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br> 謝菱聽在耳中,只覺腦袋嗡嗡作響。</br> 山下一片混亂,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只是,沒想到是這么大的事!</br> 謝兆寅又何嘗不是驚慌失措?</br> 他在朝中當了一輩子的官,卻也從未見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br> 八皇子幾乎被整個兒釘在了樹上,半邊胸膛被射了個對穿,腳底下的枯葉幾乎被血浸透了,那場面許多人瞧見,哪怕大羅神仙來了也無法可救。</br> 貴為龍子,卻死相凄慘,若說這是一個人的噩夢,或許還可以緩解,但許多人親眼瞧見這一幕,恐懼頓時彌漫四野。</br> 人在面臨恐懼的時候,便會下意識地想要看見自己親近的人。當謝兆寅清點了一遍謝家人,卻發現謝菱不在時,慌亂可想而知。</br> 不過現在到處都兵荒馬亂,人人自危,謝兆寅也來不及追問謝菱方才去了哪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小女兒攔在身后。</br> 謝兆寅低聲對她解釋著目前的狀況。</br> “太子并非有意殺人。他見著兄弟便要炫耀擺弄他那張大弩,有好事者催促他再射一支來看看,當時幾個皇子在周圍看戲。”</br> “原本便只是這樣簡單尋常的玩樂而已,卻沒想到,箭發出之時,不知道是太子歪了力道,還是八皇子失足往前走了兩步,竟叫那支大箭將八皇子……”</br> 原來是用的那張大弩。</br> 那弩.箭寒氣森森,將樹干幾乎劈裂的畫面,謝菱看過。</br> 那樣的力道射到人的身上,實在叫人不敢想象。</br> 謝菱發了個抖,伸出右手攏住自己的左肩。</br> “那現下,該當如何?”</br> “還能如何?屠戮兄弟,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禁軍已經將太子控制起來,等待圣駕。”</br> 女人尖銳的叫喊聲傳來,謝菱下意識朝站得最近的人背后躲了躲。</br> 謝兆寅更緊地攔在幾個子女面前,朝聲音來處看了看,緩緩搖了搖頭。</br> “皇后這時候再鬧能有什么用?她再如何聲稱她兒子無辜,也終究是太子殺了人。”</br> 要拉開那張弓.弩,絕不是一人之力足夠的。太子身后有幾個內飾太監替他拉弓,替他瞄準,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地歪到旁邊站著的一個皇子身上去?</br> 八皇子也不是傻子,更不可能明知危險,還特意走到射程范圍之內來。</br> 這中間到底有多少巧合,誰也說不清楚。八皇子死在那一瞬間,而那一瞬間可以被傳出無數個版本,無數個故事。</br> 但所有這些故事的前因后果只有一個——</br> 太子拉開了弦,八皇子死在了太子的弓箭下。</br> “皇后一族,怕是從此再也不能翻身了。八皇子曾是太子最忠實的簇擁,他這一死,對太子的打擊實在是太大。”</br> 謝兆寅的分析,謝菱越聽越是脊背發寒。</br> 無論從什么邏輯來說,太子都不可能有意殺害八皇子。</br> 那如今的情形如果真的不是意外,就是有人在背后促成。</br> 而這件事最終導向的結果是必然的,那便是,剛復位一天不到的太子,會再次被拉下皇儲的位置,且這一回,他永無翻身之日。</br>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背后的人,不惜犧牲一個皇子的性命。</br> 動手之人要么是其他皇子,要么,是為了其他皇子,而染上血脈手足的鮮血。</br> 謝菱左手的兩根手指并在一起,被右手緊緊攥住。</br> 她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不受控制地想起岑冥翳的那個神情?</br> 岑冥翳明明也和她聽到了一樣的聲音,聽見了山下發生的動亂,但他卻始終是冷淡的,平靜的。</br> 仿佛烈風經過,卻無法拂動他的衣擺。</br> 他那么平靜,是因為他沒有從所聽見的動亂中預料到這樣嚴重的場面,還是因為,他其實也參與其中。</br> 身為皇子,為何不出現在中秋圍獵的摘旗儀式上,而是與一個內侍單獨出現在隱蔽的山頂。</br> 岑冥翳,究竟有什么秘密?</br> 太子被廢,皇后被囚,禁軍之中某首領和數位親信被革職處死。</br> 聽說,是那個首領給太子進獻了巨型□□的打造圖紙,也是他的親信助太子掌弓。</br> 八皇子的母妃日夜在宮中嚎哭,宮中漸起流言,說皇子射殺皇子,如此悚然之事,竟發生在大金朝,定是有妖邪作怪,大金朝必有一劫。</br> 這樣的說法當然很快被鎮壓,但是禁不住越是妖異怪誕的說法越是有人愛傳,只要稍稍有個影子,哪怕不明著說,許多人也會不約而同地想到一處去。</br> 在這之后,又漸漸流出鎮邪除妖的說法。</br> 甚至連民間擺卦的算命先生,都改行當了評書一般,振振有詞地評說著東宮的朝向,如何如何與紫氣沖撞,唯有東宮易主才有可能免此災殃。</br> 太子短暫的復位,幾乎得罪了大半個朝廷。