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暖風時不時送來襲人花香。</br> 書房內,錦衣玉帶的世子坐在桌邊回復邊關來的信函,他坐姿閑適,面前的桌上散落著火漆、羽毛筆等物。</br> 鳳尾眼上挑,因要動筆蘸墨,寬大衣袖卷到了手肘處,露出的肌肉堅實的小臂,與他那張看似優柔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br> 身后不遠處的長桌旁,烏發高束的小將軍在操控沙盤。</br> 他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從下頜到脖頸的線條流暢修長,在他時不時扭頭的動作中,脖頸上繃出一條利落的肌肉。</br> 陸鳴煥趴下腰部低頭查看沙盤,眼神專注,像極了大狼狗。</br> 若將這一幕以畫紙拓下來,定然會讓人覺得這對異姓兄弟之間十分和平,但事實上,若是聽到他們此刻的對話,便絕不會如此認為。</br> “你總是招貓逗狗,所以才會一事無成。”黎奪錦閑閑地開口,淺色薄唇一開一合,仿佛在說著什么普通的寒暄之語,而真正出口的話卻字字如刀,“怪不得陸伯父總罵你無能。”</br> 陸鳴煥僵了下,手里的泥土士兵摔了一個趔趄,在沙盤里揚起陣陣灰塵。</br> 他怒瞪著黎奪錦的背影道:“好你個世子爺,就這樣不講情面的,你說你寂寞空虛,讓我來陪你,小爺我倒是來了,你卻這樣冷嘲熱諷的。”</br> 黎奪錦略嫌惡心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為什么來的,我不知道不成?陸伯父天天訓你,跑我這兒來避難罷了。”</br> 陸鳴煥扔下沙盤,跑過去用手臂箍住黎奪錦的脖子,作勢要挾道:“你小子是不是皮癢了,有本事來打一架!”</br> “沒那個閑心。”黎奪錦毫不留情地往后拄了一肘子,拿起印章在印泥里碾了碾,然后在一封密件上落了印。</br> 陸鳴煥識相地退開,不再碰他,掃了一眼黎奪錦桌上的東西,動作頓了下。</br> “你還跟你父親的那些舊部有聯系?”</br> 黎奪錦沒說話,只是接著拆開另一封密報。</br> 陸鳴煥神色凝重,烏黑的陰云在他緊皺的眉間滾動糾纏,終于,陸鳴煥還是咬了咬牙,掰過黎奪錦的肩膀道:“黎叔戰死,皇上那邊已經下旨封功,這已經是不易,更何況,還是你姐姐在宮中委屈求全爭取來的。你現在還聯系黎叔的舊部,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海蘭姐,都很危險!”</br> 黎奪錦猛地攥緊了手心中的私章。</br> 他冷冷瞪向陸鳴煥,道:“所以呢,所以我就要讓父親不明不白地沉眠在鹿林?我現在是被尊為世子爺,可沒了平遠王,你以為我、我姐姐、整個黎家,又能支撐多久?”</br> 黎奪錦猛地側身,掙開了陸鳴煥的手掌,聲音寒得徹骨:“我手中沒有實力,黎家只能漸漸敗落。總有一天,狗皇帝會對黎家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到那個時候,姐姐在宮中又如何護得住自己。”</br> 他冷冷看了陸鳴煥一眼,收回視線,嗓音壓沉著:“你這種泡在父愛蜜罐里的人,不可能懂。”</br> “你……”</br> 這話十分誅心,父親過于嚴厲的管教,對陸鳴煥來說一直是個心病,若是常人膽敢如此戳陸小爺的痛處,一定會被當場揍得滿地找牙。</br> 但說這話的,是黎奪錦。</br> 他們一同長大,也是過命的交情,更何況,陸鳴煥曾經親眼見證著黎奪錦是如何背著父親的尸體,在迷霧重重的鹿林里和著血淚嚎哭。