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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0 章 番外三 引龍調(diào) 下

    十二.
    毀了結(jié)界的是一頭在瑤池被關(guān)了整整四千年的天狐。
    他叫碧落。
    西王母的碧落。
    他在清慈同玄女的大婚之夜誘惑了玄女的貼身女官,盜取了玄女劍將結(jié)界劈出一道裂縫,又耐心等待清慈從落嵐谷離去了三百年后,才尋了個最好的時機(jī)將那結(jié)界徹底毀壞,隨后帶著一眾仙魔妖獸逃離了那個天羅地網(wǎng)般嚴(yán)密的地方,自此不知所蹤。
    得知這一消息時,我正在為一把新做好的琴調(diào)著音。
    制琴的手藝是在清慈身邊百年時,由他閑暇之余手把手所教。而真正染上這愛好,卻似乎是自離開落嵐谷后方才開始。
    三百年來我所制的七弦琴不下百只,但最終被我留存下來并制到最后的,卻只有手頭這一把。因它在弦響的那一瞬便對了我的耳,入了我的心,好似第一次聽清慈為我彈奏時的感覺。
    依稀記得那天他問我:“你愛聽琴么,梵天珠?”
    我只愛聽他所奏出的琴音。
    卻始終無法在遠(yuǎn)離他之后以任何一把琴奏出相似的聲音。
    于是尋尋覓覓,在這三百年里親手制作又親手毀去,那些我曾以為可以用來替代他和那些聲音的東西。最后,終于得此一把,在它發(fā)出第一陣聲響時便刺進(jìn)了我的心臟和骨髓。【1】
    【6】
    【6】
    【小】
    【說】
    因它是龍皮所制。亦非尋常的龍,而是看守昆侖的八部天龍。
    碧落說,唯有這樣一種龍皮才能制出一把同天庭琴師相睥睨的琴。
    所以他將它贈與了我,在他沖破落嵐谷結(jié)界后的當(dāng)天夜里。
    最后一個音階調(diào)好時,遠(yuǎn)處羅漢堂的梵唱停止了。
    我同往常一樣點亮了屋內(nèi)所有的蠟燭,擦干凈了琴身,然后抱著那把制作完成的琴坐到了素和為我制造的琴臺上。
    再過半個時辰素和便會到此,以往三百年的每一個同樣的時間,他都會來這里陪我,或者看我制琴,或者聽我撥著那些連我自己也聽不出曲調(diào)來的旋律。
    今夜也應(yīng)是如此。
    只是轉(zhuǎn)眼兩個時辰過去,我始終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從羅漢堂方向傳來,而周遭也仿佛安靜于往常似的,沒有風(fēng)聲,沒有人走動的聲音,甚至連侍從們低低的談話聲也聽不見。
    只有韋陀崖上那口鐘每隔半個時辰便嗡地自鳴一下。
    在第五次聽見它鳴響過后,我手里的琴突然一陣顫抖,隨后鏘的聲輕響,自弦絲間飄出陣極其曼妙的音律來。
    我吃驚脫手。
    琴未落地,被一只手輕輕托至掌心,再驀一旋轉(zhuǎn),不偏不倚橫架在了我身前。
    依舊無人撥彈而自動傾奏著,那無比動聽又無比熟悉的曲子。
    引龍調(diào)。
    這一次沒有將任何一條龍引來,卻只令我臉色蒼白,因我面前立著道身影。
    整整三百年來未曾見過的身影,卻又總是如夢魘般在我幻念中出現(xiàn)的身影。
    我以為這次又是我的錯覺,同以往每一次所聽所見的一樣。
    但他接住了我的琴,亦用我的琴奏出了那段我朝思暮想的旋律。
    “清慈。”于是我抬頭朝他笑。
    他也笑了。一邊將手慢慢撫到那把琴身上,一邊微笑著望著我,好像從未見過我那般仔仔細(xì)細(xì)地望著我。
    隨后停了琴聲,他輕輕對我道:
    “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寶珠。你為何要助那妖狐逃出落嵐谷,還弒殺了看守北昆侖的八部天龍。”
    十三.
