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叫青莊,到處都是潮濕的山林。</br> 在這樣的林地里,光憑她一雙腳,能跑出去多遠。</br> 徐長索循著地上的痕跡一點一點找過去,像一只豹子去捉從自己身邊溜走的羚羊。</br> 那只羚羊很弱小,很笨拙,卻憑著膽氣在豹子面前裝乖,裝著裝著,豹子竟然也真的信了。</br> 徐長索找到趙綿綿的時候,不知道他自己臉上的表情黑沉得如同風雨欲來。</br> 趙綿綿對上他的視線,大約是害怕,踉蹌著后退了兩步。</br> 她鞋邊、裙裾上全都是泥印,在她身后不遠的地方,有一棟小屋,藏在枝葉茂密的林間,如果不是趙綿綿手段稚嫩,不懂得在徐長索面前掩飾自己逃跑的痕跡,徐長索恐怕很難找到這里來。</br> 他一步步地逼近,垂眸盯著被他當場捉住的趙綿綿。</br> “你怎么會到這里來的?!?lt;/br>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徐長索已經在心里設想了無數種趙綿綿的答案。</br> 她可能會說,她是被人綁過來的。</br> 甚至可能會說,她睡迷糊了,夢游到這來的。</br> 徐長索知道,其實無論趙綿綿說什么,他都不會信。</br> 可是,他寧愿聽到趙綿綿胡扯,也不想聽到趙綿綿說她要逃跑。</br> 她之前明明說過的,叫他放心,她不會偷偷跑掉,因為她是他的職責。</br> 趙綿綿好像被他嚇到了,像玩了一場殘酷的捉迷藏,她是最后被老鷹捉住的那個。</br> 她肩膀有點發抖,不斷地往后退,差點摔了一跤,被徐長索一把拽住。</br> 趙綿綿身后的屋子里傳來一陣動靜,一個穿著青衣的人弓著腰狼狽地跑走,看上去是個身形瘦小的男子,右腳有些跛,耳垂上掛著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環。</br> 徐長索的目光輕易地捕捉到那人逃竄的背影,朝那邊邁步。</br> 卻被趙綿綿一把抓住。</br> “不要去捉他?!壁w綿綿聲音有些發抖,攔著他的手臂也冰涼,仍然努力梗直脖頸,試圖拿出她慣有的氣勢,“我是自己走過來的,跟他沒關系。”</br> 像是最后一層自欺欺人的屏障被戳破,徐長索眉尖顫了顫,凝目盯住趙綿綿。</br> “他就是背后幫你的人?”</br> 趙綿綿在照顧自己這一方面,完全就是個白癡,她不可能獨自離開,總要有人幫她準備衣食。</br> “為什么要逃跑?”</br> 徐長索咬字很輕,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出這句話。</br> 趙綿綿回看他的目光充滿著退縮、害怕、恨不得立刻掙開他的手逃開的恐懼,以及明白自己已經被捉住、再無轉圜之地的灰心。</br> 徐長索咬了咬牙,忍住胸腔里逐漸漲滿的微疼。</br> 趙綿綿緩緩朝他扯出一個笑容,她笑容有些慘淡,眼神很復雜。</br> “徐長索,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傻啊。”</br> “皇帝哄騙我,你要押我去什么地方,我一清二楚。”</br> “你還問我為什么要逃跑。我怎么可能不跑啊,天底下,有這么傻的人嗎?”</br> 徐長索攥著她的手心漸漸發緊。</br> 他盯著趙綿綿的目光中,一層層鋪上猝不及防的不可置信,以及失落的痛楚。</br> “你一直在騙我?!?lt;/br> 趙綿綿不置可否。</br> 或許是因為這事實太過明顯,她不僅不屑再編謊否認,甚至連承認都懶得費口舌。</br> 她漫不經心的樣子,讓徐長索有點想要恨她。</br> 為什么她可以那樣輕輕松松地說謊,輕輕松松地表現出一副依賴他的樣子,輕輕松松地對他說喜歡。</br> 然后又飛快地讓這一切都成為一場泡影。</br> 趙綿綿是真的沒有心。</br> 徐長索第一次見她,就這么想。后來他以為是自己有了偏見,是自己想錯了。</br> 現在才發現,對她心軟,想要相信她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大錯特錯。</br> 徐長索咬緊牙關,他把趙綿綿帶了回去。</br> 走到半路,趙綿綿又開始故態復萌,軟話硬話說了個遍,變著花樣地懇求他,要他把她放了。</br> 如果徐長索能關上自己的耳朵不聽趙綿綿說話,他一定會這樣做。</br> 現在趙綿綿說的,他一個字都不想信。</br> 趙綿綿被他帶回了樹下,徐長索不知從哪里翻出一根麻繩,將趙綿綿捆好。