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翠金色的陽光穿過透明的花房玻璃,嬌艷的紅色杜鵑滾落一滴清晨的露珠。
一個渾身就裹著一件浴袍的男生趴在泳池邊上的沙灘椅上,睜著兩只大大的眼睛發呆。他兩眼無神地看著泳池里暢游的男人, 看著水花翻飛, 看著水流被一雙強健的手臂分開兩道,看著一個濕漉漉的腦袋從透明澄清的液體中伸出......
謝寅只手扶在岸邊,用力地甩了甩腦袋,看向目光呆滯的沈寧。
他目光中稍稍露出一絲思索, 稍許后抬起眼皮,問:“要接吻么?”
“不想, 不要,沒心情。”
他一連三否認, 充分地表達了自己現在不痛快的心情。
謝寅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收回視線, 重新潛入水底。沈寧痛苦而悲憤地看著他,為什么每一次受傷的都是他呢?這個世界難道就沒有公理了么?
沈寧憤憤地瞪著謝寅, 目光卻不由自主被男人游泳的矯健身姿所吸引。
陽光下, 水波粼粼, 而袒露著四肢的男人就像一條靈活的美人魚,他俊美的外表, 優美而不夸張的身體線條,水流滑過臉龐時挺立的鼻梁,嘴唇纖薄無情......
水下就是他的天國, 他的延伸,他每一次手臂的擺動都像是指揮著他的領域, 每一個動作都是人類極致的美的代表......
沈寧瞳孔開始打轉, 一圈一圈, 腦海模糊得成了一個影像,他忍不住動了動手指,艱難地坐起身,從屋里拿出一個本子,飛快地劃動起來。
謝寅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卻沒有阻止,也沒有開口詢問,二十幾分鐘后,他走出泳池,隨意地擦拭了下身體,才走向沈寧。
沈寧的姿勢從趴在椅子上變成盤腿坐,上半身微微側移,手臂挪出椅子,靠在桌子上飛快筆畫。謝寅走近,在看到紙面時目光微微一動。
沈寧一心一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運筆飛快,再幾下就完成了一幅畫,表達完內心強烈的情感后,他痛快地扔下筆,仰面喘息。
謝寅盯著白紙上一頭在泳池翻騰的海底怪獸,這頭怪獸形狀怪異面目丑惡扭曲,它通體生著堅硬的刺,還有閃爍刺目白光的巨大鱗片。牙齒尖銳鋒利,食道深不見底,甚至口邊還溢出不知是血還是什么的液體。而它的眼中,還散發著極其邪惡,危險,令人遍體生寒的陰寒目光。
這毫無疑問,是一頭邪惡的,丑陋的海底生物。
謝寅沉默片刻,問:“這是什么?”
沈寧仰頭看了他一眼。
“異化的大白鯊。”
“......”
謝寅看了眼右小角“大魔王”幾個字,轉身往房間里走。
沈寧又在椅子上趴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起身,拿著本子走了回去。
謝寅正在泡咖啡,他泡咖啡的姿勢格外優雅,就算與沈寧身處一室,也減淡不了他身上自然流露而出的貴氣。這一刻安寧地站在室內的他,的確雋永得像是一副傳世名畫。
沈寧盯著他,他的大腦猶如被風暴卷起的沙礫,持續不斷地尖叫旋轉,龍卷風肆虐過境,將某個深植于他腦海的畫面緩慢提起,空白的世界慢慢出現幾個彩色筆畫,漸漸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終于形成一個有形的圖畫。
謝寅轉身的時候,只看到一雙呆滯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畫畫。”沈寧說:
“我知道自己要畫什么了。”
......
......
沈寧一直畫到周六,才畫
完這幅畫。說到這,他還有一個比較莊重的結束儀式,那就是他畫完畫這天,展白和杜銘舟都過來欣賞他最新出爐的大作。
展白在他的畫前轉了好幾圈,最后道:
“這幅畫雖然畫面看著怪異,但的確別有一番風味啊。”
杜銘舟也笑道:“我雖然不懂油畫,但我覺得小沈畫的不比一些自稱大師的人差。”
展白:“你別亂夸他,他真要驕傲的。這樣吧,據說這次比賽的前十可以在藝術展展出,你要是能進前十,一輛法拉利價格的等同東西,隨便你要。”
展白是謝寅真哥們啊,為了哥們的人花這么大價錢,沈寧欣賞著自己的畫,漫不經心地說:
“那好啊,我等著。”
他倒并不是真有信心能進前十,只是,萬一嘛,能白手套個上百萬,為什么不要?