    碧落得以摧毀落嵐谷中的結(jié)界,的確是得益于我的從旁協(xié)助。
    因為他曾對我說過,他能助我得到昆侖山下所藏著的一件圣物。
    清慈曾對我說過,“弱肉強食。梵天珠,你既如此不愿待在此處,那便想辦法強過于我,免得有朝一日如這饕餮一樣的下場。”
    我牢牢記住了這一句話,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是為了離開靈山。
    落嵐谷百年的生活已令我無法再適應(yīng)靈山的日日夜夜,而我亦不愿繼續(xù)在西王母的視線下按部就班地茍活。
    于是我重回落嵐山去見了那頭困守于方寸之地的天狐。
    他說要離開靈山,除非我得到北昆侖的一件圣物,那圣物千萬年前便存在于世,若得之,便能擁有弒神的能力。而他是唯一見過那東西、也唯一能幫助我得到那東西的人,前提是我用梵天珠的不滅金身助他從結(jié)界的裂縫中逃脫。
    于是我?guī)土怂?br/>     只是后來,雖然在碧落的協(xié)助下我成功弒殺了看守北昆侖的八部天龍,卻并未因此便找到他口中所說的那件圣物。我不知是他欺騙了我,還是那圣物早已不存在于北昆侖,而當(dāng)時時間緊迫,若不及時離開,等四方天龍聚集,那無論我或者碧落必然難以逃脫。因此,最終只能帶著他剝下的龍皮返回靈山,繼續(xù)過著日復(fù)一日的簡單日子,而他則自此蹤跡全無,不知去了哪里。
    那時便已料到,此舉被天庭察覺是瞬息間的事,只是未曾想到,到了這天,被遣來捉拿我的竟是清慈。
    多可笑,三百年來日日想著同他再度見面的那一天,卻不料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而今他已是眾鳳之皇,為何卻屈尊來拘捕我這小小一名罪犯,顯見,又是西王母的意愿。
    她將我攆出靈山;她將我困在清慈身邊;她對我施以天雷之刑;她在我漸漸習(xí)慣了同清慈的相處后便將我攆出落嵐谷、又在我犯下天條后令清慈來將我親手拘捕……
    我究竟做了什么令她要如此對我?
    這數(shù)百年來我日日都在想著這個問題,卻無人能解答。
    清慈也回答不了。
    他站在我面前低頭看著我,如他初見我時那般神情。令我不安,令我惶恐,令我慍怒,又令我無處遁形……
    于是在沉默了好一陣后,我再次笑了笑,然后抬頭對他道:“我知罪,帶我走吧。”
    話音未落,他揚手一掌扇在了我的臉上。
    “你知不知你被定了什么罪,寶珠?”然后他問我。
    我搖頭。
    他靜靜望著我,一字一句:“死罪。”
    “神仙死不了。”
    “除非是罪犯天條,而被西王母賜死。”
    原來如此。
    若犯天條,若是西王母的裁決,神仙也是會死的。
    只不知神仙的死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
    思及此,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也好,早厭倦了這樣日復(fù)一日的活法,死,倒也不乏是個解脫。”
    “為什么要這么做,”他不動聲色問。“為什么要去助那妖狐逃脫。”
    我亦不動聲色回望向他:“因他對我好,所以我想幫他。”
    “你可知你從此惹下大禍。碧落一入凡間必將引出軒然之災(zāi),之后,你即便輪回百世,只怕也還不清這罪孽的了。”
    “那又如何。”
    我反問。他揚手再度朝我臉上甩了一掌。
    卻在掌心落下一剎被我揮手劈開,手指劃過處,他手臂上留下深深一道血印。
    而他那掌是如此的虛張聲勢,我這一劈是如此的實實在在。
    心臟驟然疼痛起來,我握著指尖上殘留著的他的皮肉,無所適從又無法開口,只呆呆望著他,見他依舊那樣不動聲色地望著我,用著他那雙青灰色的眸子,淡淡卻又幾乎透過那瞳孔望進(jìn)我心里去。
    于是突然間眼淚便滾了出來。
    即便在他將我交給清慈那天都未曾掉過一滴淚,此時卻不知怎的突然間一發(fā)不可收拾,我咬著手指上他的血和肉無聲地哭著,無聲而用力地看著他。
    然后突兀問道:“如果西王母沒有將玄女許配給你,你會娶我么?”
