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郡。
“娘親,太陽怎么不落山呀。”
“別看!當下被燒壞了眼睛!”
原本平靜的郡城,此刻無數百姓拖家攜口地出逃,而上方百里內的天穹,已經如同沸騰的鐵水一般,蒸騰的火云里,無數道劍光織成囚牢,封鎖了火云源頭。
此時的花云郡,已然如同炎炎夏日一般,天地間一片赤紅。
“快離開此地!”不斷有御龍京的修士催促百姓離開,“再不走,等火隕天災降下來,全家都要送命!”
“可仙師大人,俺家里的麥穗可還沒有收啊……”
“生死關頭了,區區幾根麥穗算什么?!別給我們添麻煩,快滾!”
御龍京的修士一肚子火,作為筑基修士還沒有資格去獵殺隕獸,只能在下面打打雜。
巡邏到一片麥田時,果不其然又發現幾個一團黑火墜向花云郡郡郊,田間還有幾個正在搶收稻穗的農婦。
修士本就焦躁,此刻更是勃然大怒,剛要罵出聲時,天上一陣刺目的光芒閃過,一團火隕從火云里降下。
“火隕要落地了!”比起發呆的凡人,修士們當然知道火隕的可怕,還未等他們逃走,一道雷光從花云郡郊外、火云最密集之處掠出,擊碎了燃燒的火隕,使之分裂成百十塊細碎的火流星。
大部分火流星被那雷光接連消滅,只有寥寥數塊墜落下來。
不過饒是如此,第一塊墜落在山林里時,還是點燃了整整一座山頭。
“這就是……火隕天災。”御龍京有些第一次面對火隕天災的修士紛紛露出懼色。
“別發呆了!有塊火隕朝我們這邊來了!快擊碎它!”
年長些的修士匆忙下了命令,但不止沒有人動,還有不少人本能地御劍往反方向逃脫。
第一個人開始逃走后,接二連三的、其他修士也都一言不發地御劍飛走,只留下那田中的抱著稻穗的幾個農婦,呆呆地看著那火隕朝自己墜落下來。
完了,都完了。
可惜了這田里的穗子,今年……是個豐年呢。
“救……”救救我們,誰來救救我們。
農婦只來得及哭叫了半聲,就感到一股灼熱的炎流從頭頂上方劃過,身邊的稻穗被熱浪卷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在耳邊響起。
片刻后,
她抬起頭,只看見紛紛揚揚的金色稻屑中,頭頂上方懸停著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手中緊緊抓著一團隕火,半邊衣袖被隕火焚燒至上臂處,隕火瘡直接將她整條手臂燒得焦黑,嘴角當場溢出了血。
農婦呆呆地看著她,對方咳出一口血,不在意地抹掉,對她說道:
“性命為重,快走。”
農婦一聲謝卡在喉嚨里,見到后面一道金色的劍光落下,連忙抱著稻穗逃出了這片田地。
“我沒想到,你還真的是舍己為人的這種人。”
“我體質和他人不同,師叔們給我試過,隕火和燬鐵都不怕的。”
“你大可用劍斬碎它。”
“她們既然拼命來收,說明這口糧命系全家,若用劍斬開,隕火落在稻田里,這一家人的生計就完了。”
障月沉默了半晌,問道:“誰教你的這些圣人仁心?”
“人間行走多了,本心自悟而已。”
李忘情說罷,咳出幾口內傷的淤血,隨后一掌拍在自己焦黑的手臂上,其黑色的焦殼落下指甲蓋大小的一塊,其下面又是一副新生的白皙皮膚。
不知道是不是障月如影隨形的緣故,此隕火之創,好似沒有看上去傷得那么重。
正這么想著,手臂上忽然感到有被輕輕握住的感覺。
“往還易成。”
這聲音在耳邊落下,李忘情微微睜大了眼睛。
雖然傷害在,但她感到手臂一點也不痛了。
“你……換走了我的疼痛?”
“我偶爾也想試試疼是什么滋味。”
“那、那那那……”李忘情結巴了一聲,“我這回要付什么?”
“這是普通的賜福,我不想打你什么歪主意的時候,不會奪走你什么的。”
“……”合著你之前沒少打我歪主意是吧。
李忘情滿腹抱怨沒處撒,她落在田埂上,雖然不疼了,但這一下過后多少有些站不穩,此時一個剛才起就被嚇到的人出聲道:
“姑娘,你沒事吧。”
李忘情回眸看去,身后是個紫衣金冠的年輕人,他似乎也是剛好要趕來接這火隕的,只因一眼撞見她在徒手扛隕火,這才停下來與她攀談。
“呃……我沒事,有法寶護身才敢如此施為,閣下是?”
簡明言先前破了月老廟的陣后,因為消耗過大昏迷過去,被御龍京的人扛走了,只不過半路上醒過來,覺得不能放任花云郡的事不管,便又殺了回來。
豈料一回來,就看見自家御龍京麾下的修士狼狽逃竄的情景。
之前逃走的御龍京修士見了他,連忙趕回來。
“二……”
簡明言當場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是沒見過隕火,還是手上沒有劍?這么多人合力一擊,隕火豈會落地,像什么話!”
