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菱轉身自顧自走著,沒有再和徐長索多說什么。</br> 她說了那兩句有關于岑冥翳的話,已經是多余。</br> 誰知道徐長索會不會轉頭告訴岑冥翳。</br> 畢竟,徐長索對皇室那么忠心耿耿。</br> 想到這里,謝菱又有些后悔,暗暗在心中怪自己管不住嘴。</br> 情緒一上來,就容易隨便說話。</br> 不過,既然已經讓徐長索聽到了,謝菱也不會妄想著去堵上徐長索的嘴。</br> 她和他非親非故,憑什么讓徐長索來為她保守秘密。</br> 想也知道不可能。</br> 至于岑冥翳若是知道了之后,會是什么反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br> 他們一路下來,看見許多將士身穿盔甲穿梭。</br> 謝菱認得服飾,這是她大哥手下的兵。</br> 謝菱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回頭問:“今日,不過是游山玩樂而已,怎么會勞煩兵部與錦衣衛一同出動,守備為何如此森嚴?”</br> 徐長索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聽到她說話,便上前幾步,站在旁側回道:“千燈節大亂,罪魁禍首還未抓到,因此圣上下令,這段時日都需嚴加看守。”</br> 居然還沒有抓到。</br> 謝菱疑惑。</br> 在她看來,那些不過是人為財死的亡命之徒,竟然能在帝王的權勢之下逃脫?</br> 徐長索同她解釋道:“當日的匪徒,已經抓到了一些,但究竟是受何人指使,還未有結果。”</br> 謝菱聽了,默默思忖著。</br> 環生果然還在醫帳處等她,有些焦慮地來回走著,像是個根本停不下來的陀螺,只是囿于主子的命令,只能待在醫帳附近,哪兒也不敢去。</br> 謝菱趕緊喊了她一聲。</br> 環生驚喜地揚起頭,看清她的方向,就立刻跑過來,說道:“姑娘。”</br> 看見謝菱身旁的徐長索,環生趕緊行了一禮,說:“見過指揮使大人。”</br> 謝菱抱著她的手臂,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得知賀柒已經由醫師診斷過,并無大礙,現在已由家人接回自己的營帳了,其他小姐妹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環生在這里等她。</br> 謝菱點頭道:“這我就放心了。”</br> 她轉向一旁的徐長索,正要說話,卻正對上徐長索的目光。他好像一直看著自己,目光愣愣的。</br> 謝菱行了個謝禮,說道:“徐大人,多謝你一路護送。我不過尋常女子,卻使徐大人受累,平白受了這樣的殊榮,不知何以為謝。”</br> 徐長索回過神來,抿抿唇,側了側身子避開這一禮,伸手隔著空氣,虛扶了她一下,回道:“這是三皇子對屬下的吩咐,姑娘不必介懷。”</br> 說完,徐長索又想起謝姑娘之前說的關于三殿下的話,覺得她大約不會太愿意聽到這冷冰冰的言辭。</br> 低頭忖了忖,徐長索又道:“其實,除了三殿下之外,我還受另一人所托。”</br> 謝菱意外。</br> 徐長索便將在林中遇到賀柒受傷、賀柒囑托他去找謝家妹妹的事說給了謝菱聽。</br> 在謝菱遇見三皇子、對三皇子說明她與朋友走散的原因時,徐長索便確定了,她就是賀柒托他找的人。</br> 如此一來,護送謝菱回來,本就是他應下的職責,與三皇子的吩咐并無關系。</br> 聽到賀柒那樣說,謝菱便笑出了聲:“賀姐姐在那樣的關頭,還能惦記著我,實在是重情重義之人。”