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龍京的二太子逃跑了。
李忘情還記得她與那二太子在花云郡偶然的一唔,除了先前因月老廟的事有些誤會,看上去倒也是個耿直清正之人。
深夜闖宮求見其父太上侯不得,反而被蛟相軟禁。
到底是什么緣由呢?
李忘情一時想不通,她的目的無非是想通過這次喪儀,打聽打聽那位御龍京大太子之死的真相,即便她自己不去查,當著這么多宗門的面,御龍京肯定要給所有人一個交待。
“老婆餅。”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李忘情陡然回頭,嘴角微微抽搐:“你出來干什么?別忘了你現在用的是那位大太子的遺軀,萬一有認識這張臉的人……”
“簡單。”障月轉頭便就近找了個擺攤的修士,“這些玉簡怎么賣?”
擺攤修士抬了抬眼皮:“都是煉器譜,一百靈石一張不保真,你要幾張?”
障月:“三張。”
修士:“三張一起買算你二百五。”
“不,三張分開買,第三次我要你的身——”
障月話沒說完,被李忘情從后面一把勒住。
“他走火入魔了,這些都不要,走了走了……”李忘情強行把人拖到一個小巷子里,戳了戳袖子,九不象冒出個腦袋,畏畏縮縮地朝他吹出一口白霧。
頓時,在李忘情看來,他的面容陌生了少許。
“先這樣吧,你的境界在碎玉境,同階及以下沒有特殊手段,應該不會注意到你。”
“倒也沒這個必要。”障月不以為意,“不會有人發現的。”
他說得篤定,但李忘情還是狐疑不定,正要拉著他走出去時,她突然愣了一下。
在街巷外面的街道上,有個戴著斗笠的少年身影提劍走過,身后不遠處隱約有幾個打扮平凡的修士,一臉警惕地遠遠綴在身后。
是簡明言。
他似乎也用了一些簡易的隱息之法,但李忘情有九不象在身邊,連帶著也染上了幾分看破虛妄的能為。
這是要去西城嗎?
李忘情腦子里那根冷靜的弦兒讓她別摻和御龍京的家務事,但明天就是大太子喪儀了,賭石巷子今日也是她必去之地。
要不然,就假裝路人吧。
他當他的逃家小王子,我做我的賭鬼。
反正有九不象在手,李忘情并不怕被認出來,放平了心態之后,便邁開步子去往了西城。
……
從南城到西城,租了個飛舟穿過七十多里的繁華街道,將近正午時,李忘情終于落到了御龍京西城。
御龍京東西南北四城各司其職,南城司政,北城司商,東城司武,西城司娛。
西城就是最繁華的所在,有修界歡場之稱。
自然,作為修士的追求,真正聲色犬馬的享樂之地并不多,大多數都是拍賣場、賭石、賭斗法等能獲得修煉資源的所在,但這并不影響此地的人聲鼎沸。
循著那股火隕天災下的隕石特有的焦味,李忘情穿過一處牌坊,來到了一條喧鬧的長街。
五顏六色的旗幡上分別寫著所賭隕石的出產地,連攤主也不再如別處那般死板,大多都帶著弟子或童仆在攤子前呼喝。
“罰圣山川秋后新貨,走過路過莫錯過啊。”
“陳年老坑,百斤大隕,有重寶靈氣!數量有限,忍痛割愛了!”
“花云郡新坑,熱乎的啊!”
花云郡新坑,騙人的吧,這才過去幾天,隕火都沒滅呢。
李忘情揣著袖子,手指頭梳著九不象細細綿綿的毛,向障月歪過頭去:“是不是都沒有昨天在掃霞城寶庫里看到的好?”
障月略一點頭:“你是怎么知道的。”
“真正的好貨大多不會在外面擺出來,罰圣山川的坊市也是如此,騙騙外地修士而已。”
李忘情手頭上靈石不少,但也得省著點,對于前面這些吆喝得厲害的,她都目不斜視地走過,直到看見一家金石店,門前在修門窗,這才停下來。
她向門口正在修補的一個初階煉氣修士問道:“貴店這是怎么了?”
