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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棺中

    “行云宗,御龍京……你們這兩宗稱什么同源一心,說到底,還是各懷心思。亂吧,亂起來吧,你們亂了,老夫的生門才能大開啊……”
    經過一番爭斗,邪月老用紅線捆束住行云宗的鄭奇、白霞兩個開刃境弟子,此時他的靈力也已只剩下三成,蘇息獄海的枷鎖,那令人聞風喪膽的死藤正在瘋狂汲取他的生機。
    眼下陣法中所有的紅線皆盤卷在一起,最終的末端圍繞在他手中的木杖上,可見他本身就是維持這陣法運轉的樞紐。
    只是這般作為,也消耗頗大。
    臉色蒼白的邪月老從乾坤囊里取出一個玉瓶,里面裝著青金色的樹汁,散發著一股邪異的血香。
    “……母藤樹汁,這是最后的了。”
    從蘇息獄海逃出的這數個月,他都是依靠盜取的樹汁撐持到現在。
    “死藤如此躁動,想來外面還有是大祭司所派的追兵,不過無妨。”
    他一口飲盡剩余的樹汁,臉色漸漸恢復紅潤,望了眼陣法外烏壓壓的修士。
    “冒險挑這御龍京行事,就是料定御龍京的人絕不會和蘇息獄海的追兵對付我,只要他們來不及破陣,老夫便勝券在握……”
    畢竟,御龍京的大太子剛隕落于蘇息獄海附近,對他們而言,蘇息獄海就是最大的疑兇。
    只要他們不和蘇息獄海的追兵聯手,那么爭取出來的時間就已經足夠他滿足夙愿了。
    “眼下御龍京的凡人、行云宗的弟子皆在我手,看來是天要助我,只要召喚出那個神祇,讓他幫我解開死藤束縛,再以布下的后手逃離此地,往后天大地大,再也不受蘇息獄海奴役之苦……”
    邪月老神色逐漸激動起來,他一步一步走向后堂,神識鋪展開,當他發現封印棺材的地方門是開著的時,神色一沉,一個瞬移步入堂中。
    “別殺我!”紅衣新娘縮在角落里,抱著頭尖叫道,“小女愿意供奉仙師!還請饒小女一命!”
    “你以為在這月老廟中能逃得掉?凡人。”邪月老沒將其放在眼里,抬手一抓,忽然屋內柱子后掠過來一道人影,代替那新娘被邪月老抓了過來。
    “你快跑!”
    紅衣新娘見狀,求生欲占了上風,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石秋。”邪月老并沒有去追,他掐著石秋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你現在還有何話說,左右皆是死,倒不如為師給你個痛快。”
    “師父,收手吧……”石秋被掐得喘不過氣來,艱難道,“不要……再害人了。”
    “……”
    邪月老收緊了五指,他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碾碎這凡人的性命。
    但沉默了片刻,他還是放了石秋下來。
    “為師入道之前,也……曾是凡人。彼時,為師還是山陽國一介普通凡夫,做的是月老廟的火工道人,有妻有子,溫飽自足。”
    他放出連理鼎,一點點將其中煉化之力壓到最低。
    “妻子有幸,早早病死了,沒有后來那般如山陽國其他人一般慘死在火隕天災下。我那幼子……算了,當初之所以救你,也多少是因為你和我那孩兒生得很像。”
    “洪爐界有前世今生這么一說,我從未遇到過,我那孩子也有劍修的天賦,才剛礪鋒,就要去強盛的山陽國闖一闖,沒想到那么一去,就遇到了火隕天災。”
    “天災之下,草木無生。”
    “有高人憐惜我尋子之心,引我入道。我修煉有成,因而壽歲悠長,一邊苦修,一邊枯等了百年,等到隕火熄滅,才依靠血脈找到了孩兒一把焦骨。卻誤被其他尋寶的修士以為是找到了燬鐵那等世之奇珍……”
    邪月老捂著臉苦笑數聲。
    “什么正道修士,他們才不會講什么世間正理!強才不會被欺壓,弱者連一把焦黑的骸骨都守不住!”
    “待我成就元嬰大修士時,將那幾人活活煉為尸傀,那其中便有一個宗門的少主。也因此被其宗門圍剿,發入蘇息獄海,幸得那里的祭司長賞識,成了死壤七煞。”
    “但我從未有一日放棄自由,我那孩兒未曾見過的天高地闊,我便要代他去看!無論耗費多少人命,闖下天大的禍,在所不惜!”