</br> 她真心實意地笑起來,小臉兒皎潔如月,燦眸若星,在晚霞遍布的暮色里如同暖光中的一粒曜曜明珠。</br> 徐長索又有些呆住了,直直地看著她,目光專注又有些復雜,好像一半在現實中,一半在回憶里。</br> 謝菱幾次對上他這樣的目光,終于又想了起來之前徐長索說,岑冥翳在帳篷外問他的那個問題。</br> 謝菱雙手背在身后,右手握著左手的手腕,輕輕晃了晃。</br> 停頓了一下,她忽然開口,問徐長索:“你方才在看我?”</br> 徐長索眼瞳都微微瞪大了。</br> 他背心一陣激靈,頭頂也有些冒汗。</br> 之前三皇子也問過他這個問題。</br> 他是打算否認的。</br> 但是面對謝菱……</br> 在他猶豫的時候,謝菱就一直背著手,站在那里不動,目光盯著他,像是好奇,純然的探究。</br> 等著他的回答,謝菱也沒有催促,歪了歪腦袋,換個角度看著他。</br> 徐長索咽了咽喉結。</br> 他有些沉重地點點頭,開口道:“我并非有意冒犯姑娘……”</br> 開頭有些艱難,但不知為何,后面再要說的話就自然許多。</br> 仿佛有一種沖動促使著他對眼前人說出口。</br> “我也曾經像今日三皇子照顧姑娘一般,保護過一位郡主。有時看著姑娘便想起一些往事,請姑娘原諒。”</br> 謝菱看著他,似乎輕輕嗤笑了一聲,但徐長索回神去看,又見她只是一臉明朗地看著自己,應當只是錯覺。</br> 謝菱點點頭,說:“徐大人武藝高強,心細如發,極為可靠,想必將那位郡主保護得很妥當吧。”</br> 徐長索前面聽著謝菱一連串夸他,正有些耳熱,面色也有些羞赧的柔軟,剛想開口,卻又聽見謝菱的后半句話。</br> 瞬間如同被霜雪之巔的驚雷狠狠砸中,臉色急變。</br> 一定保護得很妥當。</br> 妥當嗎?</br> 她在九泉之下傷痕累累,哭救無援,能算是妥當嗎?</br> 他一身墨色,形容十分恍惚,背著夕陽的光站著,像一只曬不到太陽而有些蒼白的鬼魂。</br> 威風煊赫的指揮使,突然像是得了急癥一般,整個人迅速褪色。</br> 謝菱好似覺得奇怪一般,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徐長索蒼白的不是肌膚,而是嘴唇、眼神,如同被地府冥水浸洗過一般,失色慘淡,因此看起來十分枯敗。</br> 沾了不知道多久,徐長索終于回過神來,支撐不下去,對謝菱匆匆道了別,孤身往來路走。</br> 謝菱看著他的背影,眼里的情緒淺淡,透著涼意,像是浮在冰川上的風。</br> 趙綿綿死的時候,她用了木偶劑,雖然那些惡尼的棍棒、鐵刺并未真的落在她身上,但是她化作了庵里的一盞紙燈籠,掛在房梁上,也是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那具身體是怎樣被那幾個尼姑凌虐折磨得鮮血流干、骨肉破碎。</br> 徐長索當然不是殺她的人。</br> 但是卻是將她送到這無法回生之地的人。</br> 既然他還記得趙綿綿,那么如果說幾句意有所指的話能叫他做一晚噩夢,謝菱不介意多說幾句。</br> 謝菱收回目光,挽著環生的手往營帳走去。</br> 在鹿霞山要休息一晚,第二日日出之時,所有臣子要帶著家眷同帝王一道去停風臺祈福。</br> 大臣們的營帳都安置在山腰,現在夕陽差不多要沉下山去,周圍染上一片黛色,遠遠望去,營帳前的火堆連成一片,已經很有些熱鬧的光景。</br> 謝菱顯然是回來得晚了,她進去時,謝兆寅都已經坐在火爐前休息,火爐上溫著一壺酒,他一個人坐在那兒,拿著酒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面膛被火堆跳躍的光照得通紅。