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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

    忠順侯府, 主院外的小橋下流水潺潺,主院屋內(nèi),傅硯趴桌上睡了一晚。
    袖子寬大的白衣沾染上點點墨跡,幾張紙鋪散在桌面, 被傅硯的手臂壓著, 上面寫滿了“顧浮”二字。
    桌邊, 兩個小酒壇子早已被喝空。
    昨晚是除夕,傅硯沒有守年夜的習慣, 但他實在睡不著, 便沒有勉強自己入睡, 而是讓一花拿了兩小壇顧浮最愛的黃沙燙來,自斟自飲。
    去年除夕,顧浮拎著一大壇子黃沙燙擅闖祁天塔, 把傅硯堵在墻角用言語調(diào)戲不說,還和他借了兩個酒碗來喝酒。
    也是那一晚,長期無法安眠的傅硯在顧浮走后喝了她留下的那一碗酒,沉沉睡去, 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看到了新年第一天的日出。
    與顧浮相互確認心意后, 傅硯還以為未來的每一年除夕, 他都能和顧浮一起度過, 怎么也沒想到世事難料, 顧浮又跑北境打仗去了。
    而他則因為事務纏身,不得不留在京城。
    烈酒入喉, 本以為能緩解對心愛之人的思念,卻不想酒意上頭,讓那份被死死壓制的思念翻涌而起, 如烈火一般叫人五內(nèi)俱焚。
    喝醉的傅硯拿著筆,起草了一份自請護送北境軍餉的奏折,接著細細潤色,謄抄到空白的折子上。
    寫完后,他叫一花把奏折送進宮里去。
    可這大晚上的,又不是邊關急報,怎么送進宮去?
    一花知道傅硯醉了,也沒提醒,只把奏折拿走,準備第二天早上再送。
    寫好折子,傅硯還不肯睡,因為傅硯突然想起,顧浮第一次問他名字的時候,他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當時顧浮覺得他的字好看,就讓他也寫寫她的名字。
    傅硯拒絕了。
    ——他怎么能拒絕呢?
    傅硯感到懊悔。
    于是他又拿起筆,在空白的紙上寫下顧浮的名字,寫完又覺得沒寫好,便換一支筆又寫了第二次,等回過神,空白的紙張已經(jīng)被他寫滿,上頭用不同的筆,不同的墨,寫得密密麻麻全是“顧浮”。
    寫了好幾大張,他才順著醉意閉上眼,趴在鋪滿顧浮名字的桌上,緩緩睡去。
    傅硯醒來前,屋外還下了一場小雪。
    雪停后沉云散去,露出耀眼的晨光。
    從睡夢中醒來的傅硯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撐著桌面坐起身,感覺腦子有些沉,索性往后把頭靠到了椅背上。
    屋外候著的一花端了熱水進來,傅硯洗臉的時候,一花將桌邊的酒壇子收走,并從袖中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藥瓶子,放到桌上,說:“這是太醫(yī)院按照大人的吩咐,研制出的新藥。”
    傅硯將藥瓶子拿到手中,問一花:“折子呢?”
    他雖然喝醉了,但他記得昨晚喝醉后發(fā)生的事情。
    一花:“已差人送入宮中。”
    傅硯點頭,隨著他的動作,后腦勺隱隱傳來陣痛。
    從未宿醉過的傅硯閉了閉眼,道:“叫太醫(yī)過來給我看看。”
    若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因為著涼生病,北境可就去不成了。
    新年頭一天,有人沉浸在新的發(fā)現(xiàn)之中,有人琢磨著怎么跑去北境,還有人,為了不被家中長輩逼去相親,才過中午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門,坐茶樓里聽人說書,消磨時間。
    溫溪和魏太傅的孫子魏文衿,兩人先是一同被棠沐沐欺騙感情,如今又被兩家家長一起逼著相看姑娘,可謂是名副其實的難兄難弟。
    為了避免被家里人抓回去,倆人沒帶隨從,揮退酒樓的小廝后,雅間里就剩他們兩個。
    一樓大堂,說書人正在講忠順侯女扮男裝去北境從軍的事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聽著不僅驚險刺激扣人心弦,還很叫人動容。
    魏文衿聽著聽著,突然說道:“你爹娘是不是險些就把你嫁到顧家去了?”