</br> 大約是知道自己真的跑不了了,趙綿綿突然有些崩潰。</br> 她眨著眼,眼睫沾濕,一滴淚珠聚在眼角,也不知道是真的哭出來的,還是擠出來的。</br> “徐長索,你是個好人,我知道的。你把我放了吧,就當做沒見過我,就這一次?”</br> 徐長索看著她那滴眼淚,眉心皺起,控制不住自己地伸手,掐住趙綿綿的臉。</br> “不要再求我。你一直都在騙我?!?lt;/br> 長指微動,恰好將那滴眼淚拭去。</br> 隔著很近的距離,徐長索不再說話,盯了趙綿綿一會兒,深黑的眼珠輕晃,忽然松了手,起身走開。</br> 他又找了一匹馬來,將趙綿綿綁在他身前,兩人共乘一騎,幾乎不曾再休息,一路朝前。</br> 昨天,他照顧著趙綿綿,想讓趙綿綿休息,她卻一反常態地要走夜路。原來是計劃好了,要趁機溜走。</br> 徐長索用力地抽了一鞭,棕馬疾馳。</br> 趙綿綿說他是個好人,故意指使他走開去做這個做那個,說有一點喜歡他,都是裝的,騙他的,為了麻痹他,為了想逃跑。</br> 徐長索用力咬牙,狠狠夾了一下馬肚,棕馬嘶鳴一聲,四蹄跑得更快。</br> 趙綿綿迎著風,周圍的山石樹木都在飛速地后退,她有點受不住了。</br> 被捆住的雙手抓住徐長索的衣袖,聲音淺頓地在風中飄散。</br> “慢、慢一點。我好冷,徐長索,可以慢一點嗎?”</br> 徐長索深黑的眼珠晃了晃,牙關緊閉不答她的話,但到底沒有再繼續催動馬匹。</br> 直到連續跑了一整個白天,馬都要受不了了,徐長索才停下來休息。</br> 趙綿綿累得東西都吃不下,卷著外袍蹭在石頭上,很快就睡著了。</br> 那外袍還是徐長索的。</br> 她蓋習慣了,都不記得要還給他。</br> 徐長索生了火,烤了十幾串蘑菇。</br> 拷完后卻又不吃,放在一邊,菌類的香氣蔓延飄散,幾乎能把附近所有饑腸轆轆的人都給引來。</br> 但趙綿綿還是沒有醒。</br> 她睡著,火光照耀的面龐還是跟以往別無二致。</br>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是最乖巧的。</br> 徐長索把那十幾串蘑菇都放在旁邊一塊被烤熱的石頭上,手腕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對著篝火發呆。</br> 他腦海里漫無邊際、毫無順序地在想一些事情,卻都是和趙綿綿有關的事情。</br> 他想,趙綿綿為什么要逃跑,她要是真的逃出去了,一個人要怎么生活。還是說,那個瘦小的男人已經答應了要照顧她。</br> 她習慣了錦衣玉食,如果真的走上逃亡的路,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她受得了嗎?</br> 庵院之中,雖然是關押她的地方,生活大約也清貧,但好歹平定安逸,孰好孰壞,她怎么就想不明白?</br> 他想,趙綿綿什么時候把他當成了對立面?是從一開始嗎?</br> 那她那些眼神、動作,難道都是假裝的,她緊緊摟著他,把他當成恩人,恨不得一直黏在他身后……難道也是假裝的?</br> 徐長索想不明白,他想得頭疼,快要爆炸,從來沒有這么煩躁過。</br> 可趙綿綿還在安生睡著。</br> 她的愜意,令人覺得刺眼。</br> 徐長索走過去,蹲下身,用匕首的刀柄戳了戳她的手臂,把她弄醒。</br> 趙綿綿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眼中的神色還是很困倦。</br> 徐長索低頭盯著她,望進她的眼睛里面去,問:“第一次見面,你說我也是個好人。也是什么意思,另外一個人是誰?”</br> 被吵醒的趙綿綿厭倦地看了他一眼,就又重新閉上,不理會地重新進入夢鄉。</br> 徐長索沒有再說話,也沒有起身走開,沒有動彈。</br> 他坐在趙綿綿身邊,看著石頭上那十幾串烤好了沒有人吃的蘑菇。</br> 徐長索綁著趙綿綿又趕了幾天路。</br> 他們到了庵院的山前。</br> 只要翻過這座山,他們就會到達最終的目的地。</br> 夜路雖然比白日難走,但是有星光月影照著,倒也還能看得清路。</br> 徐長索忽然停了下來。</br> 趙綿綿依舊被捆著雙手,被放在馬背上,迷茫地看著底下突然牽著馬停住步子的徐長索。</br>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么,最終卻沒有發出聲音。</br> 徐長索倒主動解釋。