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br> 幾名朝臣正圍坐暖爐邊,個個臉上皆是喜氣洋洋的笑容,拱手朝上首的老將軍做賀。</br> “陸將軍,終究還是您老眼光獨到,如今我等也跟著享福啊!”</br> 現(xiàn)今三皇子已逝,朝中只有四皇子勢大,邊疆守城的將領(lǐng)專程撥兵來替四皇子穩(wěn)住局面,朝中偶有不諧之聲,也被迅速鎮(zhèn)壓得一干二凈。</br> 朝廷內(nèi)外,如今已經(jīng)一片向好之聲,盡皆擁簇四皇子,再也沒有別的阻礙。</br> 眼看四皇子就要榮登大典,各路文采沛然的學(xué)子已經(jīng)開始撰寫四皇子的事跡,廣為傳頌。</br> 四皇子為人中庸,不曾有過亮眼政績,不過不要緊,眼下皇室凋零,百姓惶惑,需要的也并非那堆成山的政績,而正是需要四皇子這樣如沐春風(fēng)的慈和形象,來寬慰眾人。</br> 因此,那十?dāng)?shù)位文人墨客專將筆墨不要錢似的鋪敘在四皇子的為人處事的逸聞上。</br> 寫他如何孝悌,如何兄友弟恭。舊時一株宮墻柳病死,四皇子忍不住扶樹而泣,眼淚落在樹干上,已病死的樹干竟萌生出嫩芽……</br> 諸如此類的文章,洋洋灑灑出了上百份,在描寫時,文人們并不懼于用不切實際而充滿想象的浪漫詞藻,反而越是高不可攀、似神似幻的形容,越是受四殿下喜愛。</br> 不少文人因此受了豐厚的獎賞,而他們寫出的文章也在百姓之中廣為流傳,狠狠賺取了一片熱淚,四皇子還未登基,便已經(jīng)被扶上了百姓心中的明君之位。</br> 如此光輝前景,還有誰能不服?</br> 他們這一群人,當(dāng)初跟著陸老為四皇子效忠盡力,如今四皇子的圣明大道已近在眼前,他們的好處當(dāng)然也少不了。</br> 今日他們齊聚于此,也是為了慶祝此事,一個個心中皆是歡喜不已,慶幸自己做了明智的決定。</br> 花廳外,砰的一聲響。</br> 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匆匆而過,經(jīng)過了花廳門前,卻并未進來。</br> 不多時,一個頭上扎著雙圓髻的小丫鬟進來,在月門邊蹲了蹲身,小聲道:“是公子回來了。”</br> “噢,原來是陸公子......”來客們紛紛搭話,緩和著氣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滴溜溜轉(zhuǎn)著,轉(zhuǎn)向了上首陸老的方向。</br> “陸公子近日既然回來了,我等是否先行回去?”</br> 陸鳴煥一向?qū)λ麄冞@些人沒個好臉,原先還敬稱一聲叔伯,如今卻見也懶得來見,對陸鳴煥的態(tài)度,他們心中都清楚得很。</br> 只不過,他們的確是依附仰仗陸家,而陸家如今的當(dāng)權(quán)人早已變成了陸鳴煥,即便陸鳴煥對他們不敬,他們也只能裝作看不見。</br> 但陸父卻無法如此。</br> 他沉聲冷哼,伸手按在了桌上,臉色黑沉:“不必理他!他跟那世子在一處,是越來越學(xué)壞了。”</br> 其他人不敢接話。</br> 陸老口中的世子,乃是指平遠(yuǎn)王世子黎奪錦。黎陸兩家向來親厚,除了兩家小輩從小一同長大的情誼,更有陸父對平遠(yuǎn)王府的攀附之心。</br> 那時陸老雖然已是大將軍,卻終究不如一身戰(zhàn)功的平遠(yuǎn)王威名赫赫,在天子面前,也沒有那樣高的身價。</br> 陸家暗中獻(xiàn)媚黎家已久,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可近些日子,陸老的態(tài)度突然大有轉(zhuǎn)變,話中竟時不時有輕視黎世子之意。</br> 這并不僅僅是因為陸家如今在四殿下面前榮寵無兩,還因為那位平遠(yuǎn)王世子不知抽了什么風(fēng),竟直言絕不與四皇子的擁躉結(jié)群結(jié)黨,惹惱了四殿下。</br> 陸老之所以這樣說,是想逐漸與黎家撇清干系了。</br> 幾人會意,卻當(dāng)然不能明講出來,轉(zhuǎn)開話題道:“不要緊,最近陸公子也忙碌得很,沒功夫理會我們這幾個老骨頭,也是正常的咯!”