    石秋被震撼住了,他紅著眼睛:“師父,我真的不想你再殺人了,他們也是別人家的孩兒,也是別人家的父母……”
    邪月老也只是搖搖頭,再睜開眼時,眼睛里已經滿是冷漠,他收起了最后一點冗情,將石秋收進連理鼎里。
    “石秋,你睡吧,老夫若活下來,便洗去你的靈智,往后你我父子相稱,若不然……”
    他沒有再多言,收起連理鼎后,一招手,原本逃出去的紅衣新娘又被紅線捆著綁了回來。
    “天時已至。”
    邪月老拐杖頓地,將驚恐的新娘放在棺材上方,手上一掐訣,地上陣法燈盞一一亮起。
    綠色的火光一顫,隨后陡然變作漆黑的火焰。
    片刻后,火焰里飛出一條條寫滿了符文的布條,迅速將失神的新娘卷起,但很快仿佛是嫌棄一般,將其扔到一側,布條自行緩緩卷成了個人形的模樣,坐姿隨意地落在棺材上。
    “這……”邪月老大驚失色,“竟不收此祭品,怎會如此。”
    【不需要。】
    這聲音陡然在邪月老心里響起,他神色一變,勉強鎮定著道:“在下、在下是這洪爐界一介修士,因知曉神尊受困,故而特來襄助神尊重獲自由,敢問您……可是不滿這個祭品?”
    “……‘神尊’?”
    對方仿佛并不熟識人的辭藻,片刻后,方才緩緩道:
    “活人獻祭,低等的籌碼……用你自己的,才算代價。”
    祂有少許陌生的詞藻,但這不影響邪月老的理解,他咬了咬牙,道:
    “棺中枯骨,雖是他人,但卻是我以自身靈力喂養,愿以此為代價!”
    “祂”沒有回答,邪月老的心沉了下來,就在他想著是不是要追加些什么時,眼前不可言說的存在卻很愉快地同意了。
    “好啊,記住,這是第一樁交易。”
    成功了。
    果然如傳聞中一樣,祂并不苛刻。
    邪月老松了口氣,慌忙道:“我想得到自由!”
    祂頓了一下,問道:“自由?”
    “是!請您降下神力,助我解除身內的死壤藤蘿,并……開啟腳下這座傳送陣!”
    說出這話時,邪月老心中也在狂跳。
    他手中從死壤圣殿盜取的不止是所謂“神血”,還有半塊謄寫著這位邪神的禁忌。
    【無論祂能兌現你多荒唐的要求,都不要與祂輕易交易,尤其是第三次交易。】
    是“兌現”不是“許諾”,這對于已經無路可走的邪月老而言,已經是最后的選擇了。
    況且,他最多有兩個需求,只要不許下第三樁交易就可以了。
    他忐忑不安地看向眼前的邪神,祂坐在棺材上,撫摸了一把棺材沿,好似正在透過厚厚的棺板凝視著里面的人。
    “你的要求有兩個,這并不公平。”
    邪月老嘴唇發青,道:“我還能獻上別的祭品……”
    人骸驀然發出一聲輕笑,祂的聲音流暢了許多。
    “你比那個‘母藤’無聊多了,至少,她不會不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公平’。”
    人骸身上的紅線、布條一一落下,里面騰然燒起一層漆黑的火焰。
    此刻的火焰里傳出聲音,語調淡漠地說道:
    “跪下,低頭,不要窺視。”
    “不必言諸于口,在你心里呼喚你看到的,我的尊名。”
    “……很好。”
    “不法天平,往還易成。”
    一字一個動作,邪月老伏在地上時,心里驚駭莫名。
    他畢竟曾經是元嬰期修士,盡管離開蘇息獄海的死壤后,他修為大降,但以他的見識,他還是感應到了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正在扭曲當下的現實。
    邪月老聽著火焰燃燒聲,作為逆天修行的修士,他還是忍不住通過身側燈盞光亮的表面試圖去窺視那火焰。
    然而他只是掃了一眼,當那些黑火中的無法形容的符文映入眼中時,邪月老突然爆叫一聲,雙眼直接流出鮮血來。
    但好在并無性命之危,等他稍稍回過神來,很快發現自己體內幾十年的死壤藤蘿突然扭曲著從七竅中爭先恐后地鉆出體外,而他的修為也沖破了多年的束縛節節攀升。
    筑基、結丹、元嬰……靈氣一路撐破了他的經脈,最終月老廟中,一道澎湃的靈氣柱沖天而起。
    元嬰境界!修為回來了!甚至此番絕處逢生之下心境突破,不久后就有望化神步入大修士之列!
    并且腳下的燭臺依次點亮,其地上奇怪的符文并不是祭奠儀式,而是一塊傳送陣——直接將五十里外的大傳送陣之一連地皮帶陣壇傳送至此!
    想搬這樣的傳送陣,非得抽干五個化神期修士的靈力不可,但眼下只是須臾間,傳送陣便已然逐漸顯露形態。
    陣符成形、靈力灌滿……等外面那些人辛辛苦苦破陣進來時,他早就逃離此地了。
    “你,還有兩次機會……很快。”
    留下這句話后,轉眼間,眼前邪神的氣息消散。
    走了嗎?
