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心中的蛟丹倒回玄鐵藥瓶中,若馨在心底猜想著皇甫賢的用意。
是想利用她的能力么?若是為了救人,皇甫賢明明就有能醫死人、肉白骨的靈藥,根本不需多此一舉;若是看上了她身為白氏祭司祈福承災的能力,想以蛟丹作為交換或是收買,更是說不通。以她這幾次與他交涉對談的初步了解,皇甫賢看似彬雅謙和實則傲睨萬物,他若是看中一物,必是直接索取,絕不屑如此拐彎抹角,況且他也知道她時日無多,又何必浪費一顆世間難求之藥,去讓一個不知什么時候會突然離世的短命人為他祈什么福、承什么災?
如此說來,她又有什么能讓皇甫賢謀取的,總不可能是想利用她巫蠱厭睞之術去謀害誰?
“你家主人可還有其他話要你帶到?”想不透皇甫賢行事用意,若馨開口問道。
回春垂眸斂容,正色答道:“爺只說讓白姑娘好自珍重,他回京后,會找尋良醫為白姑娘診治體內怪疾?!鳖D了一頓,回春又添了句,“爺還道,他希望下回見到白姑娘,看到的不是一具無知無覺的活死人?!?br/>
屋內幾人聽著回春沒頭沒腦的話,臉上現出茫然之色,佇立門邊的風華臉上神色晦明難辨,眉峰深蹙,似有所思。
聽完回春一席話后,若馨斂眸沉默了許久終于慢慢開口,卻只是簡單一句,“代我謝謝你家主人?!?br/>
皇甫賢已被她下了會慢慢奪命的血咒,只怕他歸京不久,便會命斷黃泉。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在白家村發生的事情,了解的有關白家村的秘密都將隨著他的死,一切灰飛湮滅。
他們沒有再見的下回,這一次,便算是她欠了他。她已經沒有下輩子,身死魂滅前,最后要經受的一場折磨,便也算是賠他一條命的代價了。
回春離開之后,若馨便轉身走進房中,讓云鑼將桌上蠟燭點燃,又吩咐青衣準備了所需之物。將長袖折起,若馨在水盆中凈過手,將那顆蛟丹從玄鐵瓶中倒出,用銀針穿孔,放到燭火上灼燒。
未過須臾,在場之人便都聞到一股說不清的香味縈繞在寢房之中,即便門窗皆是開敞著的,那股濃香卻也經久不散。
這確確實實便是蛟丹。若馨從師父那翻到的藥書記載著,“蛟丹其丸通體烏黑,無一雜色?;瑵櫵浦?,燒之不燃,且有百花濃郁芬芳。其丸堅硬如鐵,用之于火上灼燒,直至香味盡除,便可研磨成粉。以凈水送服,有起死回生之效?!?br/>
“這是什么東西?”云鑼從未見過此物,眸中帶著驚嘆的神色問道。
“藥?!比糗邦^也未轉,簡單平淡地應了句,云鑼面上表情一滯,惱得鼓起了雙頰,青衣正好從門外走進來,聽到她們的對話,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屋內本有些沉郁的氣氛頓時輕松了一些。
看屋中香味已淡,若馨將蛟丹從火上移除,放入青衣早已準備好的瓷碗中,用銀匙稍碾,片刻之后,蛟丹便盡數成粉。
一切準備妥當,若馨抬頭,正好見到風華站在她的身前,清泠雙眸深深注視著她,依舊表情凝峻,仿佛有許多疑問想要問她。
若馨微一愣,便又馬上回過神來,對他說道:“風華,你來幫助我。”
說完,她便端著碗走至床前。床榻上,靜女靜靜地躺著,三天前,若馨施針將她體內毒素暫時抑制住,因此此刻的靜女氣息悠長而輕緩,不似一個將死之人,仿佛只是在閉目而眠一般。
坐到了床邊,見風華依舊站在一旁沒有動靜,若馨微微有些疑惑,側頭問道:“怎么了?”
風華看著她,沉吟片刻,便喚云鑼道:“云鑼,你去幫白姑娘?!?br/>
云鑼應聲走了過來,坐在了若馨留給她的那處位置。
若馨抬眸,深深看了風華一眼,也沒再多說,讓云鑼一手扶住靜女的頭部,另一手捏住她的下顎,稍稍揚起。
昏沉之中,靜女紅唇微啟。
輕攪著碗中的粉末,若馨不覺又掃了她一眼,果然是美人,不管面容如何變形,依舊讓人賞心悅目。
將已經成粉狀的蛟丹以銀匙慢慢送入她的口中,之后,若馨再用青衣從側院井中打上來的水給她送服?;杳灾械撵o女無法自行吞咽,云鑼將她下顎輕揚,若馨則以手順其咽喉,靜女口中的藥粉便隨著清水一同吞咽入腹。兩人一揚一順,不一會,藥碗已空,那蛟丹一點也沒有浪費。
起身,走到桌邊,將藥碗銀匙置于桌面,若馨回身,一邊放下衣袖一邊對著站在桌前的風華說道:“吃過藥后,靜女體內的毒素已在慢慢消除。等藥效完全發揮,五臟六腑的毒素清盡,估計還要六個時辰,你只要安排人在這好好守著她便行了?!?br/>
風華看了一眼床上靜躺的靜女,便將視線移向若馨,雅淡清絕的面容上帶著說不清的情緒,輕輕開口道:“有勞白姑娘了。”
眼角掃到一邊云鑼的面上顯露的猶疑表情,若馨微微笑道:“怎么,你都不問我為什么診治地如此簡單?你就不怕我是隨意做個樣子,并無用心?”
