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聲嘆息的響起，懸在空中的那枚寄神玉，霜光愈發(fā)璀璨。圍繞著寄神玉本體不斷繞轉(zhuǎn)，似在“編織”什么。
    奇妙的變化在發(fā)生。
    姜望握緊長劍，低聲問道：“你這枚寄神玉，來歷清白嗎？”
    這枚寄神玉，此時明顯已脫離蘇綺云的控制。
    她出身的偷天府歷史悠久，保存了許多古物，像那記載有燕梟之事的古籍就是其一。來歷倒未必都清白。
    說不定這枚寄神玉里面就藏著什么東西，故而姜望有此一問。
    蘇綺云很肯定道：“這枚寄神玉是我?guī)煾赣H自修復(fù)完成的，肯定沒有問題。”
    即便有什么問題，也早就被解決了。言語之間對她師父的實力非常信任。
    姜望也就不好再追問細節(jié)。
    局勢未明，三人都沒有妄動，除了武去疾埋下金針布置好后手外，姜望和蘇綺云只是提高了戒備，謹慎觀察寄神玉的后續(xù)變化。
    當然，也都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但見那枚寄神玉霜光繚繞，在森海源界這漆黑如墨的夜晚，顯得格外明亮美麗。
    以寄神玉為核心，霜光凝聚，逐漸勾勒成一個人形，并且慢慢具體。
    鼻、眼、唇……逐漸清晰。
    包括他的衣物，他的頭發(fā)……沒有頭發(fā)。
    這是一位模樣俊朗的光頭，身穿一件雪白僧服，眼神深邃又慈悲。虛懸半空，竟如臨風(fēng)玉樹。
    姜望心中迅速涌出一個名字——觀衍！
    那和尚竟然轉(zhuǎn)過頭來，瞧著姜望，溫聲笑了：“小煩跟你提起過我？”
    小煩這兩個字，被他說得細膩溫柔。
    但姜望心神劇震，哪里還會在意到這些。
    要知道他只在心里想到觀衍這個名字，但并未說出口，而這和尚卻能了然。真是可驚可懼。
    除了他心通，還能作何解釋？
    因為苦覺的糾纏，他很下了一番工夫去了解佛門，對于他心通這樣聲名遠播的神通，當然不會沒有聽說。
    所謂他心通，號稱“如來知他眾生心中所念。如實知之。”
    乃是佛門無上神通，能摘下此等神通者，莫不是聲名顯赫的高僧大德。
    而這觀衍，竟然身懷如此神通！
    難怪圣族祭司提起觀衍來滿心傾慕，難怪五百多年前在燕梟的巔峰時候，他還能與燕梟搏殺幾回。
    只是……
    觀衍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祭司老太太的哀傷做不了假。
    并且，他若未死，以燕梟被削弱至今的實力，斷不該還能活到現(xiàn)在才是。
    姜望心里翻起驚濤駭浪。
    那霜光所凝的和尚卻又是一笑：“如果把‘死’定義為壽元枯竭、肉身腐壞，那我的確是死了。”
    蘇綺云和武去疾警惕且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對著姜望“自言自語”，明明姜望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小煩”這個名字，他們還是知道的，才聽姜望講過。也因此能夠推測出來。眼前這和尚是誰。
    五百多年前的降臨者，一手主導(dǎo)了森海圣族的相狩傳統(tǒng)，削弱燕梟，預(yù)設(shè)今日之結(jié)局。
    絕對是實力強大且有大智慧的存在。
    那么離界通道出現(xiàn)問題，是否與他有關(guān)？
    “既然您已經(jīng)死了，那現(xiàn)在是？”姜望把這句話問出了聲。
    “借用這位小友的寄神玉，臨時顯化罷了。”觀衍的聲音溫潤，有一種由耳入心的溫柔：“我早已只剩一點真靈，在此界夾縫游蕩。”
    姜望三人面面相覷。
    糊弄鬼呢？
    殘余一點真靈的結(jié)局，也就比灰飛煙滅稍強。
    一點真靈還能顯化行跡，還能使用神通，還是他心通這種級別的神通？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
    觀衍飄落地面，有意的地踩了兩腳，帶著些許滿足。
    然后才看著三人道：“答案都在這里。”
    ……
    他心通，知他心，明他意。
    也能叫他知我心，明我意。
    姜望三人此時進入一種奇異的視角，俯瞰歷史。
    一定要類比的話，很像姜望最初進入太虛幻境，還沒有勾勒幻境之身時的感受。
    那是一種超脫卻又貼實的視角，依附于觀衍，追蹤他的記憶。
    他們最先看到的，是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也即是森海源界最黑暗的那段時期。
    殺戮，血腥，仇怨，痛苦。
    他們之前的猜測并沒有錯。
    在觀衍的記憶中看到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
    難以計數(shù)的圣族武士，穿著靈絲編織的衣物，手持神龍木所制的武器，在森海源界掀起腥風(fēng)血雨。
    一個個部落被攻破，一顆顆人頭被斬下，得到保存。
    而另一方面，人頭通過儀式被獻祭給燕梟。飽食人頭，消化怨恨，燕梟的實力愈發(fā)強大。
    燕梟愈強大，森海圣族愈無法與之對抗，便愈加兇狠地獵殺其他部落。
    這是一個惡毒的循環(huán)。
    一個一個的部落遷徙、逃竄、消失，整個森海源界，無日不戰(zhàn)，無日不殺。
    觀衍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降臨。
    與他同時期降臨的十四位“龍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殺，割下人頭獻祭。
    只有他，遇到的第一個森海圣族，是一個純澈如清溪的姑娘。
    在她的身上，觀衍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惡念。
    不僅沒有攻擊他，還在族人面前為他掩護。幾次三番保護他。
    在共同經(jīng)歷許多事情后，他愛上了這個姑娘。
    他決意為這樣美好的姑娘創(chuàng)造和平的環(huán)境，中止森海源界的黑暗時期。
    因為這個姑娘，觀衍認為，森海源界之所以會這樣混亂，一切的源頭都在于燕梟。只要消滅了燕梟，森海圣族就不用引發(fā)殺戮，不需再用其他部落的人頭獻祭。
    他就在森海源界里成就了外樓境，然后只身去找燕梟。
    但燕梟從出現(xiàn)，到觀衍降臨的這個時間點，這中間已經(jīng)食用了三百年的頭顱與怨恨。
    它的實力無比恐怖。
    在觀衍記憶中看到的燕梟，與姜望他們搏殺的、經(jīng)歷了五百年削弱、又處在虛弱期的燕梟，實力直有天壤之別。
    觀衍展現(xiàn)的實力已經(jīng)堪稱可怕，卻還是失敗了。
    那個被他取名為小煩的姑娘，舍死忘生，把他救了回來，甚至偷盜族內(nèi)的源水給他服用。自己卻被族內(nèi)長老懲罰，受了三日鞭刑……
    觀衍沒有就此放棄。一邊修行，一邊尋找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匿蛇。
    彼時的匿蛇之地，規(guī)模大過現(xiàn)在十倍。
    當然，也只是彼時森海圣族的獵物之一。
    觀衍用計獵殺蛇王，運用早年得到的“天衣秘法”，制成了匿衣。親自潛伏在懸顱之林，觀察燕梟。
    這一觀察，就是一整年。
    他也因此發(fā)現(xiàn)了，燕梟以怨恨為力量之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