</br> 謝菱鮮少見到父親飲酒。</br> 她頓了頓,她不想同父親打招呼,畢竟,她與父親無話可說,便趁著謝兆寅仰脖喝酒時,從旁側溜去了后面的帳子。</br> 因地方不夠,三姐妹的帳子是挨在一處的,并未隔開。</br> 謝菱一回來,住在她旁邊的二姐謝華濃就聽見了動靜。</br> 謝華濃撩開帳簾,看見謝菱,先問了一句:“去哪兒了?”</br> 又停了停,說,“這裙子你穿著,果真好看。”</br> 謝菱眨眨眼,摸了摸裙擺。</br> 那衣裙花團錦簇,水色底,緋紅面,十分鮮妍,襯得人氣色極好。</br> 是謝華濃挑的料子,又托人裁制成衣,趕去鹿霞山的前一日,才給了謝菱。</br> “聽孫婆說,這是母親當年最喜歡的料子,也是她出閣前最常穿的顏色。”謝華濃雙臂環抱,倚靠在一旁,看著謝菱喃喃出聲。</br> 正是因為謝華濃送布料來時,說這是母親曾經喜歡的,謝菱才收了下來。</br> 關于母親的事,謝菱幾乎都不怎么了解,只有從別人口中聽得只字片語,因此更為珍惜。</br> 雖然她不知謝夫人當年的模樣,但這裙子,她確實喜歡。</br> 只不過,收下裙子之前,她還是再三地跟謝華濃問了清楚:“二姐姐不要嗎?”</br> 聽說這布料難得,幾個月中,偶然才有一次會在集市上售賣。</br> 謝華濃搖搖頭:“我偏好灰黛類的顏色,這些布料,我不愛用。”</br> 謝菱這才沒有再說,但執意將布料還有制衣的錢如數還給了謝華濃。</br> 今日她將裙子穿出來,謝華濃果然又夸她好看。</br> 誰不喜歡被姐妹夸贊,謝菱當然是有些高興的,又跟謝華濃道了次謝。</br> 兩人正說著話,管事來請,說是謝二夫人到訪,要請幾位姑娘去前廳見見。</br> 謝二夫人是尊稱,指的便是謝菱他們幾個的姑姑,謝兆寅的同胞親姐姐。</br> 二姑姑今年四十有一,并未嫁人,在宮中做女官,偶爾休沐回到家中,總要挨個看看族里的這些個姑娘,既是長輩,又像是半個師父。</br> 宮里規矩重,二姑姑每次來,都常常指點教導三姐妹,在幾個姐妹心中,威望很重。</br> 今日她定是也隨著哪位娘娘出宮,來了鹿霞山,因此特意來見見她們。</br> 謝菱跟在謝華濃身后來到會客的地方,卻發現大姐謝華玨已經端坐在那兒了。</br> 今日謝華玨怪得很,穿了一身素白,頭上的發釵耳飾也是珍珠白玉,與她平日里張揚的性子一點也不相符。</br> 謝二夫人將她們三個一個個看了過去,目光雖然在謝菱臉上多留了一會兒,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br> 模樣好的孩子在人群之中的確是容易出挑,一下子便吸引人的目光。</br> 但她已經在宮中淬煉過多時,早已知道,女子的外貌,有時出挑是福氣,可有時平淡也是福氣。</br> 況且,不論年輕還是年長,女子之間對于外貌的攀比從不會停歇,她在這幾個姑娘面前作為亦師亦長的上位者,自然要一碗水端平,不會因為謝菱長得好,便多給一分好顏色,免得姐妹之間因她的態度不同,而徒生爭執。</br> 這樣的幼稚爭執,別說普通門戶,哪怕在富貴無邊的天家,也從不稀缺。</br> 謝二夫人臉上是一貫有的慈和笑意,唇角的弧度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她先是跟每個姑娘都溫和絮了話,又問到,明日去停風臺祈福,她們準備得如何。</br> 謝菱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想,所謂祈福,不就是去那里跪一跪,許個愿望之類,這需要準備什么?