    他微微一怔。
    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沉默著朝后退了一步,隨后伸手到我面前,掌心攤開,自里頭浮出一團(tuán)圓潤的光來。
    那是一顆珠子。
    四百年前被他從我體內(nèi)取走的我的元神,此時熠熠生光,又如烈火般灼燙,似乎比之四百年前多了些什么在里面,不知是些什么,我也無心去知曉。只呆呆望著它,直至清慈將手掌再次朝我遞進(jìn)了一些,隨后蹲下身,抬頭望著我的眼,對我道:“鳳凰涅槃,會留下一些火焰,燃燒百日不熄,我將之封印在你元神之內(nèi),以此可令你暫避開西王母的視線。你便趁著那些時日,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匿起來,待風(fēng)聲過去,從此……”
    “若西王母沒有將玄女許配給你,你會娶我么?”不等他將話說完,我再度問他。
    他住了口。淡淡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駐了片刻,隨后慢慢道:“不會。”
    “混帳!”我揚手一把扯斷琴弦朝他臉上丟擲了過去:“既如此,你那日對我所做又是為何?又憑什么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
    他不退不避。
    因而被弦絲在他臉上割出數(shù)道血痕,暗紅色的血順著他蒼白的臉慢慢滑落了下來,他依舊淡淡望著我,隨后笑了笑,將掌中那顆珠子輕輕丟棄在我腳邊:“因那時我只是想要你,就是這么簡單。”
    “閉嘴!”我再度揚手,手里的弦絲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很緊,再稍一用力便能刺進(jìn)他皮膚里。而他仍舊那樣淡淡地望著我,好似知道他僅用這樣一雙目光,便能比世上任何尖銳的利器更有效地傷害到我。
    于是我的手再使不出更多的力道,只怔怔看著那弦絲隨著自己手指的顫抖而微微顫抖著,然后一點一點疲軟下來,慢慢順著他脖頸滑落到他胸前,再順著他胸膛慢慢墜落了下來。
    好似我這一顆心,也在他那雙平靜無波的目光的注視下,慢慢跌墜了下去。
    我知道我錯了。
    他于我無心,我卻為他而一念之差,犯下彌天大罪。
    常聽素和說,情劫。
    我總也不明白,為何有情也是劫。那本該是多么美好的一件東西,令人開心,令人迷醉。
    可原來它真的是個劫。
    開心是欲,迷醉是誘。在欲望和誘惑中,人便往往因此而迷了方向,失了分寸。
    于是一步一步,便走得連自己都無法回頭朝來時的方向望上一眼,直至周圍變得越來越暗,抬頭才發(fā)覺,想退已為時過晚。
    這便是劫,但度人劫難的佛門弟子此時卻又在哪兒。
    他再度不見了,棄我于不顧,如當(dāng)日無情地便將我丟棄在落嵐谷。
    不過……是了。既然情為劫,羅漢又怎會有情。