</br> 與他并肩被稱為“塞上狐與狼”的野狐少年,在那個傍晚仿佛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br> 他的父親還能常常在他耳邊教誨,而黎奪錦的父親,卻是再也無法回來。</br> 陸鳴煥的痛心終于還是壓過了氣惱,不再跟黎奪錦爭論,只又瞥了他一眼,悶悶提醒道:“你小心,畢竟那些舊部,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黎叔的事真的有蹊蹺,他們中間也必定有可疑人。你年紀輕,難以壓得住。”</br> “我知道。”</br> 黎奪錦沉沉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又恢復了那個閑適的模樣,好似他在看的,并不是什么機要信函。</br> 陸鳴煥一時無話。好在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爭吵,彼此之前都不會太過計較,沉默一段時間后,都輕輕將此事放過。</br> 陸鳴煥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湊到黎奪錦面前:“你府里添了新的丫鬟?從邊境回來的路上買的?從前沒見過的。”</br> 黎奪錦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br> 府里那么多仆婢,他怎么可能一一去認識,不知道黎奪錦在說什么,便只是“唔”了一聲,敷衍應答。</br> 陸鳴煥嘖嘖道:“瘦得跟貓兒似的,臉還沒有我巴掌大呢。”</br> 黎奪錦一頓。</br> 黎府從不苛待下人,不說全了,他眼熟的幾個婢女都是豐潤白皙,沒有陸鳴煥說的那么慘的。</br> 陸鳴煥說的那人,他只能想到一個。</br> 黎奪錦停住手上的動作,看著前方,似是回想了什么,搖搖頭笑道:“不,那個人,不是買的。是我撿回來的。”</br> “撿的?”陸鳴煥夸張地大叫一聲,下巴都差點掉下來。</br> 他來來回回打量黎奪錦好幾次,才確定他并不是在玩笑。</br> “她又不是真的貓,你真能撿著?在哪兒撿的?”</br> 見他糾纏不休,黎奪錦只好將那個雨夜把阿鏡救回來的事與陸鳴煥說了一遍。</br> “從那以后,她便在我府上待著。”黎奪錦含混了一句,沒明說阿鏡的身份。因他并不把阿鏡當丫鬟看,他要阿鏡,有別的用處。</br> “對了。”黎奪錦想起來,便提了一句,“她連名字也沒有,也是我起的。”</br> 陸鳴煥嘴巴都努了起來,想想那阿鏡在池邊回頭看他警惕又銳亮的一眼,有些不滿地感嘆:“為什么我撿不到。”</br> 黎奪錦笑笑,并沒在意。</br> 陸鳴煥性子率直,從小又被寵著捧著,若是看見他有什么而自己沒有的,一定會心癢念叨。</br> 可阿鏡是人,又不是物,怎么可能分享給他。</br> 陸鳴煥又接著說:“你連頓飽飯都不給人吃,還不如讓我先撿到她呢。”</br> 黎奪錦眉心皺了皺。</br> 他又不是什么大惡人,怎么可能一頓飽飯都不給,陸鳴煥這話是從何而來。</br> 他盯著陸鳴煥,陸鳴煥卻沒有再多說了,只是出神地回憶了一下他給阿鏡投食時的場景,便咂咂嘴,跑回一邊去,接著玩他的沙盤。</br> 黎奪錦收回視線,沉吟了一陣。</br> 陸鳴煥在屋子里拘束不住,又身體好,從京城到這兒的長途車馬奔波,都不需要休息。</br> 到傍晚時,便換了身衣服不知去哪里了。</br> 沒過多久,一個暗衛進來,在黎奪錦旁邊低聲附耳幾句。</br> 黎奪錦取來斗篷披在肩上,同那名暗衛一起出門。</br> 他隱在人群中,一路跟著前方的阿鏡。</br> 阿鏡吃完了陸鳴煥給她的糕點,下午睡了一會兒補覺,天剛擦黑,她又動身去了盛春樓。