難不成,還要準備一支歌舞表演才藝不成。</br> 她吐槽著,但沒想到,二姑姑還真是這般想的。</br> “明天可以見到圣上與皇子們的尊榮,這也是難得的一回,當然要把握好機會。當然了,姑娘們有的性子內斂,不愿意去爭那風頭的,也可以理解,但至少儀容外表這關,必須要得體。”身為女官,謝二夫人更不能忽視自己親族之中的姑娘,畢竟,她族中的姑娘,也就代表著她的臉面。</br> 謝二夫人諄諄詢問道,“明日該做如何打扮,你們心中可有數?”</br> 謝華玨之前就已經在凳子上坐不住了,聽到這話,面上露出按捺不住的喜色,趕緊起身道:“回姑姑,有數,自然有數。今天聽聞姑姑要來,我特意換了明日打算要穿的衣裙首飾,請姑姑過目。”</br> 說著,她在眾人面前轉了兩圈。</br> 出發前,何雯音曾提示她多準備一套白色衣裙,總會用得上的,她本來心里還有些懷疑,畢竟純白與她膚色、氣質并不相稱,她鮮少穿這個顏色。</br> 但是今日二姑姑的到訪,以及二姑姑說的這些話,讓謝華玨得意又興奮。</br> 她知道,她聽何雯音的話,是沒錯的。</br> 謝二夫人看后一邊頷首,一邊眉目帶笑:“很好,很端莊,又不失風采。”</br> 謝兆寅坐在上首,聽見自己女兒受到夸贊,自然與有榮焉,對著謝華玨面色溫和地點點頭。</br> 謝華玨壓下欣喜,退到一旁安靜地坐著,眼睛不自禁地落在謝菱身上,似是想要看她如何反應。</br> 謝二夫人又繼續道:“玨姑娘最為驚喜的,便是這一身白。你們可知道,鹿霞山的名字從何而來?又為何歷代以來,只有皇家才能來此處?”</br> 這等消息,她們從何處去得知?</br> 謝菱與謝華濃都是搖搖頭。</br> 謝二夫人笑了笑,說起故事來:“據傳,在山崩地動之時,有一只白鹿逃難到山頂,前方便是斷崖,左右無處可去,它哀哀啼哭,并不是畏死,而是因為它腹中的孩子已經足月,馬上就能降世,它不忍去死。”</br> “白鹿的眼淚落在草上,打動了仙人,仙人送來一陣風指點于它,白鹿忽然整個兒停住,高高仰起脖子,仿佛聞聽仙音。它似乎聽懂了指點,竟邁開原本僵立不動的四蹄,直直朝著崖下跳去。”</br> “它并沒有墜下崖,仙人送來的那陣風將它托起,送上云端。在騰空的云端之上,白鹿安然生出一只幼鹿,彼時正是傍晚,霞光映照在一大一小兩只白鹿身上,竟放出炫目霞光。”</br> “母鹿攜著幼鹿乘云直上,消失不見。這驚奇一幕被當時山頭的樵夫看見,傳了出去,鹿霞山也因此得名。”</br> “也正是因為這個神話傳說,鹿霞山被視為名山靈地,只有皇家才有資格來此處避暑閑游。”</br> 謝二夫人在幾個聽故事聽得入神的姑娘鼻尖上點了點,笑道:“我們能被圣上帶到這里來,已經是圣上格外的恩典,更別說明日還要去停風臺祈福。那停風臺,便是傳說中母鹿躍下山崖而不墜的地方,是極為神圣之地,打扮自然要格外莊重,方才對得起圣上的恩典。”</br> “哪怕是皇親國戚,要去停風臺時,都是身穿金白兩色,以示敬畏,我們更要如此。”謝二夫人語氣嚴肅了些,指點道,“陛下體恤臣子,并未將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要求下來,但我們不能不守規矩。穿白色是最好,哪怕不穿白色,用些淺淡顏色,或者像大臣們常用的石青、灰綠等莊重暗色,也都是可以的。”</br> 謝二夫人轉向謝菱、謝華濃二人。</br> “二姑娘和三姑娘呢?明日的衣著打扮,可安排好了?”</br> 謝華濃淡聲道:“我一慣是這樣打扮,首飾樣式也差不多,明日也大約是如此模樣,請姑姑過目。”</br> 她一身灰藍,謝華濃本就偏好這樣冷淡清淺的顏色,不僅合規矩,而且襯她。