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聽不出喜怒的尋常，但骨子里卻似乎比平素殷玄墨一樣的聲音和語氣凌厲許多。
    整個殿內眾人陡然靜下來，將將還是一片嘈雜，這會兒卻是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包括太子妃在內！
    南疆皇室的確不同于一般皇室，哪怕太子早已成年成親都還是住在宮里，沒有出去單獨立府。
    于禮來說，擱在任何國家都沒這樣的事。
    但南疆皇室成員友愛和睦，愛民如子，不代表就在這些宮人之中沒威信了。
    恰恰相反，能把最容易生骯臟齷齪的皇宮治理得這樣井井有條，南疆皇室諸位主子，特別是殷玄墨這個除軍政外幾乎總覽各種政務的攝政王的威信和能力可見一斑。
    太子妃見到殷玄墨突然出現，心底就明白眼前這個人今日是殺不成了。
    她本來也和眼前的小姑娘無冤無仇，只是……
    她悲痛啊！
    太子妃此時此刻又想起太子來，眼圈都紅了。
    她看著那個自打小叔出現就立刻掙脫仆婦的桎梏跑到他身邊去的小姑娘。
    終究沒多說什么，只是凄哀一笑，“小叔，妾身明日便去皇陵為父皇守陵，陪伴郎君。這南疆的天下就交給你了。”
    殷玄墨知道她去意已決，沉默了一瞬，“便依王嫂。”
    很快，素衣被殷玄墨帶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她還沒忘記帶上裝飯菜的籃子，雖然裝的飯菜已經涼了。
    外面跟隨伺候素衣那些宮人和侍衛此刻卻跪了一地，殷玄墨沒多看他們一眼，他們卻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素衣看了看那些宮人、侍衛，又看了看殷玄墨。
    見殷玄墨沒什么反應，只好自己開口，“阿朵姐姐，你們都起來吧。”
    那些人根本不敢抬頭看殷玄墨的反應，當然，殷玄墨也沒有反應。
    素衣見殷玄墨在前面走了，跺了跺腳追上去，沖身后還跪著的眾人道，“阿朵姐姐，你們快起來，我們要回宮了！”
    殷玄墨沒反對，地上跪著的眾人這才面色慘白的起來，遠遠跟著。
    一路上，殷玄墨都沒說話，走在他身邊的素衣悄悄瞟了他好幾眼。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素衣就這樣一直跟著到了殷玄墨御書房前。
    走這么遠都沒和她說一句話。
    素衣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他生氣了。前兩天不是都好好的嗎？但素衣不是個會和人生悶氣的性子。
    想了想，干脆跟了進去。
    還睜著那雙明媚又無辜的大眼睛直接問，“殷王爺，你在生氣？”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飯菜籃子，“因為今日我沒及時把飯菜給你送到嗎？”
    她只能想到這個了。
    “……”殷玄墨靜靜看著她，視線掃過她脖子上的掐痕，覺得分外刺眼了幾分。
    沉聲道，“過來。”
    哎呀，終于說話了！
    素衣立刻配合走過去，笑盈盈的小柱子一樣站在殷玄墨面前。
    “脖子疼嗎？”
    殷玄墨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問。
    素衣楞了一下后又璀璨笑開，“只是當時被掐的時候憋悶得很，喘不上來氣，其實不疼的殷王爺。”
    殷王爺既然關心她，她當然說實話，沒必要說假話糊弄人嘛。
    嬌稚的少女笑起來明媚燦爛得像個能溫暖一切的小太陽。
    燭影下，殷玄墨深銳黑眸晦暗不明。
    殷玄墨的心思和情緒在素衣看來大多時候都不動如山，素衣也沒多想，只是不明白又怎么了。
    試探性的開口，“殷王爺？”
    果然是因為殷王爺一直在等她的飯菜，現在都沒吃飯的緣故嗎？！！
    素衣突然覺得自己真相了。
    畢竟她自己也沒吃，現在已經明顯感覺到腹中饑餓。
    而就算她這樣自認為脾氣不算差的人，其實在肚子餓的時候，心情也不會太好。
    素衣覺得這事是自己想得不周到，當時太子妃派人來找她，她應該讓身邊的人先把飯菜給殷玄墨送來呀。
    她當時完全忘了，沒反應過來。
    素衣暗暗嫌棄了自己一番，這才被人伺候多久呀，都快成廢人了。
    她在小姐身邊當差的時候，可沒這么不靈活。
    素衣覺得自己業務能力越來越弱了，這不是個好現象。
    以后跟在小姐身邊，難不成事事都要小姐吩咐，小姐操心才行？
    素衣搖了搖頭，不行不行！
    知錯就改，素衣立刻道，“殷王爺，你是餓了嗎？今天是我不夠機靈變通，沒想周道。太子妃娘娘讓人找我的時候，我應該先讓阿朵她們把飯食給你送來。”
    “坐下。”
    “啊？”
    素衣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殷玄墨也不在多說，直接把她拉坐在自己腿膝上。
    雖然兩人已經發生過更親密的關系，但是這樣坐在別人腿上，還是男人，素衣真的沒經歷過啊。
    素衣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殷王爺？”
