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足重新碰到地面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以后, 五感被封的李忘情再次恢復(fù)后,先是感到自己被塞進了一個麻袋一樣的東西里,四肢皆被禁制封住, 而麻袋外面入耳的已經(jīng)不再是原野上的風(fēng),而是人群中說話的聲音。
“喂, 孽影, 你又把誰捉來了?聞這味兒……切金境劍修?可以啊,我尸傀不夠用了,賣我唄?!?br/>
“那可不行,我得等人交貨?!?br/>
尸傀?邪修?
暫時還看不到什么的李忘情動了動鼻尖,從麻袋的縫隙里感應(yīng)到一股不是很明顯的干燥沙塵味在空中流動。
這味道很特殊,但李忘情在別的地方對它有印象。
荼十九, 唐呼嚕身上也有這樣的味道……那是在死壤中浸染多年的獨特氣息。
這地方的人……恐怕是蘇息獄海罪者的聚集之地。
不一會兒,李忘情被擰送進一個帳篷內(nèi), 周圍似乎有隔絕探查的符文,一時間外面的窺探視線都消失了。
“我就長話短說了?!蹦跤白聛砝_袋子口,只露出她的腦袋,“我還沒傻到想惹到刑天師頭上去, 但有人傻到懸賞刑天師弟子的腦袋,若非他們手里的東西足夠誘人,我是斷然不會接這手生意的?!?br/>
“……在說這些話之前。”李忘情活動了一下脖子, 波瀾不驚地提醒道, “不先收繳我的乾坤囊嗎?”
孽影本來是要這么做的, 忽聽李忘情主動這么說,一向多疑的他反而停住了, 背過手道:“不必詐我, 世上暗招千千萬, 我豈知你乾坤囊里有沒有設(shè)下后手?!?br/>
李忘情道:“堂堂元嬰后期,連一個切金后期的修士都要忌憚,倒真是讓我長臉?!?br/>
孽影嗤笑一聲,道:“少宗主有氣盡可以往外撒,我只要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事后少宗主可以拿手藝來買命,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就是黑吃黑咯。
皇甫父子叛出御龍京時盜走的燬鐵確實是不可多得的重寶,連三都都要重視,因為任意一塊燬鐵不掌握在自己手里,都有可能對自家頂梁柱造成威脅。
“你做生意真講信譽,若是去蘇息獄海少說也能混個死壤七煞當(dāng)當(dāng)?!崩钔榈馈?br/>
言下之意,就是已經(jīng)認(rèn)出來附近都是蘇息獄海的修士了。
“……少宗主好一個聰慧人,以前是我低估你了。”孽影感嘆了一下,便暫時打消了去動李忘情乾坤囊的念頭,道,“如實相告是在下的禮數(shù),至于答應(yīng)與否,對在下影響不大?!?br/>
孽影說罷,便不再理會她,兀自在如意鏡上與誰通著消息。
大約過了小半時辰,李忘情聽到孽影似乎等到了人,起身出了帳篷。
不一會兒,帳篷外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憤怒交談聲——
“……為何不帶到別處去,非要帶到蘇息獄海的地盤上來?”
“皇甫公子,你手上可是有燬鐵,我怎敢單獨赴約??丛谖易チ嘶羁诘姆萆希蛣e計較這些了吧?!?br/>
皇甫……什么來著?
李忘情沉思了一陣兒,從碎片一樣的記憶里想起一個名字,隨之而來的是自己揍過他的一段記憶。
“我得先看看是不是真人,你總沒意見吧?”皇甫緒帶著怒意道。
“這個自然。”
帳篷被“嗖”地一聲掀開來,皇甫緒憋著一口恨意沖進來,在看見蒙眼的李忘情時,大怒著抽刀便劈。
“都怪你這妖婦!若不是你,我如今也能撈個御龍京太子當(dāng)當(dāng)??!”