</br> 盛春樓是這兒最熱鬧的青樓,白天人跡寥寥,剛要入夜時,又開始熱鬧起來了。</br> 燈籠全點亮了,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揮著香氣四溢的手絹在門口迎客,有的還捂著嘴打著哈欠,伸懶腰時露出妖嬈身段,慵懶迷人。</br> 阿鏡貓著腰,從人縫里鉆了進去。</br> 她瘦小,存在感太低,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br> 哪怕巡堂的小二瞧見了,也只以為她是進來撿點瑣碎花生飽肚的乞兒,懶散一瞥也就不再管她,等到待會兒客人上得多了,再把她趕出去就是了。</br> 阿鏡卻是熟門熟路地鉆進了樓板下方。</br> 她昨天便是在這里待了一天一夜。</br> 樓板下,是姑娘們梳妝打扮的地方,阿鏡在這兒看著她們挽發,看著她們描眉,看著她們如何嬉笑怒罵地與同伴說起昨日肥豬一般的客人。</br> 直到一個臉上帶著可怖傷痕的女子出現,痛哭著說,她昨兒夜里被恩客偷了銀子。</br> 眾人聞言大驚,紛紛放下手里的篦子妝粉,圍攏到一起來。</br> 那女子還未成言,便先委屈落淚,臉上傷痕還未痊愈,血跡斑斑,淚水剛一澆下來,就一陣火燒似的疼,擦都不敢去擦。</br> 有姐妹拿帕子細細給她拭著,她趴進人懷中,恨聲述說起來。</br> 做這樣行當的女子,荷包里又有多少銀子可偷,無非是一點防身錢罷了,但那也是比眼珠子還要緊的東西。</br> 她剛好醒來,發現枕邊一直當寶貝藏著的小口袋被打開來,那客人的手正要往里鉆,已不知拿了多少去。</br> 當即她就如被剜了心一般地刺痛,立刻從床上跳起來,不顧長發凌散,一手攥緊了荷包,一手掐住了那人的皮肉,讓那人把銀子還來。</br> 那人被當場戳破,惱羞成怒,竟也面紅耳赤地與她辯駁起來,一會兒說是她偷拿了銀兩藏在荷包里,自己只不過是取回;一會兒說她服侍不盡繾綣,不抵如數銀兩,叫她還來。</br> 女子雖然是做下等生意的,可事關錢財,那便是比命還重要,當即二話不說地同那人廝打起來,最后落得一身傷痕,還只搶回了一半的積蓄。</br> 女子痛哭不止。原本她可以請老鴇出面,畢竟是樓里的姑娘,若是不護著,那便是虧了樓里的招牌和生意。</br> 可現在她容顏毀了,已經是沒了多大用處,老鴇又怎會護著她。一看到她臉上愈合不了的深深傷痕,老鴇就立刻轉了話頭,反倒是對著那恩客說了一通的好話,哄得對方出了一大筆賠償費,拍拍屁股走人。</br> 那筆用來賠償的錢,一分也沒到女子手上。</br> 按老鴇的話說,她是幫盛春樓賺錢的人,現在她把自個兒毀了,那就是把本該給盛春樓賺的銀子給毀了,這筆賠償,當然是要賠給樓里的。</br> 至于她,以后只能出去送花車了。</br> 所謂送花車,那便是由一個老奴拖一輛板車,女子坐在板車上,去走街串巷地叫賣,若是有人愿意付錢,老奴便收了錢走到一旁,留下女子和付錢的人就地茍合一場,完事后,再接著拉著她去賣下一次。</br> 這錢拿回來,還要給盛春樓九成,女子只能拿一成……</br> 阿鏡聽得額角青筋緊繃。</br> 按理來說,阿鏡這個人物,自幼靠與野狗搶食長大,什么腌臜事沒見過,但人心如此復雜、扭曲、多變、丑陋,還是讓她感受到了痛苦。</br> 她默默忍著,蹲在無人看見的角落里,盡力提醒自己今天的任務。</br> 她是來替黎奪錦找身上有虎掌圖樣的女子的。</br> 從昨天到今天,她見過的所有女子都是身著紗衣,并未曾見到過虎掌圖案。</br> 阿鏡忍著,有人卻忍不下去了。