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醒啦?”
“嗯,醒了。”
“沒事吧,其實咱們郡公府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嫁過來咱也不問你的出身,什么好吃好喝、穿金戴銀的咱們郡公從來不吝嗇?!?br/>
“嗯,看得出來。”
“往后你家高堂想養老咱郡公也可以一道接過來享福,對了還沒問姑娘家里幾口人呀?”
“不多,還有兩口人,家父愛釣魚,家姐的愛打人。”
李忘情躺在雕花床上,手腳被綢緞綁著。
她是故意在月老廟里多聊了會兒,被童子呈上來的茶藥翻的,其實被抬進郡公府的途中一直醒著,無非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道敗壞行云宗的名聲。
狍子沒打上,收伏個妖道也算是有個交代,畢竟司聞師叔把行云宗的名望看得極重,她這么多年給行云宗抹的黑也好找補回來點兒。
能用這種下三濫手段欺騙凡人的,估計修為也不算高。
她菜歸菜,主要是跟宗內同門比欠了點,礪鋒境實際上已經圓滿得不能再圓滿了,同境界的很少有敵手,即便遇到筑基后期的也能搏一搏。
穩得很,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斷斷不會有什么問題。
見李忘情一臉放空,郡公府上的婦人們露出討好的表情,有的端來一碗棗花羹:“睡了這么久,姑娘餓了吧,我知道姑娘可能沒什么胃口……”
“我有?!崩钔楸粭椈ǜ南阄洞驍嗔怂悸?,抬頭湊過去嗅了嗅,眼睛亮了起來,“那是給我的嗎?”
“……姑娘放心,這回我們絕對沒有下什么歪藥?!?br/>
其實他們下了李忘情也不在乎,修真界的丹藥大都很難對劍修起作用,何況凡人的迷糊散,砒-霜拌飯都沒事。
關李忘情的廂房外,一個對老夫婦和一個童子擠在雕花門外,看著李忘情乖巧地張著嘴接受棗花羹的投喂,觀摩了半晌,神色各異。
老夫婦正是郡公兩口,看了一陣,不大忍心地對那童子道。
“石秋啊,你這次藥回來的,別是個傻的吧?!?br/>
名喚石秋的童子撓撓頭道:“不像是傻的,剛才月老廟門口還對答如流呢?!?br/>
郡公夫人道:“那莫不是你的藥下猛了,腦子給藥傻了?不然怎么給什么吃什么呢。”
石秋道:“跟前三次下的分量一樣的啊,隔壁院那兩個姑娘還有精力見天兒上吊呢?!?br/>
“可惜了,生得倒是像畫兒上似的?!笨す蛉藨n心忡忡道,“那,萬一真傻了,等到了黃道吉日,仙師能用得上嗎?”
老郡公沉下臉來,道:“現在也沒法子了,誰叫府上看管不力逃出去一個,難得有這么一個送上門來的,眼下也只能拿來充數了?!?br/>
此言一出,三人之間氣氛詭異了起來。
那叫石秋的童子壓低了聲音:“二老放心,師父說了,只要他出關前,在良辰吉日弄到三個有靈根的女子,他就一定有法子能把貴公子救活?!?br/>
門外竊竊私語遠去,健婦微笑著問道:
“姑娘還要吃嗎?”
李忘情含著勺子,舌頭卷走勺心里最后一口甜香,墨色的眼眸盯著人影幢幢的雕花門,輕聲道:
“飽了?!?br/>
……
入夜后,石秋提著燈來到郡公府的后花園,打開一處側門,提著燈沿著小路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了花云郡郊外。
在這空無一人的所在,他左右看了看,從袖子里掏出一枚玉符,卡進了腳邊石頭中的凹槽上。
一陣靈光閃爍,面前出現了一座月老廟,和白日里郡城中那座招攬女子抽結緣簽的廟一模一樣。
“師父?!笔镞M入廟中,來到一處貼滿了符箓的堂屋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按師父的吩咐,徒兒用結緣簽測過往女子的靈根。等了十來日,總算等來一個有靈根的,正好補上三天后的法陣缺漏。”
聽到石秋身上隨身攜帶的九連環晃動聲,屋內里傳出一陣嘶啞的笑,門上的黃符隨風撲啦啦作響。
“不錯,你雖然愚笨,但辦事還算麻利,為師總算沒有白收你。你……隕火瘡這幾日還疼嗎?”