</br> “要下大雨了。”</br> 過了這個雨夜,他們明天再啟程。</br> 附近恰巧有兩個洞穴,徐長索用干草布置好,讓趙綿綿坐進前面一個洞穴避雨。</br> 他在和趙綿綿比鄰的那個洞穴里坐著,隨時可以看得到趙綿綿的動靜。</br> 山中果然晴雨不定,夜半時,突然驚雷大雨。</br> 徐長索從淺眠中醒來,目光能夠看見趙綿綿被雨水打濕的裙擺,便靜靜地看著。</br> 忽然,趙綿綿動了動。</br> 徐長索咬著牙,沒有第一時間動作。</br> 他心想難道趙綿綿學聰明了。</br> 其實最好的逃跑時機就是下大雨的時候,雨水會掩蓋一切痕跡,趙綿綿要是真的想逃走,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br> 徐長索靠著洞穴里的山壁,坐著沒動。</br> 他眼睜睜看著趙綿綿動作笨拙地從洞穴里爬出來,像是想要盡力地放輕手腳,卻反而因為耽誤時間太久,淋了滿身的雨。</br> 徐長索呼吸屏住,目光看著趙綿綿的背影。</br> 但他沒想到趙綿綿會轉身。</br> 她沒往前跑走,反倒是朝他的方向走過來。</br> 隔著雨簾,隔著驚雷,徐長索和趙綿綿四目相對。</br> 趙綿綿真的朝他這邊走過來,好像要自投羅網。</br> 她淋著雨過來找他,渾身濕透。</br> 驕傲的漂亮孔雀變成了濕孔雀,羽毛全被淋濕、瘦弱可憐。</br> 她渾身冰冷,在黑夜里像水妖一般,往徐長索的懷里鉆。</br> 徐長索猛地驚了一跳,心臟幾乎停頓,伸手把趙綿綿往外推。</br> 他推得不算認真,趙綿綿卻像是尋求唯一一個庇護所一般,拼命地擠進來。</br> 趙綿綿烏發全部濕透,臉上也濕漉漉的,眼睛在一閃而過的電光耀映下,似乎有微腫。</br> 她臉上的濕潤看起來很難分辨是雨水還是淚痕。</br> 趙綿綿看著徐長索,目光很認真。</br> “徐長索,我們一起逃跑吧。”</br> 徐長索發懵的大腦慢慢回溫。</br> 他低眸看向趙綿綿,方才慌亂的眼神漸漸變得冰冷。</br> 他明白了,這又是她的新把戲。</br> 她一個人逃不走,那個幫她的男人大約也已經被嚇跑了。</br> 她無路可去,又需要一個忠心的仆人,所以打定主要要來策反他。</br> 畢竟,他是目前對趙綿綿來說,最好用的人選,不是嗎?</br> 徐長索咬著牙關,用力推開趙綿綿的手臂。</br> 但趙綿綿早有預料,她鉆進徐長索的洞穴時就已經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十指緊扣,徐長索無法輕易掙脫。</br> “徐長索,你聽我說,你聽我說?!?lt;/br> 趙綿綿的聲音像是在安撫一個鬧覺的小孩,用溫柔下來的聲線,把徐長索當成不懂事的幼童誘哄。</br> “我,趙家,已經不存在了。我對皇帝來說沒有任何價值,無人在意,不管我是進了庵院,還是失蹤在路上,對皇帝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區別?!?lt;/br> “可是如果我離開,你可能會被懲罰。徐長索,你在宮里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錦衣衛,如果你能想個辦法離開,躲起來,不讓人找到,你可以過新的生活。”</br> “那個小屋,你看到了的,那是先公主留下的奴仆替我置辦的。我們可以一起住在那里,你如果不喜歡,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lt;/br> “天下那么大,我們哪里都可以去。我雖然有很多不會做的,可是我可以學,我們一起生活,就像之前那樣,我覺得很好,你不覺得嗎?”</br> “徐長索,你還欠我一個獎勵,你記得嗎。現在我想好了,我要和你一起逃跑,你答應我吧?!?lt;/br> 趙綿綿殷切地看著他,她的目光,讓她的誘哄聽起來更具有吸引力。</br> 她說了很多很多的細節,讓她逃跑的規劃聽起來真實。</br> 徐長索用力地呼吸,他不知道當時的自己離動搖還差多遠,總之,應該很近。</br> 但他最終閉了閉眼,沉聲說:“不行。”</br> “為什么不行?”趙綿綿焦急,“你為什么就不能當做自己消失了呢?那一次,你差點掉下山崖,如果你真的掉下去,你就不見了,他們可能會以為我們都葬身崖底。你可以換一個身份……”</br> “趙綿綿,我不是你?!彪姽忾W過,徐長索睜開眼,低垂著看向趙綿綿。</br> 那過于黑的眼眸襯得他面容冷漠,高傲無悲憫。