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就在一旁,三福晉倒也不傻,當(dāng)面叫來跟前問。
然而侍衛(wèi)的答復(fù),卻與八福晉所言有出入,四福晉并非從此可在神武門下隨意出入,而是太后降旨,準(zhǔn)許四福晉挑選天氣晴好的日子進宮,不必先行請旨,但來了之后,依舊要永和宮的人來領(lǐng),方能進門。
首領(lǐng)侍衛(wèi)還解釋道:“四福晉上回進宮,是德妃娘娘親自來接,旁人瞧著是讓四福晉自己進去了,實則是德妃娘娘不能到這里來,四福晉往前走幾步,就遇上娘娘了。”
“瞧瞧人家那婆婆當(dāng)?shù)摹!比x小聲抱怨榮妃虧待她,回眸見八福晉神情慌張,冷聲道,“妹妹啊,這宮里的事,可不能聽風(fēng)就是雨。你瞧瞧,我也不知你這會子告訴我是打的什么算盤,難不成要挑唆你的兩個嫂嫂不和?”
“三嫂嫂,不是……”
“那是自然,想必奴才們傳話傳岔了,往后可得多長幾個心眼。”
三福晉不屑地打量面前的小媳婦,這郭絡(luò)羅氏身量模樣都還沒長開,滿身小家子氣,才多大能耐,居然敢對她耍心眼,合著自己與烏拉那拉不和睦,進宮大吵大鬧的,長輩們就能夸她老八家的賢惠?“
“三嫂嫂,您誤會了。”
“原想著,讓吉芯帶我們一起進宮,可惠妃娘娘最是講究禮儀規(guī)矩的,不能讓我家額娘難做是不是。你再等等吧,等長春宮的人來,可千萬別著涼,后日你大侄兒滿月宴,你與八阿哥可不能不賞臉。”
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后,三福晉傲然往門里去,吉芯在那頭向福晉行禮問候,她倒是和和氣氣,與吉芯有說有笑地走了。
一陣寒風(fēng)卷過,眾人都不禁束緊了領(lǐng)口袖口,生怕寒氣往身子里鉆,只有八福晉怔怔地站在原地,避也不避。
她后悔方才說的話,后悔自己毫無把握地就想要算計人。
妯娌之中,不論什么出身,無不有娘生、有爹養(yǎng),家里教導(dǎo)好了世故人情才嫁出門,那三福晉再蠢,也比她強百倍,她怎么那么傻。
這下可好了,三福晉一旦宣揚出去,便是她明著與烏拉那拉毓溪撕破臉皮。
“福晉……”珍珠在一旁輕聲喚她。
“怎么了?”八福晉恍然回過神。
珍珠勸道:“您別往心里去,奴婢這個守殿閣的宮女都知道,三福晉為人行事不著調(diào),就算三福晉到外頭嚷嚷您要挑唆她與四福晉不和,也沒人信的。”
八福晉不禁紅了眼圈,問:“會嗎?”
珍珠點頭:“旁人只會覺得,是三福晉想要挑唆您與四福晉不和。”
八福晉不安地說:“侍衛(wèi)們可都看著呢,他們也會去傳的。”
珍珠卻道:“他們守著這道門,見過的是非恩怨海了去的,犯不著輕易得罪人。”
“你是安慰我,我知道。”
“福晉,真事兒。”
偏偏這時候,長春宮居然來人了,主仆二人不得再多說什么,匆忙進宮去。
到了這日傍晚,四阿哥府里收到永和宮送來的東西,但并非德妃娘娘所賜,是十三阿哥特地給他四哥的臘月禮。
胤禛有應(yīng)酬,尚未回家,毓溪本不該私下拆開兄弟送來的禮物,但辦事的太監(jiān)有命在身,要親眼見四阿哥或福晉見過東西后,才好回去向十三阿哥稟告。
于是盒子被打開,里頭臥著一副金褐色繡山河祥云,絮著狐毛的袖籠,不論配色花紋,還是繡工和大小,毓溪看一眼,就知道胤禛能喜歡。
“回去問十三阿哥,怎么只有哥哥的,沒有嫂嫂的。”毓溪玩笑著,要青蓮看賞,捧起袖籠來仔細摸了又摸。
青蓮打發(fā)了宮里來的人,回到福晉身邊,說道:“十三阿哥可真是個好孩子,您和四阿哥沒白疼一場。”
“都是好孩子,十三心思細膩些。”毓溪說著,將袖籠放回盒子里,小心收好,留著等胤禛回來試試。
青蓮道:“奴婢聽小和子說,十四阿哥跑去戶部值房看望八阿哥,吃的用的送了好些,叫咱們四阿哥撞見,心里吃味呢。”
毓溪嗔怪:“可別傳,傳到他跟前,小和子少不得挨揍,豈能編排他吃兄弟的醋呢,于公于私都不光彩。”
青蓮忙答應(yīng):“奴婢知道了,回頭也叮囑小和子。”
但毓溪輕輕嘆:“其實能惹他生氣,就是戳著痛處了,他是真吃味,一見旁人對弟弟們好,心里就著急。”
青蓮說:“可是四阿哥對弟弟妹妹太嚴(yán)肅,七公主與十三阿哥性情溫和也罷,五公主與十四阿哥就……“
毓溪笑了,說道:“他們手足間的事,由著胤禛自己去想吧,我自然是一樣看待,一樣親近的。”
青蓮上前將盒子放到一旁,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道:“今日八福晉進宮,也給太后娘娘和惠妃她們送了,說是家里做的。”