    正在喝茶的溫溪被茶水嗆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停下來,他擦著嘴道:“什么叫我嫁過去?”
    魏文衿:“不然呢?叫忠順侯嫁給你?沒看人國師都住進侯府了嗎”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溫溪抽著嘴角,道:“我跟二哥——就是顧二,只是兄弟,當初還是她教我如何說服我爹娘退的婚,我們倆根本沒影的事兒。”
    “這樣啊。”魏文衿看著溫溪的眼中充滿了憐憫。
    原來不是溫溪任性錯過了忠順侯,而是人忠順侯根本看不上溫溪。
    溫溪被憐憫的目光看著,心里的火蹭蹭蹭往上竄,當即拍桌而起:“不喝了,喝什么茶,我找先生去。”
    溫溪的先生就是魏文衿的爺爺——魏太傅。
    魏文衿正躲著家里人呢,怎么敢讓這小子跑去自己家暴露自己的行蹤,立馬就伸手把人拉住,好聲好氣地道歉。
    溫溪冷哼一聲,由著魏文衿給自己端茶倒水。
    可即便是魏文衿做足了姿態(tài),溫溪心里依舊不高興。
    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么不高興,而且他還想起了大哥溫江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錯過了顧二,你定會后悔。”
    他當時是怎么回的?
    他說他不會,因為他那會兒喜歡棠沐沐,喜歡到山崩地裂,至死不渝。
    結果轉(zhuǎn)頭他就發(fā)現(xiàn)棠沐沐腳踩兩條……很多條船,他的所謂喜歡,不過就是大哥眼中的笑話。
    就算他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他大哥都是對的。
    若當初,自己要是聽大哥的話,接受了自己與顧二的婚約……
    溫溪猛地打了個激靈,抬手往自己臉上拍了兩下:想什么呢,顧二如今可是有婚約在身的人,且他家出爾反爾退了婚事,即便顧二和國師的婚事吹了,恐怕也沒他什么事。
    這么想著,溫溪心里越發(fā)難受起來。
    倒也不是說他忽然就喜歡上了顧浮,只是少年人對自己曾經(jīng)看走眼感到懊惱。
    一樓說書人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抑揚頓挫,聲聲入耳。
    溫溪聽不下去,就讓魏文衿陪自己上街到處走走。
    正好魏文衿也待膩了,就和溫溪一塊離開茶樓,并帶著溫溪溜達去了明善街。
    溫溪:“……大白天的來明善街,你也不怕被你爹打斷腿。”
    魏文衿經(jīng)過棠沐沐那一遭后,在男女之事上變得肆意了許多,此刻聽溫溪提起他爹也不怕,一邊表示:“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一邊熟門熟路地把溫溪帶去了一家教坊。
    他還告訴溫溪:“這里的女子都是官妓,英王府和翼王府被抄,不少女眷可都被充到了這里。”
    溫溪實在不懂這等煙花之地有什么意思,索性閉嘴,跟著魏文衿上了樓。
    偏魏文衿就是想和他顯擺自己的老練,嘴都不帶停的:“不過像王妃郡主那般的人物,照例是被充入掖庭,能被帶到這的,多半是王府的姬妾丫鬟,聊勝于無吧。”
    溫溪涼涼道:“真是委屈你了。”
    兩人跟著領路的教坊嬤嬤入座雅間,才坐定,突然從屋外撲進來一女人。
    那女人蓬頭垢面長發(fā)披散,衣衫也凌亂得很。
    正同魏文衿說話的教坊嬤嬤橫眉豎目,讓屋外那幾個粗壯婆子把女人拖走,然后才來同他們賠禮道歉:“那姑娘是近日新來的,不懂事,還請兩位爺千萬別怪罪。”
    魏文衿揮揮手:“光說有什么用,還不如多叫幾個姑娘來陪爺喝酒。”
    教坊嬤嬤:“一定一定,奴這就去叫姑娘來。”
    溫溪耳朵在聽他們說話,眼睛卻落到了那個被婆子架起拖走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嘴巴里被塞了布團,掙扎間露出一張對溫溪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溫溪的心臟猛地一緊,直到雅間門被關上,他才稍稍平復心緒。
    魏文衿抬頭看他臉色不對,問:“怎么了這是?”