那煉氣修士道:“客人見笑,昨日遇到個買隕石的,開了五十顆都沒能出貨,傾家蕩產之下一時不甘心,便打了起來,被巡查使拘走時弄壞了門窗。”
李忘情微微一挑眉,仔細看了看這家店的門檻,其磨損程度看上去生意興旺,也不像是個晦氣的店。
而巧合的是,這家店的門匾右下角印著“皇甫”二字。
“就這家了,前面那位仁兄既然已經墊了五十顆,剩下能出貨的或許會多一些。”
障月十分認可:“我欣賞這個人的執著,你應該學學他。”
學了然后做第三樁交易任你魚肉是吧。
李忘情不會被他的誘導所影響了,斜眼看了他一眼:“我再確認一下,在我沒討回我的交心血契之前,我們只能做公平的交易對吧?”
障月勉強點了點頭,但還是補了一句:“公平的交易會侵犯我的權柄,我不喜歡。”
“你要學著喜歡,公平才會心安。”
“心安,很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的。”
說話間,李忘情跨入店中,入目便是三排博古架,上面陳列著大大小小的隕石。與外面地毯上的不同,這些隕石大多被擦得干凈無比,灰撲撲的粗礪表面甚至都磨出了一些光澤。
店內有個筑基修士坐鎮,見了同階的前來,尤其是這一男一女看不出修為,便本著直覺提高了一絲小心。
“客人想看幾斤重的石頭?”
李忘情一聽就知道這又是行里的暗語。
通常而言,隕石越中,開出寶貝的可能越大,但當中有些本就輕盈的寶物則不在此列,所以這句話是為了試探買石頭的客人是不是行內人。
于是李忘情微微一笑,直接拿出從皇甫老者那里拿到的紫金貴賓帖,道:“我不看斤兩,只看貴店收藏的舊石。”
筑基修士面露詫異之色,拱手道:“樓上請。”
李忘情被引去了二樓,二樓要寬敞許多,足足一面墻的博古架上,每顆隕石都用黃符封印了起來,下標的價格也一樣感人肺腑。
動輒以萬計,還有一顆還未開出來就寶光四溢的紫皮隕石,直接起價五萬靈石。
見李忘情目光投去,筑基修士熱情地介紹道:“這是敝店的鎮店之寶,已有元嬰期的前輩來看過,稱其中必出古寶。”
確實,寶光濃郁,大概是一件雷系古寶。
李忘情接觸過的雷系法寶只有花云郡鱗千古那里沾手過的雷蛟陣旗,其威力猶然在目。
不過。
她看向障月,他的目光一點也沒施舍給這鎮店之寶,而是看著角落里的一塊不怎么起眼的隕石。
李忘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是一塊拳頭大小的小隕石,她不動聲色地左右邁著步子看了兩圈,隨意指了幾顆隕石。
“店家,這幾塊如何?”
“客人好眼光。”筑基修士客套了一下,隨即壓低聲音,“這幾塊是蘇息獄海來的壓箱底的貨色,因前段時間大太子隕落在死壤,御龍京上下對蘇息獄海的進貨都查得嚴,您要是要的話,這一排的三顆一起,給您算這個數。”
他比了個“八”。
李忘情不為所動:“太貴。”
“已經不算貴了。”筑基修士見她沒有動心的意思,道,“這樣吧,您有紫金帖在手,現在馬上開了這隕石,就可以算您便宜一點,六千九百靈石。”
這倒是個更合理的價位,等于是一錘子交易,往后不再轉手,隕石的價格就還能往上抬,等于是這里默認的行規。
李忘情略一想,便點頭道:“行,那就現在開吧。”
“好嘞。”
那筑基修士叫了個學徒上來,不一會兒,剛才門口修窗戶的那個小煉氣修士捧著一個裝著細碎砂石的銀盆上樓來,向他們一施禮,將李忘情選中的三塊隕石放入砂石里搓洗了起來。
砂石顯然是特制的,這就比李忘情昨天晚上開隕石的手法仔細許多,也能確保不傷及里面的寶物。
筑基修士收完靈石,心里暗忖這批貨壓了許久,靈氣都快散光了,估計開不出什么好物來,正打算安慰起李忘情時,樓下又有人進了店。
筑基修士向李忘情告了罪,一下樓,看到來人便加快了步伐,嘴上提了十分的恭敬。
“原來是少主人駕到,這幾位是……”
“這幾位是罰圣山川的貴客,特地來御龍京參加明日公祭,掃霞城里的長老們交代我來陪同貴客出來看一看御龍京的繁華。”
來的人仿佛也是皇甫氏族的,聽稱呼應當是皇甫氏族的少主,能由他親自陪同,想必來者身份不低。
李忘情聽到“罰圣山川”這句,不由得猜測起了是哪路熟悉的宗門,正要側耳傾聽,乾坤囊里剛經過祭煉、正在溫養的千羽弦忽然微微一動。
同時,一個冷淡的女聲在樓下響起。
“你們逛吧,我沒有這個閑情,先回去了。”
“羽……”那皇甫家少主忙道,“羽少主,難得來一趟御龍京,只當散散心如何?長老們若知道我皇甫緒招待不周,可是要責罰的。”
旁邊另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幫腔:“是啊師姐,師父也說了不能悶在行館,心情郁結可對恢復沒什么好處。”
那皇甫氏族的少主皇甫緒接著道:“正好這店里有人在開隕石,也不怕耽擱這一會兒,打發打發時間可好?”
