿徑自上二樓去了，一路帶風，誰也沒看一眼。</br> 那個站在回廊上的姑娘在他經(jīng)過時，轉(zhuǎn)頭殷殷看了他一眼，沒收到回應(yīng)，便又垂下眼來，看著底下的阿鏡。</br> 有了陸鳴煥的話，誰也不敢把阿鏡放走，都蜂擁在一起，夾帶著她往前走，防得緊緊的。</br> 經(jīng)過回廊時，黎丁被人一把拽住。</br> 發(fā)髻上插著百鳥祥云珠釵的姑娘語氣急促地低聲問：“黎丁，那個女子是誰？”</br> 黎丁正愁這事呢，一邊把自己的衣袖從女子手中拉出來，一邊哭著臉道：“江秋小姐，江秋姑奶奶，您救救我吧。她是我們世子爺府上的，不知怎的把小陸爺惹惱了，上回踢了小陸爺一腳，現(xiàn)在又被抓到這兒來了。哎，等會兒別出什么亂子才好。”</br> 聞言，那個名喚江秋的女子才放松了很多。</br> 她放了黎丁，上下看了他一眼，說道：“放心吧，她既然惹了陸將軍，當然是她的不對。不過，等會兒要是有什么過火的事，我會替你勸著陸將軍的。”</br> 廂房里的裝飾，比外面更加金碧華貴。光是擺在案上的一尊玉石獅子，就比阿鏡整個荷包里的金銀塊還要貴重。</br> 這里邊兒玩的東西很多，小幾上擺著琳瑯滿目的吃食，但在那些客人眼里，通常是看不上的，瞧都不會瞧一眼。</br> 只有阿鏡走進來看見那張擺滿了食物的桌子，眼睛亮了亮。</br> 她還沒吃飯，天亮之前原本是去買面，結(jié)果買了一個人。</br> 這時候肚子早已餓得慌了，阿鏡進門后，沒人管她，她就自己坐到了小幾旁，一口一個丸子，手里還捧著瓜果。</br> 陸鳴煥那邊吵吵嚷嚷的，在喊著玩牌，陸鳴煥坐在人群中間懶洋洋的，目光穿過人群看著阿鏡。</br> 她獨自在一邊坐著，吃得很開心，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一塊瓜果就被她咬出細細的牙印，她把吃剩的瓜皮整整齊齊摞到一旁，又拿起一個餅子啃，動作很小，似乎很有禮貌，但是吃得很快，眼睛因為飽足閃閃發(fā)亮。</br> 陸鳴煥忽然笑了笑。</br> 他說：“好啊，玩牌，就玩推牌九，每個人都要來。”</br> 頓了頓，陸鳴煥又補充了一句：“大牌九，我坐莊。”</br> “好！”一群人尤其興奮，推牌九就是賭，分大小點，大牌九便是與莊家比大小，總共兩局，兩局皆勝為勝，兩局同輸為輸，一贏一輸則為和。</br> 推牌九的玩法一般都是賭自己身上的東西，若是輸了，便解下自己身上的物品給對方。</br> 陸鳴煥坐莊，也就是所有人都來跟他賭，他身上的東西可都是名貴的，若是能贏他，哪怕隨便拆下一粒扣子來，也是了不起的值錢玩意，而就算是跟他賭輸了，其余人也不虧，畢竟一群小廝，身上能有什么貴重東西。</br> 唯有江秋聞言，臉上緋紅，低頭看看自己的香帕和荷包，目光有些猶豫不定。</br> 因陸鳴煥說每個人都要來，發(fā)牌的人便一個也不敢落下。</br> 連正在埋頭苦吃的阿鏡面前，都被丟了幾粒象牙做的骨牌。</br> 陸鳴煥跨著長腿，懶懶坐在藤椅上，一群人排著隊地同他來比牌大小。</br> 這推牌九最刺激的地方便是在于，除了運氣，還考驗一些心理。</br> 每個人手里有四張牌，自己知道這四張牌的大小，也可以打亂組合。分兩組出，一次出兩個，算加在一起的點數(shù)。</br> 有時候，因為點數(shù)沒有分配好，對方手里的牌總和其實比自己小，但是也會輸給對方。</br> 這就十分考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br> 一時間，那邊玩得熱火朝天。</br> 終于快要輪到江秋，她臉色早已紅成了一片。</br> 江秋拿到的牌點數(shù)一般，再加上她故意把自己的牌分成差不多平均的兩組，每一組的點數(shù)總和都不大。