</br> 孫夫人也點了點頭:“清雅端方,二姑娘一貫如此。”</br> 輪到謝菱,她背在身后的手忍不糾結到了一起。</br> 方才聽故事時,她就已經知道不好,卻沒想到,果真如此。</br> 她此次帶來的,只有謝華濃送她的布料裁成的兩套新衣,一套穿在身上,另一套也是一樣的顏色。</br> 水紅底,鮮妍明亮。</br> “我……”謝菱遲疑不語。</br> 謝二夫人的眉心一下子就皺了起來。</br> 她猶豫又猶豫,卻是沒有直接跟謝菱說話,抬眸看向了上首的謝兆寅;“章京,難道你就沒有為三姑娘準備一身合規矩的衣服?”</br> 謝華濃聞言,和謝菱互望一眼,正要說話,謝華玨卻搶先開了口。</br> 她從謝二夫人提要求時,便忍不住眉飛色舞,此時聽到謝二夫人對謝菱不滿意,便再也忍不住,立即開了口。</br> 謝華玨揚聲道:“二姑姑你不明白,那可是三妹妹新得的衣服呢。三妹妹就是這樣的性情,藏不住一點好東西,剛得了新東西,就要穿給旁人看。”</br> “華玨,說什么胡話!”謝兆寅怒聲喝止。</br> 謝華玨閉嘴不再多說什么,卻依舊似笑非笑地在旁邊看笑話。</br> 何雯音告訴她要穿白衣后,她立即選擇了瞞下來,連謝華濃都沒有告訴,就是怕她偷偷又告訴了謝菱。</br> 此時能看到謝菱吃癟,謝華玨已經滿意了,覺得總算出了一口氣。</br> 謝二夫人看了看謝菱粉嫩的面容,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已經對謝華玨所說的話信了八分。</br> 但凡哪個少女,有這樣的好花容,誰會忍得住,不想去展示?雖然是人之常情,可到底也有些招人嫌話。</br> 在她的觀念中,女子應當溫順忠厚,可以被人挑揀不是,但不能大張旗鼓地將自己的得意之處炫耀給人看,而應留待良人慢慢發掘。</br> 謝兆寅咳了一聲,說:“她們女兒家的那些東西,我怎么想得到那么多?依我看,花菱穿這身很是好看,并沒有不妥當之處啊,要不,明日就這么……”</br> “不行!”謝二夫人怒從中來,甚至拍了一下桌子。</br> 她最反感的便是這些男人看不起她們的規矩。</br> 眼下分明就是三姑娘的衣著出了岔子,謝兆寅身為父親,不僅不向她低頭悔改,態度竟還如此輕飄飄。</br> 謝二夫人怒氣上來,不愿再多說。一邊起身一邊留下一句:“若是三姑娘明日沒有合適衣著,不必去停風臺,免得太過顯眼,招人口舌。若是惹得天家不快,更是得不償失!”</br> 她說完便走,可見是氣著了,謝兆寅臉色黑了一陣,還是不得不出去留住人,道謝一番,又說了些好話,才將人送走。</br> 等他回來時,謝華濃已經先站到了謝菱面前,抓住了謝菱的手,仰頭對謝兆寅道:“父親,花菱并不知道這停風臺的規矩,她的衣裙是我送給她,也是我要求她穿到鹿霞山來的,不是她的錯。”</br> 謝兆寅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先看清了二女兒臉上的緊張之色。</br> 這是擔心自己會訓斥花菱?</br> 謝兆寅心頭滯澀難言。</br> 他發現若是從前的自己,還真有可能這樣做。</br> 謝兆寅緩和了面色,目光繞過去看著謝菱,盡量溫聲說:“花菱,你別太在意。你二姑姑就是這樣的脾性,從小便驕傲得很,現在你別看她年紀大了,以為她脾氣好了,我跟你說,都是裝的,你看看我,哪里敢頂她一句嘴。”</br> 只不過,他拙劣的打趣話,無人在意。</br> 謝華濃轉身對謝菱說:“我今日洗漱后,不換衣服便是,明日花菱穿我的另一套干凈衣裳去。”</br> 謝兆寅不認同,搖頭道:“華濃你的身量比妹妹高許多,不合身。”