</br> 一個肩膀圓潤、胸前豐腴的女子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她長發與別人不同,帶著暗金色的微卷,直沖到那哭啼著的女子面前,怒叱道:“你就任由他這么欺負你?那筆錢,你必須得從老鴇那兒拿回來,不管用什么藥,都要醫好你的臉!”</br> 被她吼了一頓的女子有些懵然,半晌,搖了搖頭:“不、不,不會還給我的。我已經被記恨上了,那男的說了,他知道我以后要去拉花車,他會告訴整個城的男人知道,說我不干凈,身上有病的,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找我,我再也掙不到錢了……”</br> 說著,她又悲痛不已地大哭起來。</br> 與其說是被人欺壓的不忿,倒不如說她是在為之后沒了生計的絕望而痛哭。</br> 人是可以一點一點被踩到泥里的。</br> 阿鏡以為自己不會再因別人對自己的惡待而憤怒,可是當她看到比自己更加不懂得憤怒的人時,她心中還是涌起了熊熊怒火。</br> 樓板下的其他女子紛紛湊過來安慰。</br> 那卷發女子直愣愣站了一會兒,突然對著啼哭的女子惡狠狠罵出一句:“那你怎么不去死好了。”</br> 罵完,她也不顧其他姐妹愕然不贊同的目光,摔開凳子跑了出去。m.</br> 阿鏡盯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一會兒。</br> 突然也起身,跟著沖了出去。</br> 突然鉆出來的阿鏡嚇得其余人連連大叫起來,大約沒看清楚,以為是哪里竄出來的大灰老鼠。</br> 阿鏡跟著那女子走到鍋爐房里。</br> 那女子對著一大鍋子正煮沸的水唉聲嘆氣。</br> 阿鏡走到她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br> “我的老天爺佛祖大人!”卷發女子猛嚇了一跳,一邊轉身一邊拜神,胸前碩大的花朵亂顫。</br> 看清眼前是個瘦弱的女子,她復又冷靜下來,淡定回歸原位的眉眼細細描摹過,精致而妖嬈:“你是誰?想干嘛!”</br> 阿鏡說:“我可以幫你。”</br> “幫我?幫我什么。”</br> 阿鏡無機質一般黑透了也亮透了的雙眼盯著她,說:“幫你殺人。”</br> 女子嚇得腿一軟。</br> 她很快想起自己方才說的狠話,連忙攔住阿鏡:“你是哪里來的冤家?我何時要殺人?叫人去死也是我胡說的,我呸呸呸,不算數!”</br> 她抹著口水連吐三聲,阿鏡歪了歪頭,盯著她,說:“我可以,去殺了那個男人。”</br> 像是怕對方聽不懂,阿鏡又補充道:“那個偷她錢的男人。”</br> 女子怔住。</br> 阿鏡當然知道,她真正想叫去死的,是誰。</br> 是剝皮吃人的怪物。</br> 是壓迫人而不容人反抗的惡徒。</br> 女子嚇得后退了兩步。</br> 再退,就是燒紅的鍋爐邊緣,阿鏡拽住了她。</br> 卷發女子顫聲道:“你,你究竟是誰……”</br> 阿鏡沒有回答。</br> 她說:“黎奪錦叫我來找你。”</br> 女子不解,面上覆蓋了一層更深的迷惑:“誰?”</br> 阿鏡扯落了她的衣衫。</br> 罩衫下方,只有一件肚兜,擋不住的腰際,紋著一只虎掌。</br> 阿鏡盯著那枚虎掌。</br> “黎奪錦要見你。”</br> 她抬頭又看著那女子道:“你跟我回去。作為報酬,我替你去殺人。”</br> 女子聽見殺人二字,又是一抖。</br> 總算,她轉過彎來,意識到眼前這個奇怪的小瘦貓并無惡意。</br> 而且,大約還與她腰間的紋身有關。</br> 女子拉攏了罩衫,沉吟了一會兒。</br> “你等等罷,我去同姐妹們交代下。”</br> 阿鏡便點點頭,站在了原地等。</br> 她不知道,她方才所做的一切,都被站在遠處屋檐上的黎奪錦盡收眼底。