破風(fēng)聲“?!钡匾幌峦T诶钔槟X袋上方。
“皇甫公子?!蹦跤捌ばθ獠恍Φ卣f道,“這可是刑天師的愛徒,沒有化神期以上的隱秘手段,殺她就相當(dāng)于在行云宗眼皮子下行兇,你不要命我還要
。”
“這里是三都劍會!又沒有人知道她死在我手里!”
“是啊,山陽國里的爭斗是傳不出去,但周圍可是有人看著吶?!?br/>
皇甫緒看了眼身后,果不其然不少蘇息獄海的修士慢悠悠地靠過來看熱鬧,便明白了孽影的意思。
“坐地起價是吧?可你要想清楚,除了我還有誰愿意出這等代價換她的人頭!”
“那我得問過死壤圣殿的人才知道?!蹦跤瓣帎艕诺卣f道,“皇甫公子應(yīng)該沒忘記李少宗主半年前斬了死壤母藤蛻體的事吧?我可是親眼見到過蘇息獄海的圣子找她的麻煩,若不是有御龍京的大太子調(diào)解,他們險些就打了起來?!?br/>
皇甫緒躁狂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說清楚點兒!”
“我的意思是,皇甫公子和我在外面都苦于被三都追緝,倒不如以她做個投名狀,投到蘇息獄海那邊權(quán)且寄身?!?br/>
“你瘋了??”皇甫緒睜大了眼睛,“你想當(dāng)死壤母藤的奴隸嗎!”
“哈,我豈有這么傻,活得好好的作甚要去死壤母藤那尋死。”孽影道,“這是姑且之計,現(xiàn)如今進入山陽國國都需要官印,單憑一個人的力量掃遍所有祭壇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大量的人力,正好所有進入山陽國的蘇息獄海修士都因為身上所種的死藤要聽圣子的號令,咱們何不找棵大樹好乘涼?”
皇甫緒起初是抗拒的,但掃了一眼周圍,很快發(fā)現(xiàn)了蘇息獄海的修士比他想象得更多。
在山陽國這里,如意鏡超出一定距離就不管用了,反而是這些修士身上所寄生的藤蘿與圣子之間的感應(yīng)更靈一些,是以短短一日內(nèi),便聚集了數(shù)百名修士。
“他們今日發(fā)現(xiàn)了一處大祭壇,恐怕沒時間理會你我。”
“哦?”
“那祭壇估計能出一件三品以上的官印,其祭壇之繁雜,縱然向凡人求學(xué)也無法解開,只能找對應(yīng)的天書殘頁……正好有人得到了對應(yīng)的天書殘頁,正在往這邊來,只不過那人難以對付,是以才糾結(jié)了這么多人馬?!?br/>
孽影聽到“天書”之后,眼中精光一閃,道:“哦?我才剛到不久,這么大陣仗,不知落在誰手上?”
“御龍京簡明言。”
“……這是怎么知道的?”
“你翻開如意鏡自己看。”
孽影打開如意鏡,翻到了下面四五百名的位置,進來之前簡明言和荼十九的修為按排序正好前后排在一起,此時也還在吵架。
【簡明言:天書的“潛海雷”制法這一頁就在我手上,有種提頭來拿啊下面的矮子!】
【荼十九:這可是你說的,我來捶你的時候別跑?!?br/>
“……”這是何等的傻子。
“三都少主們可真都是有恃無恐。”孽影還諷刺了一句皇甫緒,“當(dāng)日若是蛟相奪位成功,皇甫公子又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光景?真是世事無常啊?!?br/>
“還不是因為這姓李的!”皇甫緒恨恨道,“不過簡明言可沒那么傻,他根本就沒和簡明熄一起進來,敢這么挑釁,估計也是想讓簡明熄知道他遇險,那可是碎玉境大圓滿的修為!在山陽國至少前三個月內(nèi)無人是他的對手!”