</br> 只要陸鳴煥手氣稍微不那么差，就一定能贏她。</br> 江秋扣緊了手里的骨牌，另一只手捏緊了腰間自己繡的荷包。</br> 陸鳴煥那邊玩著玩著，卻有些不耐煩了。</br> 他有輸有贏，輸出去的，都是身上帶著的銀錢名玉，得了這些東西的人自然歡天喜地。</br> 但陸鳴煥不耐煩，卻并不是因為輸東西。</br> 而是他余光瞥到另一邊小幾上，阿鏡似乎就快要吃飽了。</br> 為什么這屋子里人這么多，還沒有比完。</br> 陸鳴煥煩躁地一皺眉，干脆踹開桌子，站了起來。</br> 人群不敢攔他，陸鳴煥走到小幾旁，居高臨下盯著阿鏡。</br> 阿鏡嘴里含著一顆榴蓮拔絲球，臉頰鼓鼓的，仰頭看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樣子。</br> 陸鳴煥哼笑一聲，拋了拋手里的骨牌，對阿鏡道：“輪到你了，出牌啊。”</br> 阿鏡顯然沒想到自己也要跟他比大小。</br> 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骨牌，是發(fā)牌時扔到她面前的，她翻都沒翻開看過。</br> 一旁的黎丁見了，生怕她不理陸鳴煥，又讓陸小爺生氣了，趕緊在一旁提示，把規(guī)則給阿鏡解釋了一遍。</br> 這回，陸鳴煥沒有攔著。</br> 阿鏡一邊咽下那顆榴蓮拔絲球，一邊慢吞吞地伸手，像貓扒拉毛線球似的，把那幾枚骨牌分開放，然后推出兩張，看了陸鳴煥一眼，翻開。</br> 二和四，加起來是六。</br> 陸鳴煥也翻開自己手里的。一對四，加起來是八，比她大。</br> 阿鏡又慢吞吞地翻開另一組，這回小得不能再小，兩個一。</br> 阿鏡傻眼地看著自己手里的牌，微微歪著頭，很不能理解的樣子。</br> 陸鳴煥直接笑出了聲，五指一張，兩張骨牌在他手心里躺著，兩張十。</br> 阿鏡輸了個徹底。</br> 她抿抿嘴，低頭想要解自己腰間的荷包，卻才想起來，從米油鋪子離開前，她把所有金銀都留在了鋪主那里，當做給她養(yǎng)珠珠的錢。</br> 連一個空荷包都沒留下。</br> 她哪有東西輸給陸鳴煥，總不能把身上的衣服扒下來。</br> 還好，她手里還拿著一塊沒來得及吃的玫瑰糕。</br> 阿鏡揚眸看他，另一只手在肩膀前面招了招，示意陸鳴煥低下頭。</br> 陸鳴煥微微蹙眉，也不知道哪根筋沒搭對，竟然真的彎下腰去，面容垂下，靠近阿鏡。</br> 阿鏡舉起那塊玫瑰糕，塞進陸鳴煥的嘴里。</br> 香糯的糕點碰到唇瓣，陸鳴煥下意識地張開了嘴，輕輕咬住那塊玫瑰糕。</br> 近在咫尺，陸鳴煥看得很清楚，阿鏡的眼珠又圓又亮，仿佛晴空中一片靜湖，天色遙遠，四下無人，只有一只小貓坐在岸邊，對著水中倒影舔爪梳妝。</br> 陸鳴煥呼吸窒住，腳下明明站得很穩(wěn)，他卻感覺到一陣搖晃，好似下一刻就要墜進那片靜湖中去。</br> 作者有話要說：再來一局！要不是忙著吃and小陸作弊，阿鏡是不會輸?shù)模儇撚霈F(xiàn)在了奇怪的地方￣￣；</br> 感謝在2021080423:34:142021080611:1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囡囡因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煙波浩淼20瓶；林笙16瓶；今天三三吃飽了嗎15瓶；moonye、一生巨響10瓶；小妖桃什么李6瓶；465276365瓶；艾拉拉、！、馮圈圈2瓶；nnnnnxy、沉浮.、倚石為枕、neverletmego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