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六月,大雨落個不絕,國公府上辦的清荷宴也不得不半途停了,妝容精致的貴女們只能在屋子里坐成一圈,圍著說話。</br> 謝菱挨著二姐坐著,躲在二姐肩后,露出一雙水靈靈的眼。</br> 她捏著手帕,時不時便要咳兩聲,聽了許久,討論的內(nèi)容都跟她沒關(guān)系。</br> 謝菱有些憋悶,悄悄站起來挪到窗邊,一伸手把木窗給推了開。</br> 清風(fēng)伴著涼涼雨絲拂面而來,謝菱微微瞇了眼,雙臂疊在一塊兒,搭在窗欞上,雙角髻下的青絲被風(fēng)吹揚(yáng)起來。</br> 她定了定目光,才看清不遠(yuǎn)樹下,有兩個身材頎長的男子,一個給另一個撐著傘,正含笑朝她這邊看過來。</br> 站得離她近的那個,烏黑束發(fā),高鼻深目,立襟扣緊了每一粒扣子,顯得禁欲,不可冒犯。</br> 但他露出來的脖頸線條分明,連著凌厲的下頜線,哪怕做儒雅書生打扮,俊美不凡,但也還是掩不住身上那股強(qiáng)勁的力量感。</br> 是三皇子,岑冥翳。</br> 岑冥翳肩寬腰窄,立在傘下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飄雨,直到窗子推開,銳利的眸光便直直朝著謝菱而來。</br> 看清謝菱后,他的眼神登時充滿興味,收扇在掌心一敲,唇邊似含笑意,黑眸幽深得似是盛著許多濃稠意味。</br> 明明他什么也沒說,就這么被看了一眼,謝菱忽的呼吸一窒,面頰迅速緋紅,別開眼睛不看他。</br> 探出半個身子,又迅速伸手關(guān)了窗,砰的一聲,剛冒頭的小兔子,又躲進(jìn)了兔子洞里。</br> 那張如雨中杏花的輕靈小臉在窗沿上一閃便消失,岑冥翳身旁的好友陳慶炎忍笑撞了他一下,道。</br> “瞧你那樣兒,一見著人眼神都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捕獵。”</br> 岑冥翳但笑不語,眼神卻還凝留在那扇緊閉的窗上。</br> 陳慶炎和他相交已久,從幼時便一塊兒砸魚逗鳥長大的關(guān)系,自然知道他這位好友三皇子就偏好這樣的女孩兒,清純靈動,秾纖得宜,掐一把能嚇出眼淚來。</br> 自從那次朝安寺禮佛見到了那謝家小女之后,岑冥翳就惦記上了對方,但凡聽聞謝家小女參加的宴會,都必然要去。</br> 看似情深,但陳慶炎怎能不明白,這都是他們消遣時的小游戲。</br> 他看一眼好友眼底下的一小片烏青,壞笑道:“昨晚想什么了?該不是一夜未睡吧。”</br> 岑冥翳伸手,碰了碰臨近的一朵薔薇,雨珠從嫩嫩的花瓣上一路滾落,掉進(jìn)花蕊。</br> 他沉聲:“何止一夜。”</br> 陳慶炎暗暗咋舌,想到方才那謝家的小女兒探出身子,趴在窗沿上的一截細(xì)腰,又覺得可以理解。</br> 這樣一個嬌弱的小女子,被岑冥翳給惦記上了,還不知道在夢里會被怎樣翻來覆去折騰。</br> 陳慶炎一手執(zhí)傘,另一只手掩了掩嘴,壓下去一個懶懶的哈欠,低聲問:“你還要玩多久才能到手?給個數(shù),弟弟我可對這些花啊宴啊覺得煩了,真不想再參加了。”</br> 岑冥翳沒說話,但薄唇微翹,面上的神情滿是勢在必得。</br> 好友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公孔雀氣息讓陳慶炎差點(diǎn)被口水嗆住,他想說什么,張了張嘴,最終只悻悻提醒道:“你可別搞出事來,收場麻煩。”</br> 這兩個氣質(zhì)驕矜的貴族少年自以為討論的內(nèi)容無人知曉,卻沒想到,對于這場他們自以為隱秘的“游戲”,謝菱一清二楚。</br> 謝菱關(guān)了窗,換了個姿勢靠在榻上,伸了個懶腰。</br> 她本名叫蘇杳鏡,意外死亡后進(jìn)入了穿書世界,只要完成任務(wù),她就能重新獲得生命。</br> 當(dāng)然,不是以之前的身份“復(fù)活”,但是她可以拿一筆報酬,去全新的世界繼續(xù)生活,這種待遇對于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也已經(jīng)是可遇而不可求了。