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驍然從沒像今天這樣后悔過。
他越發(fā)覺得自己不該帶南向晚來同學(xué)會。他看得出她很積極地想要融入大家,但現(xiàn)實的隔閡總是讓她鎩羽而歸。特別是姜達(dá)令來后,她更是一臉落寞地找個借口出了包間。
見南向晚許久沒有回來,林驍然便跟了出去,他找了兩圈沒有找到人,只得決定回去看看,直到他鬼使神差地從走廊的窗子向下望,這才看到南向晚坐在酒店下的花壇上哭得梨花帶雨。
原來南向晚雖然有著讓人艷羨的教育背景,但她也并不是萬事順?biāo)臁K拗f房東要她馬上搬家,她卻沒有找好新的房子,公司即將把她裁掉,她卻沒有找到新的工作。“好朋友也不認(rèn)識我了。”
林驍然不知道她所說的“好朋友”和她好到什么程度,但從她傷心的模樣中也能猜到,那一定是對她十分重要的人。
也許是出于可憐,也許是出于同窗之誼,從那之后,他們的聯(lián)系漸漸多了起來。他會在早上七點發(fā)一張機場停機坪的照片,然后問她起床了嗎。或是在午飯時發(fā)自己機組餐的照片,然后問她中午吃什么。有時候也會隨手拍下看到的風(fēng)景,說:“嘿,這個人真像你。”
該來的終于來了。
南向晚說副總叫她去談話,“我大概離走不遠(yuǎn)了。”
“我養(yǎng)你啊。”林驍然打下幾個字,很快又刪掉了,換成“不如回來吧,家里也沒什么不好。”
副總辦公室在樓上,透過走廊玻璃可以俯瞰整個城市,此刻的南向晚卻沒什么心情欣賞。她來到副總辦公室門前,深吸一口氣,推門進(jìn)去。
談話持續(xù)了很長時間,談話結(jié)束,南向晚回到辦公室,悶頭收拾東西。同事們一個一個圍過來,說著道別的話。
南向晚抱著箱子走出公司大樓,燦爛的陽光經(jīng)過玻璃幕墻的反射照在臉上,刺得南向晚睜不開眼睛。說起來還真有點兒不習(xí)慣,工作這些年,她還從沒有在天亮的時候下班過。
回到家,不,應(yīng)該是出租屋,南向晚發(fā)現(xiàn)隔壁做美甲的夫婦已經(jīng)搬走了,留下滿地狼藉。大家來去匆匆,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叫什么,又去了哪里。
南向晚心中一片悵然。
她剛放下東西,“咚咚”的砸門聲響起,幾個壯漢闖進(jìn)來,看了一圈后對南向晚說,房子已經(jīng)賣掉了,讓她三天之內(nèi)馬上搬走。
南向晚淡定如常,不疾不徐地說:“我現(xiàn)在就走。”
下飛機后,南向晚第一時間給林驍然發(fā)了消息,“我回來了。”她又回到了出生的城市,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回來探親,而是重新開始在這里的生活。
林驍然要為她接風(fēng)洗塵,地點任選。南向晚想也沒想,把地點選在了一家商場里新開的炸串店。
相比第三中學(xué)旁的路邊攤,商場里的炸串店漂亮干凈了許多,精致的玻璃柜里擺放著各種菜品,南向晚和林驍然一左一右,各自挑著自己喜歡的東西。說來也怪,兩人明明是分開挑的,可是挑選的菜品竟然相差無幾,拿魚丸的時候更是不小心把手碰在了一起。
林驍然仿佛觸電般將手收回來,面露尷尬,“你先拿。”
南向晚笑了笑,順手拿起兩串魚丸,一串放在他的盤子上,一串放在自己的盤子上。
等炸串的間隙,林驍然安慰南向晚,“不就是沒了工作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又漂亮,又聰明,學(xué)習(xí)好,能力強,還怕找不到更好的?”
林驍然說著說著,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勁,他在說“又漂亮又聰明”的時候,南向晚眼光是向下的,唇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終于,南向晚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她說:“我升職了。”
“啊?”林驍然一臉不可思議。
“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不過這確實是真的。”那天,副總把她叫到辦公室,她還以為副總是要和她說裁員的事情,沒想到副總先說了公司要成立分公司,又說看來看去覺得只有她最合適去分公司擔(dān)任要職,“畢竟你是光華大學(xué)畢業(yè)的。”
那一刻,南向晚特別想笑,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裁員的時候,她因為是光華畢業(yè)的被首先推了出去,升職的時候,她又因為是光華畢業(yè)的被無條件信任。光華大學(xué)仿佛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有時候是頭頂?shù)墓猸h(huán),有時候又成了身上的枷鎖。
聽了南向晚的話,林驍然在呆了一瞬后徹底松了一口氣,“恭喜你。”
“同喜同喜。”南向晚促狹地笑道。
炸串上來了,林驍然用刷子給炸串刷上醬料,一口咬下,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林驍然把炸串放下,微微嘆了口氣,“第三中學(xué)門口也有一家炸串店,我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去吃,可惜后來被拆了,也不知道搬哪兒了。”
南向晚剛剛咬了一口茄子,含糊不清地說:“你是說‘小丸鋪’嗎?”