那御龍京修士一臉為難:“我們不過筑基、開刃修為……”
話說到一半,他們的視線不由得投向了滿身狼狽的李忘情,她生得清麗,此時發梢凌亂,衣袖破碎,頗有些惹人憐愛。
而且,這也是個開刃修為。
當真是不要命了。
“修為低?就讓一外人替你們護著平民?”
“花云郡雖剛入我御龍京不久,但只要加入便是我御龍京的子民,天災之禍責無旁貸,讓外人為我御龍京拼命,顏面何存?”
“我把話放這兒了,再有臨陣逃脫者,以叛徒論罪!”
御龍京修士被吼得臉色煞白,簡明言罵完人,回過頭來,丟出一件他自己的品質不低的法衣給李忘情。
“你是行云宗弟子?”
李忘情看了看眼前這華貴非凡的年輕人,十步開外便能感到一股切金境特有的鋒銳之意,再一低頭,見他丟給自己的法衣也是一樣華麗無比,對著上頭亮閃閃的雀金線很是沉默了一陣,試圖還回去。
“前……輩不必如此客氣,在下愧不敢當,其實我乃行云宗李——”
修界論修為排輩分,對面劍意外露,顯然是個切金境的,李忘情也只能認了。
“我骨齡小,道友相稱即可。”簡明言又推了回去,一臉欣賞道,“沒想到行云宗也有如此血性之人,還以為都是你們上下都是像那礪鋒境的少宗主一樣,若非此人妄自尊大,豈會讓事態至此。”
李忘情:“……”
簡明言:“光顧著自言自語,道友也姓李,還未請教道友姓名?”
李忘情:“……”
李忘情:“在下李旺旺。”
李旺旺,好可愛的名字。
簡明言看李忘情的目光頓時溫和了幾分:“李道友義舉,可見是肝膽之士,將來成就必不下于折翎劍羽挽情,值得簡明言相交。”
聽到羽挽情的名字,李忘情忙道:“我路上聽聞我宗羽師姐也在此地,莫非也是來御龍京吊唁貴宗大太子的?”
“我兄長四個月前就失蹤了,作為婚約者,行云宗現在才來關心……”簡明言冷哼一聲,接著又想到不應該遷怒,口氣緩和下來,“沒錯,我正要去與之會合,圍獵隕獸。”
“可否帶上我?”
簡明言打量了她一眼,此時李忘情一身的傷,有些不忍:“你只有開刃修為,又負傷在身,恐怕……”
“天災當前,即便不能參戰,我也愿與同門共進退。”李忘情言辭懇切道,“可否請道友捎我一程?”
半點也不嬌氣,這等義士世上哪里找。
一時間,簡明言眼里的激賞已經好似要溢出來一般:“你傷勢太重,可要與我同乘?”
……搭個便車倒也無妨。
【老婆餅,你是個大人了,要自己飛。】
李忘情兩巴掌啪一下拍在自己耳朵上。
簡明言:“你怎么了?”
李忘情調整好表情:“無妨,我尚能御劍,還請道友保重體力應對隕獸吧。”
這位旺旺仙子當真是十世修來的好人。
簡明言三度感慨,行云宗有這樣心正無邪的女修士,他哥生前怎么就看中個了品行不端的鐵廢物?
御劍中,李忘□□言又止,糾結好久,才忍不住問道:“簡道友,請問那個……我宗的李少宗主到底何處得罪了御龍京?”
她在月老廟里自從進了棺材,確實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事。
“你說她?”簡明言面色不虞,“你可知為抗天災,御龍京、行云宗、蘇息獄海所立下的《三都盟約》?”
李忘情點頭:“自然,我宗每個弟子都爛熟于心。”
三都盟約中,如果有“三都”修士發現隕獸降臨在對方地盤里,匿而不報,致天災降下乃是大錯,輕則逐出宗門,重則廢掉修為。
這是對行云宗、御龍京和蘇息獄海這三方的約束,有這么一條在,三方勢力才不至于明爭暗斗得太兇以致陷入不可挽回的局面。
“你們這位李少宗主,以為是蘇息獄海的罪者,便能隨意拿下,沒想到對方有召喚隕獸的后招,便導致了眼前這滿地瘡痍的局面。”
李忘情低頭一看,花云郡中至少有五六處山林、湖泊、田地起了大火,只要天災還未消退,還會有更多的隕火降下。
“簡道友是聽誰講述的月老廟中情形?”李忘情問道。
“你們行云宗落進月老廟的弟子自己說的,我沒留心叫什么……一個個勾心斗角的樣子,我最是看不慣。”簡明言說完,又回頭對她說道,“我可沒說你,哎對了,那行云宗也未見得是什么好所在,宗主也不理世事,不如來我們御龍京吧,我父……我御龍京太上侯對自家人向來是偏重的。”
鄭奇、白霞,應該是這兩個人了。
李忘情微微一蹙眉,暫且按在心里,然后眼前出現的場面,也讓她沒功夫想其他的事了。
上百個修士結成的劍陣懸浮于蒼空之上,共同壓制住源頭的火隕不蔓延開,而在其正中央,那濃紅如巖漿的一片火云里,劍氣穿梭不休,是劍修正在合力獵殺隕獸之態。
這就是,火隕天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