</br> 獎勵如此豐厚,難度當(dāng)然不低。</br> 蘇杳鏡需要扮演一套古言虐心小說系列的七本書中命運(yùn)多舛的女主角,這套小說中所有故事無一例外全都是be,女主角被渣到最后仍然對男主癡心不改,最終凄涼地死去,可謂看完這套小說,就讓人再也不敢碰愛情這杯酒。</br> 這一套虐文小說其實(shí)沒有預(yù)先設(shè)定好明確的細(xì)節(jié),只有一個如大綱一般的劇本。</br> 蘇杳鏡是穿書者,是書里的女主角,她的經(jīng)歷就會成為這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所以從另一個角度上來說,蘇杳鏡也可以被看作是創(chuàng)作者。</br> 她的主要創(chuàng)作內(nèi)容就是女主角的生活,但是蘇杳鏡大學(xué)的專業(yè)是啥用沒有的小語種,沒有創(chuàng)作和演戲的經(jīng)驗(yàn),不可能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所以在扮演書中角色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蘇杳鏡本身的性格和真實(shí)反應(yīng)。</br> 蘇杳鏡進(jìn)入穿書世界時,系統(tǒng)給她的基礎(chǔ)綜合評分很低,本以為她一定無法完成任務(wù),沒想到蘇杳鏡適應(yīng)良好,雖然有時候險些走偏,讓系統(tǒng)心驚膽戰(zhàn),但不管如何,到目前為止,之前六本書蘇杳鏡還是順利打出了be結(jié)局。</br> 只剩下這最后一本。</br> 最后一本書的男主角叫岑冥翳,是當(dāng)今的三皇子,他容貌俊朗,叫人見之難忘,同時又地位尊貴,若不是他生性風(fēng)流,常常出現(xiàn)于煙花柳巷,私下有人盛傳他紈绔之名,他早已是所有京城閨閣女子的夢中情郎。</br> 而蘇杳鏡扮演的謝菱,是謝家最年幼的女兒,今年十六,身嬌病弱,并不起眼。</br> 謝菱的祖父是當(dāng)朝太傅,家世淵博,本應(yīng)該也是炙手可熱的貴女。</br> 但謝菱上面已經(jīng)有兩個十分優(yōu)秀的姐姐,知書達(dá)理,溫雅嫻靜,襯得謝菱越發(fā)愚笨呆蠢,身子又脆弱易折,因此更加不受重視。</br> 在自己家中都是如此境況,到外面交際時,謝菱便更像是姐姐們的陪襯,有一次去寺院燒香的路上,甚至還被另一個官家小姐誤以為她是大姐身邊的婢女。</br> 也就是那一次,謝菱遇到了岑冥翳。</br> 岑冥翳幫她解圍,對她照拂,在她心中種下了愛慕的種子。</br> 這之后,岑冥翳更是對謝菱幾番癡纏,輕而易舉地就將這個天真的少女攻略下來。</br> 兩人暗通款曲,謝菱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上了岑冥翳的孩子,心中羞澀又歡喜,打算等自己生辰那日告訴岑冥翳,兩人一同慶賀,結(jié)果等了一天,等到的岑冥翳送來的生辰賀禮卻是一碗滑胎藥。</br> 謝菱被迫失去了人生中第一個孩子,但她還是沒有對岑冥翳死心。</br> 她固執(zhí)地認(rèn)為,岑冥翳之所以這么做,是因?yàn)樗麄冞€沒有成婚,岑冥翳是為了保存她的顏面,才會傷害她的身體。</br> 謝菱對岑冥翳越發(fā)無怨無悔,他不來找她,她就想盡辦法去接近他,而每次見面,岑冥翳連話都懶得多說,直接將她往房中拖,態(tài)度就像用一個送上門的玩具。</br> 日子久了,謝菱也不得不逼著自己承認(rèn),岑冥翳對她已經(jīng)沒有了一開始的尊重愛護(hù)。</br> 但是她已經(jīng)不求多好的前程,只要能進(jìn)岑冥翳的府中當(dāng)一個妾侍,都心甘情愿。