</br> 謝華濃抿抿唇,看向了謝華玨。</br> 謝華玨身高與謝菱相類,只是比謝菱豐腴些,扎緊腰帶,應當也看不出來。</br> 謝華玨將這個消息瞞到今日,就是為了看謝菱失措,怎么可能幫她?瞪起眼睛,往后退了退,說:“我沒有多余的了,另一套是寶藍,也不合規矩的!”</br> 其實,她箱子里還有另一套白色,繡著雛菊。</br> 謝華濃冷眼瞧了瞧她,正要威逼,謝菱卻拉了拉她的衣袖。</br> “二姐姐,不必了。我自己想想辦法罷。”</br> 其實她哪里有什么辦法可想,只不過不想再為此事多生事端。</br> 而且,她心底已經不與大姐親近,并不想從大姐那里獲得一絲一毫的幫助。</br> 至于去不去停風臺,對她來說都沒什么意義。</br> 謝華濃閉上了嘴,轉身看向謝華玨,眼神清明。</br> 天色快要完全沉黑,徐長索回去向三皇子復命。</br> 他在營帳門口又等了一會兒,岑冥翳才領著人,抱著一個箱子,匆匆趕到。</br> 岑冥翳掠過了他,直接撩開營帳簾子,似是切切地正要朝里面說話,在看清空蕩蕩的營帳內后,聲音卻又頓在了喉嚨處。</br> “殿下。”徐長索上前一步,道,“謝姑娘等了您許久,見天色已晚,怕家人擔心,便著屬下先送她回去了。”</br> 徐長索說完這句,便一直沉默。</br> 不知為何,謝三姑娘說過的,對于三皇子不信任的那些話,他并不想讓三皇子知曉。</br> 他似乎有種感覺,那些話是謝姑娘真心之語,既然說給了他……他不愿再說給旁人。</br> 哪怕是與之有關的三皇子。</br> 岑冥翳目光從徐長索身上掃過,只看到一個看似謙遜地、在他面前低著頭沉默不語的身影。</br> 他亦沒有說話,似是沉吟著什么。</br> 兩人高大的身影一前一后站在暮色里,仿佛剪開了晚霞。</br> 謝家營帳內,謝華濃與謝華玨以目光對峙著。</br> 謝華濃心知肚明,既然大姐知道今日要穿白衣,她定然會早做準備,就不可能只帶一套上山,否則,若是身上這臟了,豈不是竹籃打水?</br> 但是大姐拒絕幫花菱,她也無權指摘。這件事可以不提,但是另一件事,她今天不會再放過。</br> “大姐,你今日為何故意在二姑姑面前踩落花菱?在長輩面前詆毀自己的妹妹,你很高興嗎?”</br> 這直白的話把謝華玨嚇得胸腔巨震,她臉色不受控制地變白,捏緊了木椅扶手。</br> “你,華濃你為何污蔑我?”</br> 她強辯著,目光卻不自覺地朝一旁的謝兆寅看去。</br> 女孩兒間的小心思一直都是軟刀子,戳得人難受,又找不到證據。很多時候,就是吃準了對方抓不住自己的把柄,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br> 但是,這種心思最害怕的,也就是被放在明面上來。</br> 如今父親還在這,謝華濃竟然直接質問她!</br> “是不是我污蔑你,你清楚,我也清楚。”謝華濃一字一頓道,“這種事并不是第一次了,從前我不在意,但從今天開始,這種以言語傷人的下作風氣不允許再在我們姐妹之間再出現,下次我再看到,不會顧忌你是長姐。”</br> 謝華濃字字鋒利,是絲毫不留情面了。</br> 謝華玨腦中嗡嗡作響,其實已經不大有膽子和謝華濃對峙,只是想著父親還在這,不能讓父親聽到這些對她不利的事!</br> “你憑什么對我說這些,難道我方才說的有錯嗎?”謝華玨扣緊扶手,也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慌亂地指住謝菱,試圖轉移視線,“分明是花菱自己不守規矩,你問問她,這一整天,她去了哪兒?上山之后,我可從沒見過她人,今日鹿霞山上這么多年輕公子,誰知道她是不是跟哪家的公子混在了一起。”