    他本便是無情的。所以得道,所以成佛,所以千百年來在我身邊冷眼觀望著我的對,我的錯,我的欲,我的求……我所有的一切。
    “住手!”突兀一聲低喝打破了我在清慈淡淡目光下呆滯的沉思。
    抬頭望見他看著我。
    目光不復(fù)之前的清冷,他蹙眉捏著我的手腕。
    我才發(fā)覺手腕很疼,不是因他,而是因著那些原本纏著他的弦絲,此時一圈圈纏裹在我的手腕上,一道道深深嵌入我皮膚,在我皮膚內(nèi)刺出一道道細(xì)細(xì)的血痕。
    血痕深可見骨,只消我再稍稍用力,它們便能將我手腕就此勒段。
    于是我再次用了點力。
    那弦絲卻突然斷了。
    被鳳凰手掌內(nèi)焚燒而出的烈焰灼燒而斷。
    隨后他站起身將我從椅上扯了起來,扯著我的發(fā),望著我的眼。
    “你在做什么,寶珠。”然后他問我。
    “在等你帶我去見西王母。”我答。
    “若我要帶你去見她,何必將你的元神歸還于你。”他再問。
    這問題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不愿再繼續(xù)猜測他的心思,也不敢猜。只靜靜望著他,隨后見他那淡淡的目光輕輕一轉(zhuǎn),便黯了下來,亦單膝跪了下來,跪在我身前,將我一把抱進(jìn)他懷里。“你走吧,寶珠,”隨后他吻著我的發(fā),將他那張蒼白的臉深深埋入我發(fā)間,用他突變得喑啞的話音輕輕對我道:“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此帶走你,更不會讓你死在任何一人的手里。”
    我下意識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裳。
    就如同當(dāng)年我不愿放開素和的袈裟,我怕這手一旦松了,他便會同素和一樣轉(zhuǎn)瞬即逝,從此再也不得相見。
    可最終仍是被他將那些手指一支支分離了開來。
    到最后一支,他托起我僵硬了的手掌,將他的手指抵進(jìn)我冰冷的指縫間,隨后吻住了我的唇。
    如此用力地吻,幾乎令我無法呼吸,也令我心臟一瞬亂到瘋狂。
    說要我的人是他。
    將我推開的人也是他。
    來拘捕我的人是他。
    要我?guī)е业脑裉与x西王母視線的人亦是他。
    此時將我吻得幾乎透不過氣來的人,仍是他……
    他究竟要我怎樣……
    我望著他的眼,而他眼里紛雜的情緒令我心慌意亂。于是緊緊鉆在他懷里,緊緊地用自己的手臂纏著他的身體,我怕稍一松手他又離遠(yuǎn)了,遠(yuǎn)得無論我窮極何種方式,也再看不穿他的內(nèi)心。
    隨后聽見他近乎絕望地在我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你不可嫁于任何人,梵天珠……你生來便不能嫁于任何人……”
    生來便不能嫁于任何人……
    為什么?!
    我想問他。
    可是話未出口驟地聽見頭頂上響起無比凄厲一聲尖叫:“清慈!!”