“有師父在,疼也忍得了?!笔锬樢患t,道,“如果不是師父從妖獸嘴里把我救回來,石秋哪有今日,現在只想好好回報師父,完成師父的心愿?!?br/>
“最近外面不太平,為免夜長夢多,明夜就開始帶那三個女子來布陣。等為師解了身上的修為禁錮,便為你易經伐髓,到時候你娘的病自然也不在話下。”
言罷,屋里的怪人用靈力從門縫里送出來一只晶瑩剔透的玉瓶。
玉瓶里是三滴金色的液體,各自懸浮,并不相融,看久了竟覺得頭暈目眩。
石秋剛一碰到,指尖就是一麻,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一般。
“石秋,接住?!惫秩说目跉鈬绤柫诵?br/>
“是、是師父!”石秋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包住那小瓶。
“不要久看?!惫秩藵M意了些,又遞給他一顆丹藥命他服下,“你拿著這個,點在那三個女子的眉心上,每個點一滴,不能多,為師有大用?!?br/>
石秋只覺得抓住的是塊烙鐵,好在有怪人的丹藥才好受一些,問:“師父,這到底是什么東西?我怎么覺得拿在手上就頭暈?”
“告訴你你也不明白,若不是稀釋了千百倍,你此刻已經暴斃了,仔細些。”怪人帶著一絲亢奮,壓著聲音道,“這可是‘神降’。”
……
深夜,郡公府墻頭的野貓叼著老鼠經過,瞥見墻下人頭攢動,驚了一跳,丟下老鼠喵一聲躥進竹林里。
“……這孫家的丫頭又想跑,翻墻的時候給逮住了?!?br/>
老郡公沉著臉,命府中護院押住那女子。
石秋緊張地上前去,只見地上的女子恐懼中帶著一絲哀求。
“郡公老爺,小女只是一時貪圖富貴,哪知道是來結這個陰親的!小女家里還有年事已高的父母,萬萬離不開伺候,同村還識得幾個窮苦的丫頭,都是無依無靠的,您只要放我回去,我馬上就能給您帶過來!”
老郡公沉著臉不為所動,對石秋道:“石秋,仙師有什么吩咐,你就只管動手?!?br/>
石秋輕輕哎了一聲,猶豫了一下,掏出一張符紙貼在女子額頭上,只見女子當即身子一震,被定在地上。
“這位姐姐,我師父不是壞人,只是借你的陽氣救人一命罷了,師父也這樣救過我,不會有什么事的?!?br/>
石秋拿出懷里的水晶瓶,倒出一滴滴在女子額頭上。
金色的液體仿佛有生命一樣當即鉆入她眉心里。
下一刻,女子恐懼的眼神渙散下來,黑色的眼仁逐漸變淺,然后慢慢合上了眼。
“我當年就是這樣差點病死在街頭,是師父拉了個女子擺陣渡來幾口陽氣才將我救活?!笔锵蚶峡すf道。
“可我兒如今已是一具骸骨……”
“貴府世子所患隕火瘡按理說是不能救的,但我師父神通廣大,已保住世子一口陽氣,等明日師父出關,布下這‘三陰煉骨陣’,世子復生有望。”
老郡公長嘆一口氣:“此回老夫是瞞著御龍京行事,萬萬不可有失,事成之后,自會按仙師的要求,召一千百姓入月老廟還愿?!?br/>
石秋點點頭,對他師父的術法深信不疑,轉而去給第二個女人滴下第二滴。
等到了新來的李忘情院落時,石秋看到負責看顧她的婦人剛好端著一摞碗出來。
“李姑娘晚上用膳了嗎?”