</br> 她先是暗示謝菱打扮得花枝招展,現在又直接猜疑謝菱與人私下見面,這對閨閣女子來說是不輕的指控。</br> 謝兆寅怒血上頭,憤怒地用力砸了下桌面,指著謝華玨怒吼道,“你給我閉嘴!”</br> 謝華玨被吼得冒出點點淚光,但仍然硬撐著,指著謝菱說:“為什么,你們都幫著謝菱?你們倒是問她,她今天去了哪兒!”</br> 謝菱靜靜看著她。</br> 謝菱看得出來,謝華玨其實十分慌亂,她應當并不知道今天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因為一貫驕縱,并不懂得認錯,所以故意沒事找事扯話來說,想要掩蓋過去自己的事。</br> 這種小打小鬧,謝菱并不在乎。</br> 總歸謝家待她不親厚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她關心謝家人的態度,還不如關心關心自己的任務。</br> 之前聽謝華玨提起什么年輕公子,謝菱還緊張了一下。</br> 現在明白謝華玨并不知道真實內情,謝菱是完全放松了下來。</br> 她正要開口,外面傳進來一道清亮的笑聲:“哎呀,我剛剛看見指揮使徐大人了,謝家妹妹,是徐大人送你回來的嗎?”</br> 人未見,聲先亮,謝菱一聽這個聲音,便知道是賀柒來了。</br> 果然,沒過多久,賀柒大步走了進來。她竟換了一身男子長褲,長發束起,露出明亮飽滿的額頭,和彎彎的柳葉眉,看起來竟頗有些清俊。</br> 走進帳中,賀柒發現謝家三姐妹都在,甚至連謝兆寅也在,氣氛似乎有些緊張凝肅的氣氛。</br> 她也只是頓了一下,便接著走進來,朝謝兆寅行了個禮:“謝伯伯安。”</br> 被丞相之女稱呼謝伯伯,謝兆寅頓時有些不知該做如何表情。</br> 他們家與丞相府素無來往,怎么……</br> 賀柒笑著,握住了謝菱的雙手。</br> 謝兆寅眨了眨眼,“哦”了一聲,道:“賀姑娘,你與花菱認識?”</br> 賀柒道:“也是今日才相識的。我在林中玩耍,不注意間,腳被蛇咬傷,謝妹妹怕是毒蛇,替我去山中尋藥草,我正擔心呢。妹妹你后來沒吃什么苦頭吧?方才我來的路上,見著了徐大人,已向他問安過了,是他送你回來的?”</br> 謝菱看了眼謝華玨,點點頭。</br> 賀柒來得巧,三言兩語,就將方才謝華玨質疑的事說了個清楚。</br> 有客人到,自然是要先招待客人,謝菱沒再管那攤子事,帶著賀柒往自己帳子里走。</br> 賀柒進了她的帳子,整個人就放松下來,沒正形地倒在長椅上,呼了一聲:“今天,可叫謝妹妹看了我笑話了。”</br> “哪里的話。”謝菱自己倒了杯茶水推給她,關心道,“賀姐姐,你的傷無礙了?”</br> 方才她看賀柒是自己走進來的,步伐矯健,倒還比白日精神些。</br> “哈哈!別說這個,”賀柒以手捂臉,尷尬地笑了兩聲,“我自幼就害怕這些爬蟲,那時被蛇咬中,已經是六神無主,被送到醫帳里面,檢查過后,醫師才說,那是一條無毒小蛇,咬的傷口,還沒有我平日里玩匕首來得深,我居然被嚇得渾身發軟!”</br> 謝菱忍不住笑出聲來。</br> “沒事就好。”</br> “對了,給你帶了點小禮物,你看看喜歡么。”賀柒玩著桌上謝菱織的小蝴蝶,頭也不回地往后指了指。</br> 謝菱這才注意到,方才賀柒帶來的家仆搬了幾個箱子進來,堆在角落里。</br> 她打開第一個,是些不常見的戲本,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玩物,雙面鼓之類,還有些香氣四溢的點心,雜亂地堆在一起,卻看起來很豐盛。</br> 謝菱笑了,又打開第二個,</br> 第二個箱子里是一套裙子。