    殷玄墨卻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盒帶著微淡花香的軟膏，挑了膏體涂抹在素衣脖子上的掐痕上。
    本就有點不自在的素衣又是一愣。
    但是那膏體涂在脖子上挺舒服的，清清涼涼還香香的。
    燈影下，素衣臉頰有些紅，“多謝殷王爺，其實我自己來涂就可以了。”
    她現在沒照鏡子，脖子上的確沒什么痛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樣子才需要涂藥？
    殷玄墨根本沒理她的話，涂完后很快又有人上了飯菜進來。
    素衣就像之前一樣，先和殷玄墨一起吃了飯。
    注意到殷玄墨今天吃得不多，素衣有種果然我做的飯菜更好吃的成就感，“殷王爺，我明日再給你做好吃的送來吧？”
    殷玄墨沒出聲，素衣就當他默許了。
    吃完飯總是容易犯困，何況現在天色也很晚了。
    素衣起身，“殷王爺，那我先回去啦。”
    打過招呼就準備離開。
    “除了我，以后無論宮中何人的命令，你都不必聽。她們若找你，你便直接讓人來通知我。”
    聽到這話，都準備走了的素衣又回頭沖他笑了。
    “知道啦。”
    看來以后不用擔心啦，至少在她給殷王爺生下孩子之前，都是絕對安全的。
    素衣美滋滋的提著籃子走了出去，然而要送她回去的卻是另一批侍衛宮人。
    素衣看了看地上又跪了的阿朵等人，又折返回御書房。
    “殷王爺，阿朵他們……”
    沒等她說完，殷玄墨淡淡道，“自己主子都護不住的奴才，要之何用。”
    又對外面吩咐道，“帶下去，按規矩處理。”
    素衣唬了一跳，什么是按規矩處理？
    阿朵就算是新人現在也知道按規矩是什么規矩了，整個人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其他人比阿朵更甚。
    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大聲嚷嚷開口求饒。
    素衣雖然不知道按規矩是什么規矩，但是阿朵那顫抖的身影讓她本能覺得這‘規矩’只怕很可怕。
    素衣急忙道，“殷王爺！他們并沒做錯什么呀。太子妃娘娘身份高貴，她要見我，他們攔不住啊。”
    “素衣姑娘。”
    奇怪，之前也喊她素衣姑娘，可是這一聲素衣姑娘讓素衣覺得他們先前親近的距離突然又遠了一些。
    “聽聞當初你在將軍府，為了凌三小姐你直接擋在了盛怒的凌大將軍面前。”
    這種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雖然后來是查出有南疆眼線潛伏在將軍府，但那眼線難道把她一個小丫鬟的一言一行也回稟了嗎？殷王爺這樣的人還記住了？
    不過，雖說是有這樣的事，但素衣覺得這沒什么特別的。當時大將軍不分青紅皂白要殺了小姐的模樣，她當然誓死保護自己小姐了。
    將軍雖然是將軍府的真正主人，可她的主子是小姐。
    素衣明白殷玄墨的意思了，但是這不一樣啊。
    她和小姐，怎么會和這些人與她一樣呢。
    這些人只是聽命來照顧她保護她，又不是真正把她當主子。
    她也不是他們真正的主子啊。
    這方面素衣一直很清醒，沒覺得過了一段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自己就真的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殷玄墨也沒再多說，只是道，“帶下去。”
    眼看阿朵等人被架住要帶下去了，素衣急了，直接跑過去扯殷玄墨的手臂，“殷王爺，他們都很好的，你就別問罪了吧。我覺得真的不怪他們啊！”
    她可不想害死人，何況這些人照顧她真的無微不至了。
    “殷王爺，求求你了。我都和他們很熟了。你把他們撤了，又給我換陌生的來，我又要慢慢熟悉。”
    “我在這皇宮，除了你之外，就只和他們最熟悉了。”
    她又扯了扯他袖袍，眼巴巴的望著他。
    ……
    最后，素衣如愿以償帶回了阿朵等人。
    他們一行人完全離開后，御書房角落里那個一直把自己當背景板的老太監欲言又止的看了殷玄墨一眼。
    這個老太監年紀不小了，殷玄墨的爹南疆王都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何況是殷玄墨。
    可說是伺候了他們一家子過來的。
    “殿下，”老太監斟酌著開口，“您若真的無心，又何必……”
    的確，宮中無用的奴才留之無用。一直也是這么辦的。
    但今日殿下卻當著阿朵姑娘處置那些人，就是知道阿朵姑娘一定會為那些人求情。
    殿下這么一出，其根本是讓那些人承阿朵姑娘的情，以后伺候照顧她更盡心。
    老太監是知道一些南疆皇室的秘辛的，甚至知道阿朵將來的命運。
    他擔心……
    既然只是一個孕育的工具而已，他怕殿下這般上心，將來會……
    這話并不算陌生，差不多意思的話前不久南疆太子也對殷玄墨說過。
    殷玄墨黑眸古井無波，“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