</br> 甚至她所說的話,也由暗衛偷偷聽去,再一一同黎奪錦轉述。</br> 黎奪錦叫她來找身上有虎掌的女人,并沒有寄望于她一定能找到。</br> 因此黎奪錦親自來了一趟。</br> 一個是因為,這個虎掌紋身的女人對他現在來說,很重要。如果阿鏡無法完成任務,他自己親自下場,也要將人帶回去。</br> 另一個是因為,想看看阿鏡的表現如何。</br> 他很意外。</br> 也很滿意。</br> 阿鏡等到了那女子回轉。</br> 她連衣服都沒換,只在唇上抹了白色的脂膏,假作病重模樣。</br> 她一邊掩袖大力咳嗽著,一邊同阿鏡出了盛春樓。</br> 老鴇果然沒有管她。</br> 到了世子府,黎奪錦書房的燈還亮著。</br> 阿鏡和女子一同走進去。</br> 黎奪錦身邊沒有其他奴仆,他對有些左立不安的卷發女子表明了自己的身份。</br> 女子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跪下來,行了個四不像的大禮。</br> “拜見世子。”</br> 阿鏡轉身想要走出去。</br> “阿鏡留下。”黎奪錦忽然出聲,點了點還跪著的女子,悶笑幾聲,性情似是十分溫和,“陪陪她。”</br> 阿鏡便留在了角落里。</br> 黎奪錦和那女子說話。</br> 他拿出一枚兵符,兵符是虎掌狀,上面還刻了一個人的姓名。黎奪錦對她捎了一段簡短的口信。</br> “赫猛托我,找到他流落到小鎮的愛人。”</br> 他將兵符擱在桌角,對那女子說:“你被家人賣到此地,再也無法回去。可在邊境,還有赫猛在想念著你。他早已是我父親麾下的將士,足夠養活你。”</br> “我會替你贖身,送你回去與赫猛團聚。從此以后,你再也不必受這樣的苦。”</br> 女子跪伏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地面,很快就濕了一小塊。</br> 后來,黎奪錦和她說完了話。</br> 女子走出門,擦去了唇上用來掩蓋的脂膏。</br> 細細看去,她的眼珠有點淺淺的藍色,不似完全的中原人。</br> 她是出生在塞外的女子。</br> 可她擦去脂膏后,轉頭對阿鏡笑笑:“好了,我要回去了。”</br> “回?”</br> “盛春樓。”女子又笑了笑,“如今我的生計已經在那里。我快攢到贖身的錢啦,將自己贖出來后,我就可以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替別人漿洗衣裳也好,替別人洗碗上菜也好,總能找到活下去的辦法,那樣的日子,我盼了好久啦!”</br> 阿鏡不明白,呆呆地看著她。</br> 女子的眼角濕潤,剛剛才被淚水洗過,透徹又溫柔。</br> 她看著懵然的阿鏡,忍不住噗地笑出了聲:“赫猛他呀,我很謝謝他,依舊惦記著我。”</br> “但是我們已經不是同樣的人了。”</br> “我已不是單純年輕的未嫁女,他也不是放馬為生的窮小子。”</br> “兩個人差得這么這么遠,強湊到一處,也只會有悲哀的結局。”</br> “為了不讓那樣的錯誤發生,我只能回到我應該去的地方。”</br> 女子俏皮地繞了繞自己的卷發,對阿鏡說:“我看你是個傻姑娘,就送你一句話吧。”</br> “不要太相信比自己地位高出太多的男人,你要像我一樣,好好兒活著啊!”</br> 最后阿鏡見到的,只有她在月色下用力揮著手告別的背影。</br> 阿鏡站了一會兒,回到黎奪錦的書房里去。</br> 黎奪錦正把卷發女子留下的一枚花鈿塞進信封里,一邊寫著隨信,一邊對阿鏡說:“送她走了?”</br> 阿鏡沉默地點點頭。</br> 黎奪錦筆尖頓了頓。</br> 他抬起頭,看向阿鏡低垂的一張臉,露出個笑來。