林驍然驚奇道:“你竟然知道?”
“我怎么會不知道,我上高中的時候也經(jīng)常去吃。”南向晚淡淡道。
“我以為你們這些學(xué)霸從不吃路邊攤。”
南向晚笑了,“學(xué)霸又不是神仙。”
手里的炸串吃完了,林驍然覺得意猶未盡,又去玻璃柜里拿了一些。
南向晚不由得翻白眼,“飛行員也這么愛吃炸串?”
林驍然不以為然,“飛行員也不是神仙。”
“哈哈哈……”兩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結(jié)賬的時候,一個中年人從外面進(jìn)來,服務(wù)員沖那人叫了聲“老板好”。
林驍然注意到南向晚一直盯著那人看,問:“怎么了?”
南向晚蹙眉,“我覺得那人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林驍然打趣道:“又是夢里?”
南向晚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我是認(rèn)真的,好像真的在哪兒見過。”
兩人正在竊竊私語,那人徑直走了過來,對兩人驚喜地說道:“你們是第三中學(xué)的吧?”
林驍然還在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南向晚率先反應(yīng)過來,“你是‘小丸鋪’的老板,這家店是你開的?”
林驍然恍然大悟,“難怪味道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老板也感慨道:“那邊拆掉了,老顧客一下子都沒了,本來都不想干了,待了幾年還是覺得手癢,這不,又開了這家店。”老板說完,目光在兩人身上一轉(zhuǎn),“一轉(zhuǎn)眼,你們這些小孩子都成大人了。你們、你們這是……在一起了?”
“沒有沒有。”
南向晚還沒開口,林驍然便矢口否認(rèn),喉嚨里仿佛被塞了一團(tuán)棉花塞,南向晚說不出話,只能跟著搖了搖頭。
“哦……”老板故意拖長音調(diào),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走出炸串店,林驍然提出在商場里逛一逛,南向晚興味索然,說自己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想回家了。一路上,林驍然說著工作上的趣事,南向晚心里有事,也沒太仔細(xì)聽,只是偶爾“嗯”“啊”“哦”的回應(yīng)著。
林驍然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南向晚決定不再忍了,在自家樓下,她向林驍然表明心跡。她會答應(yīng)副總回到這座城市打理分公司的事務(wù),不只是因為在原來那座城市受到了許多挫折,更是因為這里的一些人、一些事無時無刻不吸引著她。
南向晚自始至終低著頭,聲音軟軟的,“你也不用馬上回答我,你……”
“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林驍然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南向晚覺得心快要跳出來了,她緩緩抬起頭,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我們是校友,又是同級同學(xué),你能坐上我的航班也算是一種緣分,你現(xiàn)在剛剛回來,可能會有一些不適應(yīng)……”
林驍然還說了很多,南向晚一句都沒有聽進(jìn)去。她不斷地回憶著夢里的一切,想象著如果是夢里的林驍然聽到她的話,會是什么反應(yīng)。一滴眼淚在臉頰滑落,南向晚自嘲地笑笑,她怎么這么傻,夢里的林驍然始終是夢里的,眼前的林驍然才是真實的他。事實就是他們剛認(rèn)識不到一個月,見面不超過三次,即便她情深似海,林驍然也對她形同陌路。
她不怪林驍然,只怪自己太魯莽,還好林驍然不介意,不然說不定連朋友都沒得做。
想到這里,她一邊流著眼淚一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我明白,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那就好。”
在林驍然的注視下,南向晚轉(zhuǎn)身上樓,母親還沒有回來,她最近好像有了對象,每天不是跳舞就是打牌,根本顧不上她。
南向晚注意到客廳的沙發(fā)上扔著一本相冊,不用問也知道母親又向別人顯擺她了,那里面記錄了她的求學(xué)經(jīng)歷,和光華大學(xué)校門的合影是母親最為得意的作品。
她翻開相冊找出高中那一段,畢業(yè)那天,她和火箭班的同學(xué)們有一些合照,她這才注意到,在一張照片的背景里竟然有林驍然模模糊糊的身影。原來他們早有交際,只是無數(shù)次的擦肩并沒有換來一生相許。
“哎……”南向晚嘆息一聲,突然間,隨著“砰”地一聲巨響,窗外噼里啪啦閃過點點煙花,幾乎是在同時,南向晚收到了來自林驍然的消息。
“傻瓜,表白這種事怎么能讓女孩子做呢?”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一覺醒來回到高中,前面是做不完的卷子,猛地一回頭,發(fā)現(xiàn)后面是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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