樓上。
“老婆餅,躲在我袖子下面是沒用的。”障月不疾不徐地把李忘情的腦袋從他胳膊下面托起來,慢慢扭向另一頭,“窗戶在那邊。”
李忘情:“下面都是人,直接跳窗是不是過于囂張?”
障月:“你不是會飛嗎。”
李忘情朝窗戶下面瞟了一眼:“下面還有十來個行云宗的人,飛出去肯定會被注意到。”
障月略一思索,道:“說到底,你也不是什么千夫所指的逃犯,有什么不好見人的?”
李忘情轉念一想。
對啊,她本來就想把東西還給羽挽情。
只不過之前是想找個機會私下還,而不是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面下。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李忘情聽著拾階而上的腳步聲,不由得緊張起來。
“你為什么這么害怕?”
李忘情捂著嘴,忍著不哭出聲:“長姐如母,你不懂。”
挺有意思的。
“……”障月略一思索,指了指李忘情微鼓的袖子,靠近了些,笑瞇瞇地說道,“也不是沒有辦法,把九不象交給我,你和它換一下身份。”
“啊?”
……
皇甫緒今日很是得意。
作為皇甫氏族的少主人,在眾多掃霞城出身各大勢力的真傳弟子當中,他為了能攬到這個帶領行云宗弟子游玩的差事,可以說是煞費苦心。
目的,無非就是為了認識一下這位行云宗的天驕,切金境的第一人,羽挽情。
修士挑道侶沒有那么多纖腰柳眉的廢話,強就是美,就是優越,何況人家生得冰肌玉骨,聲名品貌都沒有話說,在大太子隕落的這個當口,御龍京內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至于二太子,他年紀還小,這種大人的事等他長大點再說。
“這里便是我皇甫氏族的賭石鋪,自然,是四十七間當中的一間,街尾還有五家更大的,拍賣場就更熱鬧了。”
他吹噓間,時不時去瞄一眼羽挽情的臉色。
或許是因為重傷初愈的緣故,她臉上猶帶著兩分病梅般的郁色,看起來還是不大感興趣。
得想個辦法給她留下個好印象。
皇甫緒想了想,帶著笑道:“羽少宗主,賭石巷尾有一株萬年槐,據說在洪爐界開天辟地時就存在了,由尊主點化,每年會落下一片金葉,據說在金葉上寫下的愿望皆能得遂。”
“啊這個我聽說過。”成于思把玩著一塊隕石,湊過來道,“是那個賭石‘三連彩’的規矩吧,只要有人做見證,在賭石里連開三塊隕石,皆出七彩寶光,便能得到一片萬年槐的金葉,在金葉上寫下愿望,再掛回到萬年槐上就是靈的。”
羽挽情“哦”了一聲,道:“當真這般靈,我們還修煉什么,只要搶片葉子來,寫下明日就能進階滅虛境豈不是更簡單?若是那樣,這賭石街早就成了兵家必爭之地了。”
皇甫緒接著咳嗽了一下,道:“倒是沒有傳聞的那么玄乎,不過萬年槐有靈是真的,祈求平安,或者是求姻緣,都是極靈的,迄今為止,掛在萬年槐上祈求這些的人,愛侶皆廝守,所愿必平安。”
羽挽情微微一怔:“……愛侶皆廝守,所愿必平安?”
皇甫緒見狀,馬上道:“來都來了,敝店也有見證的資格,不如就玩一把,打發打發時間如何?”
說著,他還咳嗽了一下,若有若無地暗示道:“在下以為,金葉只配真正的金枝玉葉,倘若在下有幸得了金葉,還請羽少宗主能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