</br> “怎么了?不高興的。”</br> 阿鏡說:“她們到底想要什么呢。”</br> 替她們殺人,不要。</br> 給她們錦衣玉食,不要。</br> 她阿鏡,想要的又是什么呢?</br> 黎奪錦敲了敲筆桿的一頭。</br> 他放下筆,對阿鏡說:“你做得很好。我沒想到,你能這么快找到她,而且說服她來見我。要知道,她是一個可憐女子,是很忌諱見生人的。”</br> 阿鏡想,這應該是夸贊。</br> 但她不知應該作何反應,便只是將黎奪錦望著。</br> 望得黎奪錦都有些無奈了。</br> 他指了指嘴角,說:“阿鏡,會笑嗎?”</br> 阿鏡眨眨眼,又搖搖頭。</br> 黎奪錦便揚起唇角,笑給她看。</br> 阿鏡認真地盯著他,然后,努力地提起一邊嘴角。</br> 露出了幾顆潔白鋒利的牙。</br> “哪有笑一邊的?”黎奪錦用手指摁著自己的兩邊唇角,“像這樣,一起笑的。”</br> 阿鏡唇角抽了抽,像是力氣即將用竭,但總算還是努力地,又提起了另一邊。</br> 于是,她完整地露出了八顆牙。</br> 上面四顆,下面四顆。</br> 黑溜溜的眼睛瞪得滾圓,滿是茫然無辜。</br> 黎奪錦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br> 阿鏡走后不久,陸鳴煥也回來了。</br> 他問過管事,知道黎奪錦還在書房,便直接推開了門。</br> 看見黎奪錦面帶笑意,竟有種饜足之色,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某種香氣。</br> 陸鳴煥皺了皺眉,仔細地嗅了嗅。</br> 是那種春樓里女子身上會用的引誘人的低等香粉。</br> 陸鳴煥自以為想通了關鍵,看了一眼好友,戲謔問:“方才誰來過?”</br> 哪個女子,竟然能誘得黎奪錦不顧心病,直接在書房破戒?</br> 陸鳴煥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雖然說潔身自好,并未添置半個通房妾侍,但這些稀奇古怪的畫本、yin書早已不知看了多少,當即在腦內勾勒出黎奪錦與不知名女子春色無邊的畫面,不懷好意地嘿嘿兩聲,還打算問問好兄弟更多細節。</br> “嗯?”黎奪錦掠他一眼,不甚在意,揚起唇角道,“阿鏡。”</br> “什么?!”</br> 陸鳴煥如遭雷劈。</br>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還腦補了很多那個沒命名的女孩子的心情。包括她如何回去和姐妹平平淡淡地交代,如何衣服也沒換地去了世子府。她在發現阿鏡是因為這個跟曾經的愛人有關的紋身來找她時,就已經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被貴人帶走,但是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要回盛春樓,所以她兩袖空空,仍舊穿著盛春樓的紗衣。</br> 因為她不是主要人物所以正文里不寫,就留在這個不占篇幅的地方和大家分享一下啦</br> 感謝在2021072719:18:482021072823:27: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利利卿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質安32瓶;煙雨17瓶;艾拉拉、米拉10瓶;nnnnnxy、洛陽紙貴、童話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