</br> 謝菱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岑冥翳與別的女子定下六禮,她一時忿急,跑去想找岑冥翳質(zhì)問,卻恰巧撞見那個女子和岑冥翳惜別,那女子步態(tài)盈盈,一舉一動皆是優(yōu)雅動人。</br> 那一瞬間,謝菱甚至沖上去的勇氣都喪失得一干二凈。</br> 后來整整半年,她閉門不出,在家中沒日沒夜地學(xué)兩位姐姐讀書畫畫,又拼了命地灌各種湯藥,試圖讓自己貧弱的身子好起來。</br> 再見岑冥翳時,謝菱是拿出了自己準(zhǔn)備已久的最好的一面。她依舊克制不住眼中的濃濃情意,而這一次岑冥翳也十分溫柔地寵愛了她。</br> 謝菱一邊流下眼淚,一邊帶著滿足的笑意對岑冥翳說,只要他府中有她的位置,她就心滿意足。</br> 謝菱之所以能支撐到現(xiàn)在,所有的動力都來源于當(dāng)時初遇的美好。</br> 她相信岑冥翳和她之間一定有著純澈的感情,只不過是世俗暫時蒙蔽了岑冥翳的雙眼。</br> 三個月后,謝菱發(fā)現(xiàn)自己再度有孕,這一次她不似之前那般歡喜,而是含著恐懼,冒著大雨找到了岑冥翳。</br> 結(jié)果卻是,岑冥翳終于不耐煩,當(dāng)著她的面親口告訴她,他一開始之所以會對謝菱好,也只不過是因?yàn)橐粋€無聊的賭約,沒想到,謝菱纏了他那么久,纏得他都煩了厭了她還不肯走,岑冥翳不想要她,也不想要她的孩子。</br> 謝菱似被言語剜心,在大雨中淋了整整一日,最后撐不住昏倒。</br> 被路人送回謝府時,她身下血跡淋漓,私自有孕的事情很快傳遍了京城。</br> 謝父顏面有損,在朝堂中待不下去,不顧謝菱高燒昏迷,本就不怎么康健的身子更是奄奄一息,竟抽出藤鞭日日鞭打小女兒出氣,最后竟然將謝菱活活打死,潦草卷到草席里出殯。</br> 一個字,慘。</br> 蘇杳鏡看到劇本時,撇撇嘴。</br> 又是一個傻鴨頭,她怎么能自己就這樣悲慘地死掉?至少也要一把尖刀將那個岑冥翳給直接捅死,再踩在他的尸體上蹦迪。</br> 不過,劇本歸劇本,蘇杳鏡氣過之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br> 畢竟,這些渣男再怎么渣,都跟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從沒有真情實(shí)感地喜歡過這些渣男,一切為了任務(wù)罷了。</br> 前面六本書都已經(jīng)順順利利地完成,只剩這最后一個,當(dāng)然不能出差錯,也要跟之前的世界一樣,努力be才行。</br> 目前,蘇杳鏡扮演的謝菱已經(jīng)跟岑冥翳見過了三次,岑冥翳漸漸不再掩飾他對謝菱的興趣,目光越來越直接,仿佛燃著一團(tuán)火。</br> 蘇杳鏡搖搖頭,覺得岑冥翳臉上就寫著幾個大字:玩心嗎?要命的那種。</br> 想到自己馬上接下來要走的劇本,蘇杳鏡面上雖然得配合演出,卻也不妨礙在心中用自己多年看劇累積的豐富詞匯將岑冥翳用各國語言辱罵了一遍。</br> 終于等到謝菱的二姐謝華濃跟其他人告別,蘇杳鏡趕緊跳起來,跟在謝華濃身后。謝華濃回身,輕輕瞥了她一眼,蘇杳鏡頓了一下,沒再跟上去,轉(zhuǎn)身爬上了另一架馬車。</br> 一個人坐就一個人坐,她還樂得自在。</br> 蘇杳鏡放下簾子,自在而熟稔地像只貓似的窩在榻上,往嘴里扔了一個洗凈的紅李。</br> 風(fēng)將車窗的帷幕吹開,蘇杳鏡撐著側(cè)臉半倚著,恰巧看見岑冥翳站在不遠(yuǎn)處。</br> 他仿佛裝了雷達(dá)一般,一雙眼精準(zhǔn)得很,在蘇杳鏡簾子被掀開的瞬間,立刻又盯了過來。</br> 蘇杳鏡猝不及防地對上他的臉,方才在腦內(nèi)辱罵他的短期記憶還沒有消失,便直愣愣地看著他,嘴里慣性地念叨出聲:“給加西。”</br> 說完之后,蘇杳鏡才反應(yīng)過來,一把捂住嘴。</br> 馬車啟動,拉著靜止成畫面的蘇杳鏡緩緩離開。</br> 岑冥翳微微瞇眼,目光注視著她的馬車漸行漸遠(yuǎn)。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