    這令我同他立時都松開了緊纏著對方的雙手,亦松開了彼此間的距離。
    卻未曾料想,這一道間距,竟成了我同他從此之后永恒的分離。
    在我抬頭看到屋頂上方九天玄女那張怒不可遏的臉時,我感覺自己全身似乎裂了開來。
    而我腳下那顆熠熠生光的珠子卻是真正的碎裂開來了,在清慈驚飛起身朝它撲去的一剎那,在一道極亮的電光中,它啪的一聲四分五裂。
    然后我看到無數(shù)道血從我身體內(nèi)綻了出來。
    我很怕。
    想伸手去拉那近在咫尺的清慈,卻見他一回頭縱身飛起,朝著九天玄女直飛而去,在靠近她的那瞬化身成鳳,發(fā)出長長一聲鳴叫,頃刻將周遭全部空間籠罩在了他巨大的羽翼之下。
    隨后四周燃燒了起來。
    熊熊青色的烈火,吞沒了他同玄女的身影,亦模糊了我的視線。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清慈。
    亦是最后一次見到一只鳳凰的浴火涅槃。
    我望著他身影消失前最后那瞬的痕跡,試圖牢牢記住,卻知永不可能。
    被天雷打碎的元神是無法復(fù)原的,縱然復(fù)原,也將令我失去對今生所持的一切記憶。
    正如當(dāng)年那個許諾聽他的曲,卻最終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的故交。
    我也會將他徹底忘記,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所以我掙扎著爬起想要將那碎裂的元神拼合起來,但它在我手中再次碎了,粉碎,如塵埃般四散開來。
    于是我的意識也隨之四散了開來。
    倒地時,似乎有雙手抱住了我。
    我看不見那是誰,因為眼睛沒有了。
    然后身體也沒有了。
    然后什么都沒有了。
    和那頭涅槃而逝的鳳一樣,在這美麗、紛雜卻又不屬于我的世界中,消失得干干凈凈。
    十四.尾聲*后來
    靈山往東三千里地,有片被冰所封的世界,世人叫它昆侖圣域。
    聽說那地方群山連綿起伏,山峰海拔極高,好像一把把刀子似的扎在地面上,周圍幾乎見不到平原,也看不到流動的河川。
    山上終年積雪不化,因氣候極其寒冷,冷得連神仙都害怕那里的溫度,故而,亦聽說它底下埋著當(dāng)年盤古開天辟地時所誕生的那條始祖龍的遺體。龍已死去多年,但皮肉都被寒氣保存得相當(dāng)完好,它被層層萬年不化的冰川埋葬在那片山脈的最深處,天長日久,便化成一條最為壯觀、也最為偉大的龍脈。
    無數(shù)年來,不知多少帝王諸侯為尋找到這條龍脈,亦為一睹真龍的容顏而費盡心機(jī)。但從未有人能得到過它,甚至見到過它。于是很多人都以為它是不存在的,同很多傳說故事里那些神秘莫測的東西一樣,卻并不知曉,它雖存在于世,但絕非世間凡人所能擁有。
    因為它是屬于天的。
    作為天庭十六件圣物之一,它在數(shù)萬年前已被天帝封作圣脈。而埋藏著它的那片昆侖雪域,便被稱作為圣域,由二十八星宿和八部天龍終年鎮(zhèn)守,所以,尋常人等別說是接近,就是看,也是根本就沒有那個機(jī)緣能看見的。
    每每聽素和說起那個地方,我總會看著東邊方向發(fā)上一陣呆。
    然后一邊想象著那一片終年冰天雪地、蒼白得令我什么也想象不出來的世界,一邊從屋子這頭滾到屋子的那頭,然后滾到素和的腳邊,抬起頭問他:“那么那頭鳳凰呢?那頭鳳凰也早已死了么?”