</br> 那條裙子是淺淺的杏黃色,很嫩,像剛下鍋的雞蛋,或是剛長出枝頭的稚嫩花瓣。</br> 燭光下,它散發著柔柔的暈光,讓人見了便想觸摸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有看上去那么柔軟。</br> 在它旁邊,還有另外一件罩衣,那件罩衣是乳白色,薄紗,質地微硬,在陽光下粼粼生光,像是傳說中,鮫人的魚鱗一般。</br> 這罩衣搭配裙子,穿起來定會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完全符合謝二夫人所說的,對于顏色的要求。</br> 謝菱愣了一會兒,驚訝地跟賀柒說:“賀姐姐,你送我的這裙子,可是太巧了。我剛好沒有合適的衣裙,明日去停風臺要穿淺色,你可知道這回事?”</br> “知道呀,我……”賀柒說著,突然一頓,“什么裙子?我沒有送呀。”</br> 謝菱懵住,她沒有送?可這箱子分明是方才一起抬進來的。</br> 賀柒手里捉著那只紅繩編的小蝴蝶,站起來湊近,好奇地也去看。</br> 發現果然,在她送的那箱禮物旁邊,有一只模樣差不多的箱子,里面躺著漂亮新衣。</br> 賀柒左右看了看,又上下摸了摸,突然感覺破案了,攬住謝菱的肩膀,戳戳她的臉頰,笑道:“妹妹,你可真是個小迷糊,這不是牡丹樓的箱子么,你看,上面還刻著牡丹樓的印。恐怕是你自己什么時候買的新衣,給忘了吧!”</br> 牡丹樓?</br> 那是京城有名的成衣樓,據傳京中富貴的又受寵的小姐,都以每個月能去牡丹樓買一套衣裙為炫耀的資本。</br> 謝菱的花銷并不充裕,從沒有去那里逛過。</br> 賀柒天性里也是愛美的,否則也不會對謝菱一見如故。</br> 見到這漂亮的新衣裳,賀柒便迫不及待要謝菱試穿給她看,伸手將裙子從箱子里拎出來,罩衣被甩動,果然是流光溢彩。</br> 賀柒動作間,一只淺粉色的紙鶴掉在了地上。</br> 謝菱腦門一空,趕緊蹲下身要撿,可賀柒比她靈敏,動作更快,一個彎腰,直接將那只紙鶴捉了起來。</br> “這是什么?沒見過。”</br> 賀柒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把新衣裳抱在懷里,兩手捉住紙鶴的雙翼,輕輕一扯,便拉開,紙張背對著謝菱。</br> 謝菱感覺渾身血液逆流,太陽穴有一瞬間突突跳得發脹。</br> 她大腦極速地運轉,卻想不到什么辦法,徒勞地艱難伸手,想要做些為時已晚的補救。</br> 賀柒把攤開的方形紙放在眼前看了會兒。</br> 然后放下來,極為平常地說了聲:“嘁,什么也沒有嘛。”</br> 謝菱的目光,遲滯地緩緩落在那只被拆開的紙鶴上。</br> 淺粉色的方形紙上,除了折痕,只有空白。</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寶子們!</br> 給了我莫大的鼓勵,還有一些壓力,讓我每天都想要寫得更好,更符合自己和大家的期待3</br> 快告訴我,游樂園里那個叫旋轉什么來著?</br> 感謝在2021071613:49:122021071720:45: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蜜桃綿綿冰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煙雨20瓶;奶啤愛好者、伏玉10瓶;睡不夠啊8瓶;防御5瓶;小行3瓶;18354211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