</br> “你沒有親人,你心里沒有任何牽掛,所以你可以胡作非為,在世上逃竄躲藏,過那樣的日子。”</br> “我不行。我沒有家人,從小到大,我的師父、師兄弟,就是我的家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br> “趙綿綿,你說對了,我喜……我很在意你。但是我不可能為了你,放棄我找了十多年的家。”</br> “趙綿綿,為什么你是一個騙子?!?lt;/br> 徐長索深深地盯著她,她近在咫尺,他卻只能沉寂下來,喉間彌漫著灰塵的味道。</br> 趙綿綿顯然是被他眼神中冰冷的沉默給擊退了,停止了乞求,瘦弱的肩膀打了個冷顫。</br> 她好像很害怕,不敢再說什么。</br> 但是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還是忍不住,想要取暖似的,攀著他的肩膀覆上來,在他耳邊,冰涼的唇瓣幾乎貼上了徐長索的耳垂,顫抖的聲音含著恐懼和孤注一擲的全部勇氣。</br> “再往前走,我會死的。真的。”</br> 徐長索喉間顫抖,用力地閉上眼。</br> 趙綿綿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再信,尤其是這種夢囈一般的胡說。</br> 可是她很冷,凍得發抖,徐長索最終還是脫下外衣,將趙綿綿裹住。</br> 風雨停歇之后,天也亮了。</br> 趙綿綿像是已經看到了結局,徹底安靜下來,再也不滿口胡言。</br> 走到庵院門口,趙綿綿脫下了徐長索的外衣,還到徐長索手里,一步一步拾階而上。</br> 兩個身形頗為壯實的尼姑在安院門口迎接,滿臉含笑。趙綿綿低著頭走進去,在漆紅的門口停了停。</br> 徐長索牽著馬,以為她會回頭,可是她沒有,她還穿著徐長索買給她的那身水綠色的成衣,朱紅銅環的大門在她身后、他面前,緩緩合上。</br> 徐長索在原地,空茫地站了一會兒,他握了握空蕩蕩的手心,才想起來自己應該牽著韁繩。</br>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么,思考了很久,才明白過來,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應該回京去復命。</br> 寂靜的庵院里沒有再傳來別的動靜,徐長索分辨不出來自己在這里已經站了多久。</br> 他身子有些僵硬,爬上馬,又花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學會怎么樣讓馬掉頭,朝著山下走去。</br> 來路上,他帶著趙綿綿,現在回程,他變成了一個人。</br> 沒有拖累,不需要照顧嬌弱驕縱的郡主,徐長索沒有理由走得慢。</br> 回京的時候,他走了原路。</br> 他走得越遠,就越靠近他和趙綿綿的起點,也越遠離他和趙綿綿的終點。</br> 好像每一處的景色,趙綿綿都剛剛經過,每一棵樹下,都還留著她的聲音。</br> 這些幻象讓徐長索頭疼不已,讓他回京之后,還一連做了很多天的夢。</br> 直到他在朝上當值,聽見宦官和皇帝稟報,說無滅已經死了,死期大約是半月前的事。</br> 無滅,無滅是誰。</br> 皇帝問。</br> 是曾經趙氏的郡主,趙綿綿的法號。</br> 哦</br> 皇帝才想了起來,又嘖了一聲。</br> 病死的?</br> 不是。</br> 宦官嗓音尖利,帶著獨有的尖酸,仿佛說每一句話,都是在嘲諷。</br> 無滅是死在庵院老尼棍棒之下,住持趕到時,無滅已經沒氣了,一具肉身被打得血肉模糊、殘缺不全,也沒法兒下葬。住持自個兒做主燒了,才托人送信來給奴婢。</br> 徐長索的劍砸在地上,他整個人也站立不住地伏倒,顫栗地跪住。</br> 大滴大滴的汗珠匯聚著砸在地板上,他盯著冷汗中自己的倒影,眼前一重重的幻象,一層層的疊影,耳邊充斥著尖銳的嗡鳴。</br> 他對師父告了長假,騎著自己最快的馬,朝庵院奔去。</br> 又哪里來得及。</br> 皇帝的口諭提前送到了,趙綿綿的骨灰早已被灑在林間。</br> 徐長索在林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走,連一抹與她相似的光影都不曾捕捉得到。</br> 徐長索像游魂一般,無處可去,牽著馬,不知不覺走到了趙綿綿之前準備好的用來藏身的小屋。</br> 他破開窗,翻身進去。</br> 小屋很干凈,只是沒人來住,落了層灰。