    擔心棠沐沐詐尸,曾去坐忘山上香拜佛的溫溪,聲音飄忽:“沒,就是覺得坐忘山不太靈。”
    魏文衿:“什么?”
    溫溪沒再解釋,看向魏文衿的眼底帶上了對方之前對自己用過的憐憫:“別問了,好好快活吧。”
    無論那個女人是不是棠沐沐,為了不讓魏文衿對一個官妓“舊情復燃”,氣著魏太傅,溫溪決定去和魏太傅告狀,徹底杜絕魏文衿再來明善街的可能。
    ……
    三月,草長鶯飛。
    幫著西北軍奪回最后一城的顧浮還在西北大營里,被手下幾位將領吵得頭大。
    因為西北邊防泄密一事,陛下有心整頓西北,上個月來了旨意,將西北納入北境,方便顧浮向?qū)Ρ本耻娨粯樱盐鞅币步o篩一遍。
    就這么一下,頓時就讓整個西北大營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兩軍將士閑暇時經(jīng)常比試,旨意來了之后,因比試受傷的情況越來越多,軍醫(yī)都把狀告到到了她跟前。
    這邊顧浮翹著腿,聽手下在那吵吵,另一邊,北境軍副統(tǒng)帥和左領軍躲在帳外,悄聲說話。
    “先說好,我也是從底下那些人嘴里聽來的,無論怎樣你都不許對我動手啊。”左領軍再三強調(diào),生怕被殃及池魚。
    副統(tǒng)領不耐煩:“行行行,你快說。”
    左領軍左右看了看,做賊似的低聲道:“他們說,將軍當初詐死,不是被送回京城療傷,而是、而是……”
    副統(tǒng)領往他后腦勺上狠狠摑了一掌:“而是什么你他娘到底說不說?”
    “噓!小聲點!!”
    左領軍的反應太過奇怪,副統(tǒng)領只好壓著性子,粗聲粗氣道:“趕緊的!”
    左領軍:“而是被人識破了身份,不得不回京!”
    副統(tǒng)領眼皮直跳:“什么身份?”
    詢問的同時,他把手搭到了刀柄上,一副誰敢說顧浮是敵軍奸細,他就把傳謠的人抓出來大卸八塊的架勢。
    左領軍:“女子身份!”
    副統(tǒng)領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就是……那個!女人!”左領軍生怕副統(tǒng)領聽不明白,還在胸前十分粗俗地比劃了一下。
    副統(tǒng)領:“……將軍說的對,你們就是吃飽了撐的!等著,我這就去和將軍說,讓每天的操練再加兩倍!”
    左領軍慌了,比聽別人說顧浮是女的還慌:“別別別別別!!!”
    兩人正拉扯,忽聞一聲:“報——!”
    一小兵直沖主帥營帳跑來,大聲道:“京城押送軍餉的來了!一同來的還有綏州州牧,現(xiàn)就在外頭!”
    話落,顧浮從營帳里出來,讓小兵去放人進來。
    小兵領命而去,顧浮則看向一邊的副統(tǒng)領和左領軍,挑了挑眉道:“兩軍不和我已經(jīng)夠煩的了,你們倆都是北境軍的,可別給我內(nèi)訌。”
    副統(tǒng)領和左領軍迅速縮手站直,假裝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
    不多時,押送的車隊進入軍營,領頭兩人一個是綏州州牧,北境軍的老熟人,另一個應當就是此次負責押送的欽差大人,但看著……
    ——是神仙吧,一定是神仙對吧?
    目睹車隊入營的人不約而同地在心里想到。
    一群糙漢子也不會什么華麗的辭藻,就是覺得如果這世上真有神仙,大概就長這個模樣。
    神仙從馬上下來,唇角微微勾著,對他們的統(tǒng)帥道:“忠順侯,別來無恙。”
    一旁的綏州州牧:“二位認識?那正好,既然認識不如我們進去坐下聊,我這邊……”
    呆愣的顧浮回過神,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不等綏州州牧把客套話說話,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抱起傅硯轉(zhuǎn)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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