</br> “哼,他......”陸父似是不屑,卻沒再接著說下去,而是拿起茶杯遮掩,眼角眉梢倒都是滿意,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兒子是很自豪的。</br> 畢竟,陸鳴煥是陸家的獨苗,他能像如今這樣成材,便是全了陸父最大的心愿。</br> 于是幾人又連忙吹捧起來,一個接一個來勁地問陸老,是如何培養(yǎng)出好兒子的。</br> 陸父被捧得夠高了,才輕飄飄地開口:“他小時候......”</br> 陸鳴煥小時候,很頑皮。</br> 他是陸家這一支的寶貝獨苗,家里金枝玉葉的姐妹不少,可沒有一個敢惹他的。</br> 陸父本就頗為嚴(yán)肅,又怕把這個唯一的獨苗給養(yǎng)壞了,平時對陸鳴煥,寵雖然是寵到了天上去,金銀珠寶只要能想得到的全都會給他,可夸卻從來沒夸過。</br> 不僅不夸,越是當(dāng)著外人,陸父還越要把陸鳴煥的糗事?lián)斐鰜碚f。</br> 每到家里的宴夜,總是陸鳴煥最討厭的時節(jié),因為在這種時候,他總是會被當(dāng)成一個靶子一般樹在一旁,承受著來自父親的數(shù)落和嘲諷,綿綿不絕。</br> 陸鳴煥益發(fā)叛逆。</br> 家里的姊妹都捧著他,說他是父親眼中最寶貴的人兒,可有哪個寶貴人兒是天天地受著責(zé)罵的?若真如此,他寧愿不要這個寶貴。</br> 好在后來陸鳴煥隨父親去邊疆,結(jié)識了平遠(yuǎn)王的兒子黎世子,與他年紀(jì)相仿,兩個男孩兒每日騎馬趕羊,在日光盛大的草地里滾來滾去,滾得一身草屑,一身癢得人渾身撓的小蟲,極是暢快,在他小小的心中,可以完全抵消那些煩憂事。</br> 對幼時的陸鳴煥來說,玩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和玩伴一同出游,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br> 直到有一天,他去黎世子的營帳里玩兒,發(fā)現(xiàn)角落的一個棉布窩里有動靜,原來是有人給黎世子送了一只小貓兒。</br> 野貓在草原上并不罕見,但那些貓性情惡劣,爪子鋒利,但凡出現(xiàn)在草原上,便是來捕鳥吃的,是種兇狠的猛獸。</br> 可被放在窩窩里送到黎世子這兒來的這一只,一身毛發(fā)褪成淺淺白色,絨毛又短又軟,側(cè)躺在窩里四只小爪顛三倒四地放著,露出隨著呼吸快速小幅起伏的肚皮。</br> 陸鳴煥興致勃勃來找黎世子,本是叫他出去看羊打架的。</br> 這會兒,卻不大想動了。</br> 他稀罕地蹲在窩邊,看著這只小貓,沒忍住,伸手摸了一把。</br> 它好小,好熱,肚皮很薄,隔著那瘦得可憐的血肉,幾乎能摸到它比人要快上許多的心跳。</br> 被摸了肚皮,那只淺灰白的小貓耳朵一動,抬起頭來看他,好像被嚇到了,又好像想看他要做什么,小嘴似是微張,眼睛骨碌碌的,澄澈又清潤地倒映著陸鳴煥的影子。</br> 可憐的小東西。</br> 這樣柔弱,讓人恨不得再多摸幾把。</br> 黎世子在帳內(nèi)換好了衣服,走出來了,一身火紅勁裝,額頂還墜著瓔珞,背上背著弓箭,腳下踩著馬靴,這是要去參加圖爾厄大會的打扮。</br> 他看見蹲在貓窩前的陸鳴煥,就笑了一下,向他說明:“這只貓崽是赫侖在水邊撿到的,那一窩里,就只有這一只最瘦弱,很可能會被母貓拋棄,赫侖就干脆撿回來,看能不能養(yǎng)活了。”</br> 說完,黎世子就繼續(xù)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衣袖、衣擺。</br> 他身上這套是剛制好的衣物,去參加圖爾厄大會之前,要先穿上試試看。</br> 陸鳴煥這時候已經(jīng)沉溺了,一只手在小貓背上不斷地?fù)崦硪恢皇稚斓叫∝堊爝吶ィM芤е妫谥械溃骸澳芑睿趺床荒芑睢α耍夷抢镉恤~干,是庫庫河里撈上來的細(xì)帶魚做的,我去拿來!”</br> 說完他就忙不迭地跑出去,黎世子愕然看了看他的背影,只是無奈,搖頭笑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