    終于走了。
    邪月老知道這邪神的意志只是臨時在此,祂多半已經收取了他的代價,正在和那具“人身”融合,一時半會不會出來關注外面的事。
    他松了口氣,站起來斗膽看了看眼前這一團黑火。
    它上面那些奇怪的符文已經淡了許多,沒有剛才那般直刺人心神了。
    “石秋,看看,這便是凡人無法企及的偉力。”
    邪月老眼底略有唏噓。
    “祂神降的軀殼,皆會成為隕獸,等下火隕天災來了,這一郡十數萬人,就要同葬了。”
    他閉上眼,復又睜開,看著地上逐漸充盈起靈力的傳送陣,一臉狠戾道:
    “待老夫脫身,馬上尋個僻靜的洞府突破化神期。這些御龍京的廢物,就放他們和隕獸繼續玩吧……”
    多年夙愿桎梏一朝得破,邪月老甚至想放聲大笑一場,但很快他臉上的笑意就猛地一收。
    一個紡錐般的火繭中,一只眼睛睜了開來。
    這火繭詭異非凡,周圍的風絮、煙塵都只是穿過它,而接觸不到它的實體。
    它仿佛是一處獨有的鏡花水月,卻醞釀著大地上最可怕的災難,火隕天災。
    ……
    李忘情在黑暗里摸索著。
    這里是棺材內部,這棺木看起來破敗,實則應是蘇息獄海出產的靈材,是件不弱的法寶。而且內壁周圍同樣貼滿了符箓,手按上去便如萬鈞山岳一般難以撼動。
    她聽不見外面的任何動靜,只有這一方小小的棺材困束著她。
    “我是來做什么的來者……”
    李忘情發現腦子里一片空白,并不是失憶,而是人莫名變得遲鈍了些,好一會兒才回想起剛才的事。
    剛才的變故幾乎是一個呼吸間就結束了。
    她操縱著鹿頭世子這個傀儡去拔匕首,匕首□□的一刻,棺材里的人骸像是解除了封印一樣化作了一堆布條。
    里面什么都沒有。
    見鬼了,如果不是陣眼,那司南陣盤為什么會指向棺材?
    里面那些布條也活了,似乎第一個想吃她,但不知為何退縮了,緊接著去找第二個目標。
    新嫁娘忙著逃命,把石秋推在地上……
    李忘情的記憶就到此為止了,因為她被拖進了棺材里,失去了意識。
    多久了?應該沒多久,她身上被劃出的傷口還未結痂。
    最難受的是她的靈力已經完全枯竭了,銹劍變回了簪子,不知道掉在棺材里哪個角落,此刻她與一個虛弱的凡人沒什么兩樣。
    李忘情嘗試推了推頂上的棺材蓋,這棺材蓋好像有禁制,關上了就無法從里面打開。
    她摸了摸乾坤囊,趕緊掏出幾顆恢復靈力和傷勢的丹藥咽進去。
    令人絕望的是劍修的抗藥體質讓她靈力恢復得極為緩慢,不可能以完滿狀態去掙脫棺材再次嘗試破陣。
    這回是真的要涼了,可能直到她死,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她被困在棺中了。
    “丹靈,素魄……這回你們真的要幫旺旺師姐燒書架了。”
    萬策已盡的李忘情撐起身打算用蠻力去抬棺材蓋,卻忽然腰肢一頓,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腰上箍著一雙手。
    她身形一滯,大氣也不敢出,身下的尸骸……或者說是剛才拖她進棺避難的鹿頭世子寂靜如故。
    幾個謹慎的呼吸過后,李忘情沒有察覺到殺機,開始壯著膽子去摸她遺落的銹劍。
    “按煉尸術的法子,應該在天靈下打一條符箓或扎一根法錐,倘若還未發動,這東西就不會擅動傷人……”
    李忘情喃喃念著,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順著臂膀伸向尸骸的頭部。
    片刻后,她僵住了。
    “……”
    她摸到了那面刺繡綢緞質地的紅蓋頭。
    如果她記得不錯的花,這條紅蓋頭是鴛鴦繡花的樣式,是那個新娘帶來的,剛才,應該是蓋在那個鹿頭世子頭上。
    此刻,這紅蓋頭下面是一個人臉的輪廓。
    ……這他娘的不應該是個鹿頭嗎?鹿呢!什么時候長成個人的,一言不合當場成精嗎?
    就在此時,她腰上的手動了,順著她的脊梁上移,不緊不慢地撫上她的臉頰。
    指尖玉潤修長,不是骨骸,除了冰冷一些,和真正的、活人的手沒有兩樣。
    李忘情道:“你是郡公府的世子?”
    尸骸沒有回答,但李忘情的手還覆在他臉上,感應到他的嘴唇好似動了動,她又向下摸了摸他的下半張臉。
    奇怪的是,她臉上的手也緩緩撫摸向了她的嘴唇。
    李忘情古怪地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很快自己的耳朵也被輕輕捏了一下。
    她立時判斷出,這東西……這人在學她。
    作為一個不知道是活尸還是狍子精的東西,沒有突然起尸咬她,已經很講禮貌了。
    李忘情松了口氣:“原來只不過是個學人精。”
    “確實,第一次當人,還在學。”
    李忘情:“……”
    棺材里再也沒有第三個人了,回答她的,就是身下這具本應是尸體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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