婦人無言地舉了舉手里壘到下巴高的碗碟:“算是把花云郡的地方菜吃了個遍,芫荽鹿血羹也喝了一缸,若不是咱們哄來的,還以為是專程來騙吃騙喝的,腰那么一把子細,也不曉得都吃到哪兒去了。”
石秋道:“這就是師父說的人和人的資質不能一概而論吧,沒準她們有靈根的是特別一些,不像我,師父想帶我進修途,還要這般周折……”
婦人道:“您說的咱可不懂,只曉得聽郡公吩咐辦事而已。李姑娘吃飽了剛躺下,看她還算乖巧,可要去叫起來?”
“不用,師父讓我來準備準備,讓護院守住門口,不要出岔子就行?!?br/>
童子交代罷,獨自推門進去,屋內燈火幽微,他將腰上的九連環塞起來防止晃動間驚醒對方,才輕手輕腳地跨進屋,燈火映照下,隱約看到睡榻上有團隆起的被子。
“得罪了?!?br/>
他一手拿著定身符,一手拿出裝著金色水滴的水晶瓶,剛要摸上被子,忽覺手感不對頭,掀開一看發現被子里只剩下一團枕頭。
“來人——”話剛說出口,石秋的手就被捉住反向一拍,定身符就拍在了他腦門上。
李忘情的聲音幽幽地在他身后響起。
“定身符,你背后的修士還真不是什么騙子,他什么修為境界,是劍修還是術修?”
石秋臉色發白,瞳孔縮起,渾身動彈不得。
他大意了,怎么也沒想到李忘情是個修士。
李忘情見狀,輕輕啊了一聲,從乾坤囊里翻了翻,只翻出來一枚醍醐丹,強行塞進石秋嘴里,點了點他的喉嚨解開一點定身束縛。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br/>
石秋驚恐道:“你給我吃了什么?”
“當然是猛毒了,你若大吼大叫,我必叫你腸穿肚爛死得好看?!?br/>
李忘情恐嚇到位,坐下來抱著椅背道,“所以,你為虎作倀綁那些女子到底是為了什么?你要知道,倘若是吸食人命的邪道,這地頭上的御龍京斷不會坐視不管,只要我一發令符出去,馬上就有四十個大漢飛過來坐死你?!?br/>
石秋:“……為什么是四十個大漢?!?br/>
李忘情:“四十個大姐你想得美?!?br/>
石秋一臉難色:“李姑娘……”
李忘情面無表情道:“叫我仙子?!?br/>
石秋:“李仙子,你誤會了,師父和我實無歹意,乃是應郡公之邀前來救人?!?br/>
李忘情白日里也聽那些伺候她的婦人反復說明了,道:“哦?你們要救的,就是這府上老病纏身的世子?恕我直言,花云郡離御龍京這么近,但凡有救,這老郡公早就去請御龍京的修士賜下丹藥了。”
石秋:“……姑娘,呃仙子說的對,其實這位世子并不是臥病不起,他是已經過世了?!?br/>
李忘情:“……”
石秋嘆道:“而且已經死了有五天了,可惜了世子那般芝蘭玉樹,和姑娘也算郎才女貌?!?br/>
李忘情:“再怎么一表人才你也不能給我一大活人拉個陰親,這合理嗎。”
李忘情:“順便問一下,長得到底有多好看?”
石秋:“反正老郡公給他安排的前兩個老婆見過都挺滿意的?!?br/>
李忘情:“我竟還不是第一個?”
石秋:“仙子是第三者,這親要是真成了你還得喊前兩個姐姐?!?br/>
李仙子頭上的銹劍簪直接發燙,很想砍人。
但她作為行云宗脾氣最好的劍修,到底是繃住了:“所以呢,這位俊俏的世子是怎么死的?”