</br> 徐長索用手心把桌面擦干凈,上面空空如也。</br> 趙綿綿說,他們可以一起逃跑,然后給彼此取一個新的名字,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名字。</br> 就住在這里,或者住膩了,可以換到別的地方去。</br> 其實趙綿綿說的計劃,不是不可以成行的。</br> 他為什么沒有信?</br> 徐長索在小屋坐到了天黑,又坐到了天亮,不想弄臟了這間屋子,才拉開門閂走到外面去。</br> 小屋后面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徐長索走過去洗臉,步伐僵硬得像是死去多時的尸體。</br> 一個人背著竹筐從旁邊經過,徐長索的目光微頓,捕捉到那人微跛的右足,和耳垂上起銹的鐵環。</br> 那人好端端走著,只覺背后一緊,被人拎住了領子,差點不能呼吸。</br> 徐長索猛然拽著他,牙關打顫,話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br> 那人驚嚇得不行,轉過頭,看清了他的臉,忽然大叫一聲,跪拜下來。</br> 喊了一句,“徐小公子?!?lt;/br> 徐長索愕然。</br> 他壓下嗓子眼里暴烈的情緒,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啞聲問:“你叫我什么?”</br> 那人被他拽得站立不穩,竹筐翻倒,傾了一地的吊墜。</br> 徐長索彎腰撿起一個,在指間摩挲。</br> 粗糙的絲絳,銅刻的舞獅頭,碩大的眼睛。</br> 和他的那個,一模一樣。</br> “你做的?”徐長索擰緊眉,逼問。</br> 那人嘿嘿笑了一聲:“是,是,這是小的糊口的手藝。”</br> 徐長索瞇了瞇雙眼:“你一直住在這兒?你怎么認識的趙綿綿?”</br> “趙……”那人遲鈍地反應了一會兒,“是不是那位,和徐小公子一起的姑娘?”</br> 徐長索喉結滾動,太多的謎團,幾乎要把他逼瘋。</br> “你究竟是誰,你不認識她,卻認識我,為何?為何當時我看見你,你要慌忙逃走?”</br> 那人被揪得喘不過氣,好歹從徐長索手里掙脫出來,才從頭說起。</br> “小的是青莊人,老老少少都在這兒。那位姑娘,是那日偶然遇見的,小的朝她叫賣這墜子,被她攔住。”</br> “她說,徐長索也有一個。徐小公子,就是您的尊姓大名,小的是聽過的,很多年前,就聽過,記得很清楚?!?lt;/br> “以前青莊有一戶人家,姓徐,好像是武官,辭官后在此處安家,夫妻和美,生了個小娃娃?!?lt;/br> “有一天,一群宦官帶著人來,殺了武官和妻子,只留下小娃娃?!?lt;/br> “打最前頭的,穿著飛魚服的官爺說什么,這孩子筋骨健壯,不愧是徐峰的兒子。便帶走了,說要留著他的名字,把他養大。”</br> “走之前,在小的這里買了個吊墜。人都說,徐家是好人家,卻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殺了頭。小的從沒見過這樣的事,因此記得很深刻?!?lt;/br> “聽見徐小公子的名字,小的就把這事兒告訴那位姑娘了呀。那姑娘說,小公子現在在朝廷里當大官,不愛別人提起此事,要是聽見誰在嚼口舌,也要殺頭的。所以小的看見小公子,就趕緊跑了?!?lt;/br> “小公子,小的不是長舌之人,當年的事,青莊好多人都知道,只是記得的人不多了,絕不是小的胡說!”</br> 徐長索腦袋劇痛,放開了他,踉蹌著癱坐在一旁。</br> 飛魚服,指揮使。</br> 是他的師父。</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寶子們的鼓勵,啵啵啵!</br> 感謝在2021092822:52:262021092922:55: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啾啾啾3個;害羞男士有肌肉2個;囍囍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陳西疇78瓶;小蘭蘭44瓶;黑眼圈柚子21瓶;kaka、七七要十七20瓶;七七八八、風沙渡、七七奇、害羞男士有肌肉10瓶;siviyes7瓶;和靖、今天的大大加更沒5瓶;囍囍3瓶;蘭蘭、紅燒肉肉、呦吼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