展白聽到他這么說,也沒在意。之前那個價值上千萬的寶石胸針就不說了,這次他手上戴著的戒指少說也有幾百萬,他哥都送了這么貴重的禮物給他了,他隨便送點也無所謂。
幾個人說說笑笑,氣氛融洽,過了會,杜銘舟有事要先走,他和展白各自開車過來的,回去也很方便。謝寅目送他到門口,看著車子遠去的影子,轉身走回房間。
沈寧在畫室做油畫干燥處理,書房里面只有他和展白兩個人在,展白看到他回來后,神情微微一動。
“哥,銘舟他......”向來大大咧咧的展白竟然也欲言又止。
“阿白。”謝寅看著他,神情淡淡: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旅程。”
“......”
另一頭,杜銘舟開車行駛在一段格外寧靜的小路上,他打開藍牙,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道:
“我剛傳了一張照片到你手機上,你看看,這幅畫畫得怎么樣。”
過了一會,那頭似乎有了回復,杜銘舟的神情一下扭曲了起來。他沉默半晌,又撥通另一個號碼:
“喂,簫總,我記得,你有個侄子要參加秦夫人舉辦的油畫大賽是吧?”
......
......
沈寧提交了作品后又開始三點一線,不,現在是四點一線了。他現在回別墅的時候越來越多,幾乎已經是除了晚上有課外,幾乎每天都回別墅了。
自從和謝寅展開另外一種關系后,他面對謝寅就自在了許多,見到他都會主動打招呼,偶爾心情來了,還會請他欣賞自己的大作,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會被謝寅拎著衣領扔出去就是了。
提交作品到決出名次要三天,正好在閉幕典禮的前一天。這一天的晚上,在某個明亮的房間,正進行著一場,不能為外人道的爭吵。
“我不認同沈寧的畫被排到第二位!”
李昌雅年輕的身影在房間里快速轉圈,他神情激烈地說:“我不認為沈寧的畫比那個齊濟的差,我承認齊濟的古典技法是很嫻熟,但他的缺點也一目了然,我不認為這樣一看就在藝術界走不了多遠的人能夠排在第一位!”
以將國畫的寫意和油畫融合聞名的祝東來一臉無奈地看著這位年輕的天才畫家。
“誰都沒有說沈寧的畫就是第二位,我們只是在討論他和齊濟,誰的畫應該排名更高一點。誠然,齊濟的畫的確有缺陷,但他的畫的美是雅俗共賞的,是大眾都能夠感受到的。而沈寧的作品則過于具有個性,容易陷入兩極分化,而他本身還是一個年輕的新畫家,第一名對他來說并不算好事......”
“我們油畫界已經要為了大眾降低我們的標準了么?”李昌雅激烈地
反駁道:
“沈寧就是具有自我特色的個性畫家,他注定是要出頭的,如果他連這么小小的榮譽都不能夠承受,那他的畫家生涯就該到此結束!而且我也不認為我們藝術界已經張狂到為了別人好而去故意打壓他的地步。”
“你們這么做是出于你們真正的考慮還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李昌雅!”吳碩豐高聲喝止住他,他走到祝東來身邊,面朝著李昌雅道:
“我們這些老人家的確有老人家的顧慮,跟你這樣年輕氣盛的不一樣。但你就算不能體會我們老頭子的心意,也不能以這樣子的惡意揣測!”
李昌雅臉色一青,對著邊上哼了一聲。
吳碩豐看著他,又嘆了口氣道:
“我們不是不懂你惜才的心情,我也承認沈寧的畫非常具有天賦,只要繼續磨礪,有朝一日一定能大放光彩,但事實上就是有些人能欣賞他的畫,有些人欣賞不了,就算是我們這些老頭子,也不一定就喜歡他的畫。審美是很私人的事情,你能說是我們老頭子沒有眼光么?”