    而每每聽我這么問,素和總是朝我淡淡一笑,隨后用他修長的手指輕拈佛珠,此后便沉默了下來,不再繼續(xù)同我述說。
    因他知,只要他再說,我便會糾纏不休,糾纏著他跟我說說那昆侖圣域中的另一個主角。
    比起死了幾萬年的始祖龍和寒冷的昆侖山脈,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那地方種種傳說中另一個角色。
    他是一頭鳳凰。
    年紀(jì)很大,是盤古開天后自女媧的補天石中孵化而出的神獸。同那頭始祖龍幾乎一般古老,但和那頭龍不同的是,他并非是壽終正寢后才被冰山所掩埋,而是在當(dāng)年,他原受天帝之命下凡相助人類,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相助,卻反而在人間大開了一場殺戒,導(dǎo)致原本所定的命運之盤全部改變。于是,他被天帝擒了回去,用五百條捆神鎖活活釘壓在那片極寒之地內(nèi),永世不得放出。
    而鳳凰原本性屬火。
    什么樣的火都燒他不死,什么樣的高溫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感覺。唯有嚴(yán)寒,卻是致命的,因為它根本無法在沒有溫度的世界里存活,毋論正常地生存。
    所以,很多人都說它早已經(jīng)死了,活活凍死在那片沒有一絲溫度的地方,死后的魂魄仍在寒冰煉獄內(nèi)受著罪,因他至今都尚未得到天帝的寬恕。
    每每聽到此類言論,我總是覺得疑惑重重。
    當(dāng)年那件事我或多或少聽素和說起過一些,聽說,他原是天帝委派到人間為一名部族族長助戰(zhàn)的,因那族長是命定的王者,命運之盤將隨著他而朝前推動。但誰想,在戰(zhàn)事最激烈的時候,他卻違背了天帝的旨意,不僅沒有幫助那族長贏得戰(zhàn)爭,反而在他部族大開殺戒,并一把火幾乎屠了整座城。
    這實在令我想不明白。
    那鳳凰為什么要這么做?歷來,他和麒麟一樣都是仁獸,雖驍勇善戰(zhàn)但絕不會輕易大開殺戒,更不會殺不該殺的人。所以,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會令這頭鳳凰性情大變,做出連天帝的旨意都敢違背的事,以令自己從此永不得天帝寬恕呢?
    每當(dāng)素和至此便沉默著不再同我繼續(xù)交談的時候,我便這樣滾來滾去地思考著,滾來滾去地由此再想到更多的一些問題。然后日滾夜?jié)L,直至有一天,興許是被我問得煩了,興許那天恰好有心情,于是那天素和終于不再回避,而是對我講了這么一個故事。
    他說那頭鳳凰名叫清慈,是天帝同西王母的妹妹有了私情后而誕出的一名私生子。
    自出生起,他便被西王母所不容,于是藉由天帝派他下界為一支人類部族作戰(zhàn)的機(jī)會,她命人在那些人類間散布謠言,說清慈是妖孽所化,為敵軍所利用,專為迷惑和荼毒他們的首領(lǐng)而來。如若不信,用火將他焚燒七天七夜,便可令其顯出原形。
    那些人雖開始不信,但確實也被清慈非同常人的力量所疑惑,更有些出于妒忌之心從中蠱惑煽動,終于有一天致使他們的首領(lǐng)也開始懷疑起清慈的來歷,便設(shè)計將他擒拿,一番嚴(yán)刑拷打后把他綁在火刑柱上,以西王母所贈的三昧真火將他焚燒了起來。
    鳳凰原是不懼火燒的,但下到凡間時,為避免神力過大干擾人間,所以清慈被天帝封印去大半的力量,又因燒灼著的并非普通火焰,而是天庭的三昧真火,所以他被困在火刑柱上不消片刻便被燒去了人身,又在接著的幾日內(nèi)幾乎被燒毀了鳳凰的真身。
    所幸,恰在火燒至第五日的時候,許是天意,一名羅漢帶著他所看守的一顆神珠路經(jīng)此地。目睹火燒鳳凰,神珠突然自行投入烈焰之中,護(hù)著那鳳凰真體,令他得以在三昧真火中茍延殘喘,勉強挨至第十夜,待那三昧真火徹底燃盡熄滅,便沖天而起,憑著一股怨怒之氣化作戾鳳,頃刻將那一整座城池?zé)酶筛蓛魞簟?br/>     自此,同那神珠有了段孽緣,雖之后便被天帝捉去撤了神職貶為瑤池的看守,而那神珠亦進(jìn)入脫胎換骨的修行,始終對那神珠念念不忘。