太子的肆意妄為終究成了落回他身上的報應,皇帝面前,天天都有人告太子的狀。</br> 哪怕太子已經下獄,甚至關進了水牢,日日受著重刑,也不能阻止他們繼續列舉太子的罪狀,好似無論怎么罰也不夠。</br> 這里面,除了積壓如山、無論如何也無法消解的怨恨,更多的,其實還是趨炎附勢,見風使舵。</br> 太子已經翻了船,再無可生還之機,新主未明,討好誰都有可能不對。</br> 這個時候唯有狠踩太子,才既不顯得碌碌無為,又不會得罪新主。</br> 未參與這場混戰的,除了如謝家一般依舊保守中立的門第,還有部分權柄威重的世族。</br> 陸府。</br> 好幾個發須皆白的大臣在廳中聚集,或來回走動,或負手嘆氣。</br> 有婢女端著茶水出來,細聲細氣地請諸位品茶,卻被人掀翻了茶蓋。</br> “喝茶?這是喝茶的時候嗎。陸老將軍呢,為何還不出來見我們?”</br> “以前,你們都叫我陸大將軍,叫我那不爭氣的兒子陸小將軍,如今,我卻變成老將軍了。”</br> 沉渾的嗓音從屏風后面傳出,廳中的人全部站起,翹首看去。</br> “陸將軍!”</br> 陸復一身常服,從屏風后面繞出,臉上帶笑,卻仍然不掩眉目間的威嚴。</br> 這是他久征沙場磨礪出來的鋒芒,哪怕他已經從臺面上退出多時了,也依舊無法掩埋過去的榮耀。</br> 千呼萬喚的陸復終于現身,眾人都沒有第一時間說話,而是細細打量著陸復的神情。</br> 只見他姿態輕松,穿著隨意,像是很有把握的模樣。</br> 眾人先就松了口氣,安了一顆心。</br> 陸復擺擺手,叫周圍的仆婢全都退下。</br> “諸位放心,如今的情勢,對你我而言,都只有好事,而沒有壞事。”</br> “陸將軍,這話怎么說?”</br> “平日里,與原太子矛頭最不對的,是哪個?”</br> “二皇子!他與原太子性情頗有類似,都手段辣,見血必要透骨。陸將軍為何如此問?”</br> “那革職處死的禁軍首領,屋中翻出了二皇子的密信。</br> “原來二皇子早就插手干涉內侍事務,甚至安排禁軍私自傳令,召見數位臣子,這都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的事了。</br> “那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二皇子親筆所寫,無論如何也賴不掉的。”</br> “如此一來,原太子的事,很快就會定案了。他就是再如何走運,這一次,也不可能有第二個大理寺卿能來替他翻案。”</br> 皇帝也不傻,原太子究竟冤不冤,有幾分冤,都瞞不過皇帝的眼睛。</br> 現在原太子只是被廢,被關押,頂著朝臣車輪戰一般輪番上奏的壓力,卻還未被最終發落,并非因為皇帝心疼這個大兒子,不愿意就這樣放棄他,而只是因為,皇帝要把這背后的人一同處理。</br> 皇帝這回是下了狠心。</br> 他并不是對自己的兒子會心慈手軟的人,否則,上一次太子千燈節事件,皇帝也不會那樣輕易地將太子定罪,拋之腦后。</br> 皇子殺皇子,且死相那樣凄慘,這犯了皇帝的大忌諱。</br> 宮中、朝中、民間,流言四起,到處都流傳著妖邪之說,皇帝是秉著拿妖驅鬼的決心,來掃除癥結。</br> 大廳中,有幾個人聽聞此言,悄悄斂下了眸,和首座的陸復互看了一眼。</br> 其余人則在興高采烈地感嘆。</br> “果然是那二皇子在背后搞的鬼!”</br> “如今也算證據確鑿了。陸將軍,這是不是就是四皇子的絕佳時機?”</br> 所有人臉上都是亟待押對寶的期待。</br> 他們錦衣華服,肚闊腰圓,可在此時,他們與場里那些雙眼放光盯著桌的人,并沒有兩樣。</br> 在這種所有人目光都盯著自己的時候,陸復倒也沒有再擺什么架子,也沒說些什么含糊不清、玄之又玄的話。</br> 而是十分平和清楚地呵呵道:“原太子被廢,二皇子大勢已去,三皇子向來是個沒用的草包紈绔,眼下的局面,除了對四皇子有利,還能有什么別的結果呢?”</br> “諸位,犬子今早單獨受詔進宮,看時辰大約快要回來了。且看陛下對犬子有什么囑托吧!”</br> 關鍵時候,皇帝單獨召見,僅僅這兩個信息,就足夠讓人興奮不已。</br> 果然沒過多久,陸府外就響起了馬蹄聲。</br> 曾經被稱為陸小將軍、如今已經獨當一面的陸鳴煥一邊解開斗篷,一邊大步走了進來。</br> 滿座皆是他叔伯長輩年紀的人物,陸鳴煥卻沒有偏頭看一眼。</br> 他走到父親面前,面若寒霜。</br> “陛下有令,太子之位空置,京中戒嚴。敢妄議儲君之事者,斬。”</br> 陸復面皮抽了抽。</br> 他因為變老而已然有些混沌的眼珠動了動,拽住兒子的手臂,壓低聲音追問道:“陛下為何會如此下令?”</br> 這,不對。和他們的預判不一樣。</br> 此時皇權已經被逼到角落,皇帝本應在諸位皇子之中選出一個暫掌權柄之人,好安萬民之心,這才是皇帝數年來的行事風格。</br> 可,為何忽然之間如此雷厲風行,不僅只字不提儲君之位,還不惜在此人心動搖之際,施加嚴令,威脅斬殺朝臣。</br> 陸鳴煥的臉色亦有些難看。</br> 他動了動唇瓣,才開口道:“向皇帝如此進言之人,是內侍,王公公。”</br> “王公公?”</br> “他是三皇子,岑明奕的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