孽影思索了片刻,嗤笑一聲:“……這不是正好?那御龍京的大太子說是修為最強,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在這山陽國里,若不是個神仙,埋也能埋死他,咱們不妨就去湊湊這個熱鬧,看看他到底敢不敢現(xiàn)身。”
言罷,他手一收,將李忘情重新收進那麻袋里變小掛在腰上。
“我這麻袋可不普通,人稱‘化勁褳’,除了收納法寶外,還能鎖敵裝人,但凡感知到一絲靈氣,就會強行吸走,她決計逃不出去。如此可放心了?”
皇甫緒冷哼一聲,勉強同意下來。
化勁褳里的李忘情再次失去了感知,但好歹人是清醒的,審視了一下自己當(dāng)前的情況,經(jīng)脈中的靈氣也在自行恢復(fù),但很快就被這麻袋給吸走,四肢使不上任何力氣。
不過,孽影失算了一件事。
他在奪取天書時,眼見過天書被激活后炸開了修士的乾坤囊,為防萬一,將天書單獨放在這化勁褳里面。
是以李忘情在袋子里顛簸的時候,很容易便從袋子內(nèi)的角落里碰到了一疊四四方方的金鐵薄片。
“一、二……十頁?!崩钔槲⑽P起了眉梢。
難怪自己當(dāng)時被抓的時候,感覺到乾坤囊里自己的天書有了一絲感應(yīng),原來孽影身上有這么多。
她沒有急著去奪取,而是勉力抬起手一一觸摸著上面的刻文。
一股堪稱狂暴的靈力在指尖下面的字里行間流淌著,但這一疊天書似乎被孽影下過封印,加上這化勁褳吸取靈力的作用,二者之間勉強達成了一種此消彼長的平衡。
“此人的天書殘頁怎么和我的不一樣……我的就沒有這般狂暴?!?br/>
李忘情冷靜地想了想,馬上便回憶起來自己有一樣孽影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天書的書衣。
書衣的包裹下,她的天書殘頁從進入山陽國開始,就安分得出奇。
那,要是把自己的天書打開的話,這化勁褳馬上就會爆開吧。
李忘情也不著急,她慢慢地將自己的玄虬手套咬下來,握在手心吹了口氣。
“去。”
這雙手套迅速“融化”下來,形成了一條晶瑩剔透的蛇影,鉆入了自己的乾坤囊里。
鐵芳菲是洪爐界第二器宗,她出手煉的法寶,自然不是什么只能幫劍修更好地用劍這種簡單物件,而是還原了靈材的原身靈性,可以突然變成玄虬襲擊敵人。
簡而言之,就是個暗器。
不一會兒,玄虬便卷著李忘情的天書拱了出來,此時它身上的靈力也剛好被抽干。
“既然這袋子吸納靈力的上限就是十頁天書加個我,那就用十一頁試試?!?br/>
李忘情將雙手放在天書上,心念一動,天書上其中一頁脫落下來,被她緩緩抽出。
當(dāng)這一頁殘頁脫離天書的一瞬間,原本松松垮垮的化勁褳陡然膨脹了一下,又馬上塌陷下去。
“嗯?”
此時已經(jīng)跟著人群來到祭壇附近的孽影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正要去查看一下身后的化勁褳時,旁邊的皇甫緒陰沉地說道。
“他們已經(jīng)打起來了?!?br/>
孽影重新被轉(zhuǎn)移了注意,抬頭看向遠(yuǎn)處,一處毒沼深處的大戰(zhàn)。
紫色的瘴氣中,一條條死壤藤蘿拔地而起,擰成了一頭藤龍,與天上環(huán)繞在簡明言周身的紫金蟒龍正在肆無忌憚地進行著一場靈力對撞。
其中還摻雜著激情對罵。
“你沒爹教!”
“你沒娘生!”
“你娘幾千年不挪窩,有本事真身出死壤一步嗎?!”
“我老母一頓二十個人,你爹敢嗎?!”
毒沼澤旁邊,唐呼嚕蹲在這頭,她管的孩子在那頭,聽了半晌,揪下了一根腦袋上因壓力而生出的白發(fā),喃喃道——
“他老母親的,蘇息獄海就沒個有志氣的人趁機篡奪圣子之位嗎?我隨套棺也成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