    原一個在天庭,一個在靈山,從此雖有執(zhí)念但永不得相見,卻不料千年之后,許是緣分未盡,兩人竟在西王母的瑤池中再次遇見。雖那神珠已因脫胎換骨的修行而徹底忘記了她同清慈的那一段過往,也因此而怨恨西王母將她從靈山遣至了清慈的身邊,但兩人終是再次相遇了。
    卻不知這相遇是西王母逆天違命改換了兩人命盤的緣故。
    明知神珠不復(fù)對清慈的記憶,而清慈卻又癡心于神珠;明知兩人有緣無分,命盤上早已注定……她仍是令神珠離開靈山留在了清慈的身邊,迫使他愛著神珠卻無法告知她,只能承受著她的恨意,遠(yuǎn)遠(yuǎn)觀望著她。
    直至?xí)r間推移,神珠再次對他心動,漸生情愫,那西王母偏在此時卻又將九天玄女嫁給了他。以此換得神珠的自由之身,和他脫離瑤池后的飛黃騰達(dá)。
    清慈于是妥協(xié),娶了九天玄女,并將神珠送回靈山。
    卻不料最終仍是無法抵御自己的相思之苦,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往靈山邊緣悄然窺望著那顆神珠,由此,終惹怒了九天玄女,埋下彌天大禍的種子。
    在又一次目睹清慈前往靈山的那天,被嫉恨啃噬了心的九天玄女趕到靈山,請來天雷,在兩人毫無防備間將神珠的元神震碎,亦因此毀了神珠的萬年修行。
    驚怒之下,清慈出手重創(chuàng)了玄女。
    明知自己此番所謂必逃不過天譴,便趕赴昆侖以引龍調(diào)引下看守昆侖的八部天龍,逐一斬殺,隨后盜得鎮(zhèn)在昆侖山脈內(nèi)的圣物龍骨,回靈山,在眾天兵天將趕來捉拿他之前,將龍骨放入神珠體內(nèi),保住了她剩余的修行,并重新放入金池予以封印。
    自此,便束手待擒,由著匆匆趕到的天兵天將捉回天庭受審。
    此后直至今日,他始終被封在昆侖圣山內(nèi),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萬劫不復(fù)。
    所謂情也,孽也。
    一切苦果的源頭也。
    故事到此,便算是結(jié)束了。
    如此一段愛恨糾葛的過往,被素和以他一貫平靜無波的話音緩緩說出,倒也確實沒有在我心中掀起多少漣漪。不過我想更多的原因,或許是因我從未見過什么是情,因而也無法想象什么叫孽。
    只知這故事里所有的角色都很傻。
    清慈傻,為何僅為了幾日之恩而從此對一顆神珠眷戀不忘。
    神珠傻,為何路過之時要為一段跟自己修行完全無關(guān)的俗事而投身進(jìn)入命運繁瑣的□□。
    王母傻,為一個私生子逆天改命。
    玄女傻,為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毀了自己的感情,也傷了自己的修行。
    只是那個羅漢……那個同素和一樣,守護(hù)著一顆神珠的羅漢,雖在這故事中,卻又仿佛是從中抽離而出的。如此遠(yuǎn)遠(yuǎn)地旁觀著一切在他眼前發(fā)生,經(jīng)過,直至終結(jié)。
    卻不知他在目睹那所有的時候,心里究竟是個怎樣的想法。
    于是我問素和。
    他卻不再繼續(xù)說些什么。只輕輕撥動著佛珠,然后看著金池中靜靜躺著的我。
    隨后對我微微一笑。似又微微嘆了一口氣。
    “那么素和,我總有一天也能像那顆珠子一樣修成人形么?”后來有那么一天,我再次問他。
    他點點頭:“是的。”
    “那樣的話,我會不會也遇到一個像清慈一樣的人?”
    “……不知。”
    “但愿不要遇到,不過,即便遇到,我也不會有同那顆珠子一樣的命運。”
    “為何?”
    “因為,無論怎樣,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毀了我如此多年來所得的修行。”
    “如果真的遇到那又便如何?”
    “真的遇到……那,既然曾經(jīng)忘記過,不如索性忘記得徹底一些,忘得即便再見到也無法愛上他,那才好。”
    “阿彌陀佛……”
    《引龍調(diào)完結(ji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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