歷史上,不同畫派的畫家互相之間的確經常攻詰,就算你是大名鼎鼎,被歷史蓋章定論為大師的名家,也會被別的畫派的畫家大肆指責其作品缺乏想象力,古板守舊或者過于放浪,毫無技法......這也是藝術賦予人的自由,如果不能自由地欣賞藝術,而是限制在條條框框內,那藝術怎么會發展幾千年長盛不衰。
你說你覺得這幅好,他認為那幅更好,這些都是對的,都不能說錯,所以說藝術很難分第一第二,也很難說你就是故意打壓某個作品。
“李昌雅。”吳碩豐溫聲道:“當年你還未成名,帶著你的畫來了國內,我們這些老頭子也不也是立刻認同了你,并幫助你給你更大展現才華的機會了么?如果我們要打壓誰,又怎么會毫無戒心地接納你呢?”
李昌雅表情還是憤憤,臉色卻好了許多,他沉默了片刻,道:
“反正不管怎么樣,在我心里,所有參賽作品中,沈寧的畫就是最好的。”
吳碩豐面露贊同之色:“他的確技藝高超,是個少年天才。”
李昌雅冷哼了聲,一點都不給這些老頭子面子地摔門出去了。祝東來和其他幾個人在后面看著他,連連搖頭。
“李昌雅這性格......”
“也可以理解。”吳碩豐道:“他本來就性格乖張,這兩年又被捧得很高。他自己就已經是古典技法巔峰者,當然對同類,且還在他身后的人不屑一顧,這是他作為天才的傲慢。”
祝東來補足他未盡的話:“而他自己這兩年一直追求突破,又還在摸索當中,因此不由自主地對已經有了自我風格的沈寧心生向往。”
“啊,不過這話不能在他面前說。”
幾個老頭子哈哈笑了起來。
吳碩豐感嘆道:“這樣正好,這樣才說明我們國內油畫屆有非常好的藝術氣氛,隨時接納新生的年輕畫家。”
他又看向擺在桌子中間的畫,目光中也隱隱透出欣賞。一輪紅月高懸于夜空,世界被分開兩瓣,黑與白界限分明又互相滲透,一塊塊鮮艷熾烈的色彩被大幅度地使用在“白天”中,就像灼燒的大地,而“夜晚”則隱跡在搖曳的風中,那風就像一道詭異的黑影,看不見摸不透,只有從少量影子的傾斜處才能窺見一二。
大膽的構思,嫻熟的明暗處理凸現出的怪誕感,黑白交界時的自然過渡,包括狂野的筆觸畫面結構都沒有問題,這顯然是一副非常成熟的作品。而其中蘊含的一種,幾欲張口喊出的張狂激烈的情感,又是讓欣賞它的人沉醉不已的一抹特色。
...
...
......
比賽公布結果這天,沈寧在上學,還是展白通知他,要他過去公司。
大概是“余威猶存”,沈寧不需要通穿就直接上了總裁樓層。總裁辦公室里,展白和杜銘舟兩人正有說有笑地在跟謝寅聊天,見到沈寧后,杜銘舟站起來道:
“正在說你呢,說你要是真能拿個名次,我們要怎么給你慶祝。”
他好似打趣地說:“小沈,你要是真有名次,想要什么獎勵啊?”
沈寧隨口道:“一套畫畫工具就行了。”
“好啊,那就這么說好了,呵,和展白的法拉利比起來,我還占便宜了呢。”
展白擺擺手:“這算得了什么啊,只要沈寧真能那個名次,給他就給他,高興唄。”
沈寧:“是啊,高興唄。”
他并不介意兩人說話時,那種渾然不把他當回事的語氣。他們就像是在玩一個游戲,游戲是什么,結果會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樂意玩,隨便玩。
游戲就游戲唄,普通游戲可不能一下子掙個幾百萬。沈寧看向謝寅:
“謝先生。”他輕聲呼喚。
謝寅原本看著展白的目光轉向了他,他唇角稍稍揚起,眼神帶著不明顯的挑釁:
“你先做到再說。”
這兩人說話讓人一頭霧水,展白看了看他哥,又看看眼神銳利的沈寧,說:
“你們還有自己的小秘密啊?”
“小事。”沈寧道:“沒有你的法拉利貴。”
“懶得管你們,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