毓溪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多想什么。
主仆二人,尚不知神武門下三福晉與八福晉的是非,青蓮見主子沒興致議論妯娌,也就不再多嘴。
晚些時候胤禛歸來,見到弟弟送的東西,很是高興,怕平日里用糟蹋了,便要毓溪替他收著,等年節(jié)進宮時用,也好讓胤祥高興。xしēωēй.coΜ
而朝務(wù)之外,還有滿滿的課業(yè)要學(xué),匆匆吃了飯,胤禛就一頭扎進書房,毓溪自然是體諒的。
此刻見青蓮將胤祥送來的袖籠收進柜子里,毓溪隨口道:“沒想到,敏常在的針線也如此了得,會不會是覺禪貴人指點的。”
青蓮說:“想必是,敏常在從前只是瀛臺的粗使宮女,不學(xué)這些功夫。“
毓溪自言自語道:“敏常在也是宮女來的。”
青蓮還以為福晉不懂,笑著說:“雖說宮女是奴才,但也都是八旗女兒,進了宮就是皇上的人。除了奴婢這些格外留用的,但凡伺候了皇上,便要一輩子留在宮里,只有沒見過天顏的,才能年滿出宮。因此,選秀之外,宮女出身的嬪妃,并不低人一等,也不稀奇。”
毓溪道:“我知道,我只是……”
見福晉欲言又止,青蓮意識到她說的話,并不是主子想聽的。
毓溪滿心猶豫,想了又想,最后仗著有身孕,不該有事憋悶在心里,便道:“青蓮,你可知覺禪貴人為何對八阿哥如此無情,她罪籍出身,能有運氣生下皇子,是連老天都在助她翻身的,可她卻將兒子拒之千里,總不見得是怕惠妃吧。”
青蓮抿著唇,臉上已有藏不住的為難,而她這般神情,毓溪一看便知道,覺禪貴人的事,必定另有隱情。
“額娘告誡過我,她不提的事,我就不能問。”毓溪正色道,“我不為難你,我只是太好奇了,你若知道什么但不能說的話,就當(dāng)什么也沒聽見。”
可青蓮卻說:“福晉,其實之前提起這些事,奴婢就想告訴您的,但那會兒宮里宮外太多的事,您還在為了想要個孩子痛苦掙扎,奴婢就沒心思提那些陳年往事。”
毓溪便不客氣,單刀直入地問:“覺禪貴人那么美,皇上若不喜歡,何來的八阿哥?可這么多年,皇上似乎當(dāng)真不喜歡覺禪貴人,延禧宮就快成冷宮了。”
即便屋內(nèi)無旁人,青蓮還是湊近到福晉跟前,極小聲地說:“覺禪貴人是被惠妃獻給皇上的,可皇上向來不做這樣的事,喜歡哪一位,寵幸哪一位,都是大大方方的。您記不記得,奴婢說過,早些年太皇太后很器重當(dāng)時的惠貴人,可突然之間,惠貴人就遭慈寧宮厭棄,自然惠貴人在皇上跟前也徹底失寵了。”
毓溪是聰明人,稍稍整理這些話的前后因果,腦袋里就有了答案,眼底露出不可思議的驚愕,問道:“是惠妃動了手腳,皇阿瑪并非自愿臨幸了覺禪貴人?”
青蓮點頭,又朝門外看了看,才繼續(xù)道:“說直白些,萬歲爺那晚是被下了藥,才會要了覺禪貴人。”
毓溪頓時睜大眼睛,嚇得臉色都變了,好在還記得腹中的孩兒,立刻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惠妃如何敢?”
“可鬧大了,也是皇上難堪,想必太皇太后顧慮大阿哥,才放過了惠妃,且當(dāng)年正是皇上重用明珠大人的時候。”
毓溪捂著心口道:“是啊,我和胤禛也在乎念佟。”
青蓮說:“奴婢聽幾個宮里的姐妹議論,這件事對覺禪貴人而言,她就是被皇上用了強,哪怕皇上并非自愿,可木已成舟,甚至懷上了八阿哥。覺禪貴人從未對皇上有過任何邀寵討好之事,從那以后也再未侍寢,她寧愿在宮里各處輾轉(zhuǎn),受盡欺負(fù),直到德妃娘娘將她安頓在延禧宮,才過上了太平的日子。”
毓溪聽著不免心酸,罹獲罪籍前,覺禪貴人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且是連明珠都高看一眼的書香門第。
都說讀書人志氣清高,女子亦如是,并非人人都想做皇帝的女人,惠貴人做出那樣的事,便是把她往絕路上逼,不怪她厭惡八阿哥,八阿哥的存在,時時刻刻都逼著她回憶那一晚。
“福晉,您還好嗎?”
“覺禪貴人竟是這般可憐。”
青蓮不得不提醒:“福晉,長輩們的事,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不過是茶余飯后閑談幾句,奴婢往后再也不提了。”
毓溪淡淡一笑,雖然點頭答應(yīng),可心里卻悲哀,覺禪貴人被毀了的一輩子,落到旁人口中,僅僅是個談資。
怪不得婆婆會對她說,盼她不辜負(fù)高貴的出身,能好好為自己而活,想必在額娘心里,也是為覺禪貴人惋惜,為天下所有身不由己的女子無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