“風華自然是相信白姑娘的。”靜靜地凝視若馨的笑臉,風華說著,語調輕輕,仿佛一團輕絮緩緩飄落在她的身上。
“是么?”若馨垂眸笑了笑,隨之,伸手將他手臂一攬,同時問道:“附近可有安靜無人可擾之處?”
很少與人身體接觸,風華的身子在她挽上手臂的剎那猛的一僵,像是想將她推開,手臂方才揚起,卻又慢慢放下。
風華面上的表情似在強自忍耐著,見若馨的視線直直望著他,風華勉強一笑,雖不知若馨想要做什么,卻還是應道:“清怡院后有一清湖,湖心處的樓閣無人居住。”
若馨細細審視著風華的表情,看起來他應該是極度不喜與人接觸,然前幾次見他,卻也沒有反應如此劇烈。
那么,方才他不與她一同為靜女喂藥便是不想與人相接觸,而非慮及男女授受不清什么的問題了?
也對,靜女在此養病也非一日兩日,要不清也早就不清了,又怎么會到今日才來顧及。
先將種種疑結壓于心底,若馨溫溫一笑,“那好,便選那處了?!?br/>
語畢,若馨也未多說,便拉著風華向外行去。
云鑼先是被她突然攬住風華手臂的舉動怔住了,卻也馬上在若馨移步出屋后回過神來,跑到他們前面,伸臂攔住若馨,急道:“你要對我們家公子做什么?”
“做什么?”看著云鑼臉上的表情,仿佛她是一頭吃人的母狼一般,若馨輕笑一聲。微俯下身,湊近她,若馨用著曖昧的口吻說道,“去做我要做的事情?!?br/>
“什么事情?”云鑼瞪大了眼,看著任若馨拉著沒有反抗的風華,又叫道,“公子,你別和她去,我看她不懷好心。”
風華的臉色已經開始有些蒼白,倒不似聽她的話嚇到的,卻像是身體有些不適的模樣。
手腕下壓,順勢幫風華把了脈,脈象和她最先為他把時一樣,并沒有毒發之相,也看不出有其他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公子?!币婏L華沒有回應,云鑼又不禁叫了一聲。
若馨收回手,看著云鑼,揚起眉峰,悠悠輕笑道,“你有權利阻止么?便是你家公子也曾親口答應,若我能醫靜女,他便答應我的任何條件。如今,我要索取我的報酬,又有何不可?我要勾了你家公子與我共度春宵,將你家公子吃抹干凈,你又能如何?”
手臂相纏,若馨能察覺身旁風華身子一顫。這回應該是聽了她的話而驚到了。
站在她面前的云鑼瞠目結舌,張大了嘴巴,抬起手,指著她,抖啊抖。半晌,她才有些結巴地說道:“你......你一個女人,怎么敢這樣說話,說什么......什么共度春宵、吃抹干凈,你......你到底還有沒有羞恥心啊,你的行為怎的比青樓的妓女還要放蕩?你心中還有禮義廉恥的存在么?”
“禮義廉恥?”若馨輕笑著搖頭,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世人有言,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人生在世,本就承受諸多束縛。在我能自主控制的一點人生之中,為何還要拿什么沒用的道德標準來苦苦壓抑自己?你家公子既然答應隨了我,便是為我所有,我要與他做何事,便是我的自由。我所行之事即沒傷害到任何旁人的利益,隨心所欲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又與旁人何干?及時行樂,拋了那廉價的羞恥心,未必不好?!?br/>
風華靜雅清逸的俊顏,本因身體不適而失色蒼白,如今不知是否因了她大膽的話語,而顯現出一些薄紅之色,微微破壞了他清漠淡遠的氣質,卻更讓人心動神怡。幽幽神韻,像是云舒霧卷的青山美景,迷離而澹雅,似真若幻,倒是與他平日顯露之相大不相同。
若馨心不覺一跳,不僅是她,便是站在一旁的青衣和云鑼也有些看呆了。
靜默之中,若馨率先回過神來,便在他們的愣怔之中,將風華帶走。
按著風華所言方位,若馨帶著他進了那清湖中的樓閣。樓閣不大,僅為兩層,一層空置著,二層則備有床榻被褥,桌椅箱柜也都安放四處。
進了樓閣二層后,若馨便松了攬著風華的手,風華捂著胸口,扶著一旁的木桌喘息著。
若馨在木桌上看到了她曾在風華寢房書桌上見到的幾本書。
床榻被整理過,上頭的被褥折疊齊整,卻顯然也有人睡過。如此看來,這幾夜,風華應該都在這里休憩,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清怡院中明明還有空置的屋子,他卻要到這里休息?
他明明不是很關心靜女的么?
若馨看著他,目瞳深幽。
走到兩側將門窗關好,若馨回身看著風華說道:“褪了衣裳吧?!?br/>
風華驀然抬頭,深沉的灰眸如今像是流動著澄澈的清泉,濯濯卻也綺麗。
身后墨黑的長發微微垂下一縷于身前,風華白色的衫袍隨風輕輕拂動。明明此時已是秋日,他身后的碧紗帳子,卻仿佛蒙上一層輕悠縹緲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