石秋面色頹然:“世子應該是被敵對家族所害,患上了‘隕火瘡’?!?br/>
隕火瘡,難怪。
李忘情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洪爐界凡人最常見的絕癥,隕火瘡來源于火隕天災產生的灰燼,長期在天災遺址活動的凡人,沒有靈氣或本命劍的保護,吸食了過多灰燼,就會染上隕火瘡。
火隕天災的余燼會逐漸侵蝕五臟六腑生機,并在體表呈現火燒一樣的黑瘡,這些黑瘡會像緩慢燃燒的木炭一樣附著在皮骨上,病人往往是活活痛死的。
沾了此癥的凡人想根治只有一條路,就是成為劍修。
普通的筑基結丹都救不了他們,只能依靠修本命劍帶來的天生殺伐之氣以剛制剛,才能根治這“隕火瘡”。
但,這份修劍的資質,先就是一道大多數人跨不過的門檻。
“你也聽府里的人說了,世子本來是有修煉的資質的,但無奈發現的時候病體太弱,劍都拿不起來,又怎么去修煉?!?br/>
“老郡公夫婦愛子情深,重金求遍了御龍京下面的大小劍宗,都說世子體質太差,強行修煉只會經脈盡斷暴亡?!?br/>
李忘情想了想,說:“據我所知,得了隕火瘡的凡人,死后七日便會化作焦尸骨灰,既然都死幾天了,肉身想必早已燒成一副骨架,那還救什么?你師父莫不是在閻羅殿高就?”
“我師父‘靈月老’不一樣!”
石秋急忙反駁。
“他是行云宗的大師,能普度眾生的那種!行云宗你曉得吧,西邊最大的仙家寶地!只不過在御龍京的地頭上不好施展罷了……”
……我們行云宗沒有大師,只有一幫打鐵的躁狂隕獸殺手,沒聽說過誰普度眾生,主營的一直是超生。
李忘情一臉古怪:“你師父還叫‘靈月老’?”
石秋:“對,這是師父的名號,他雖然不是劍修,但也有秘法可以起死回生,我也是這樣被救的……”
李忘情自然猜到這童子是被那冒充行云宗修士的妖人騙了,但看他篤信的樣子,一時半會也沒法解釋,只能繼續扮黑臉。
“啊對對對,你師父這個名號聽著不像一般人,那么他打算怎么作法來復生這府上的世子?”
石秋略顯猶豫:“我說了你就不把我師父救人的事告訴御龍京嗎?”
李忘情支著下巴道:“倘若當真無愧于心,我自然懶得多事……哦對了,你多啰嗦的這會兒,我剛才喂給你的毒已經要發作了,你是不是感覺喉嚨一陣辛辣清涼,腦袋清明了起來?”
石秋瞳孔顫抖:“……可是我肚子里也不疼啊?!?br/>
李忘情高深莫測道:“這就是俗稱的回光返照,不急,你還有一炷香的時辰可以寧死不屈?!?br/>
石秋年紀也不大,十來歲的小孩,聞言頓時兩眼含淚:“我明明是幫師父行善積德,怎么遇到你這么個邪魔外道……”
李邪魔又拿出一顆醍醐丹:“一炷香太久了,我再送你一程。”
“不不不我說我說……”
石秋抽抽搭搭地說起了實情。
“我師父是真的有起死回生之術,當年我得了隕火瘡,師父也是這樣擺出陣勢,獻祭牲畜,臨時請了個女子勻我一口陽氣,這才讓我得救。”
“但我當時是瀕死,按師父的話說就是徘徊于陰陽兩界之間,世子這般已經過身的,則代價更大?!?br/>
“好在我師父修為高深,在花云郡聽聞世子死于隕火瘡,闖入府中他保住一口生機,當晚世子便招魂托夢給老郡公夫婦,只需要‘三陰三陽’、一千百姓祈愿,他就能重塑肉身死而復生?!?br/>
“幻術,煉尸術……老手段了?!崩钔樽炖镟f了一句,但又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那‘三陰’指的是三個女子我能理解,‘三陽’是何物?也沒見你們綁男人來啊?!?br/>
石秋:“哦,三陽是鹿血,師父怕你們三個姑娘陽-痿,特意囑咐郡里打了頭上好的靈鹿放血給你們三人各進補一盞,聽府上人說你今晚不是才干了一缸嗎?!?br/>
李忘情:昂?
李忘情:(仙女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