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表徐墨卿將燕歸晚托付好,便馬不蹄停地往皇宮里趕去。楊湘和李湘陽倒還好說,但朱袖淳都已病入膏肓,她怎能下得了床榻?他一路思忖,不知進了宮后會遭遇何等情形。
待徐墨卿來至皇宮門首時,恰與朱家趕來的轎輦相撞上。朱袖淳當真是被眾人抬著、扛著送過來的。而皇宮里的女史也早為朱袖淳準備好了抬輿,家仆和女史們快速交替,令一旁的徐墨卿都沒有可搭手的余地。
原來平日里遇到重大事端,朱袖淳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面圣,底下人早就習以為常。只有徐墨卿這個離開京都兩年的人,才會對這樣的舉動感到震驚。
丞相和御史大夫早一步已來至紫薇宮,男后李恩和同朱謙等也在宮殿里來回竄走,焦急的熱汗涔涔。眾人見到徐墨卿和朱太尉一起趕來,紛紛上前來行禮。朱謙見到自家老祖宗露面,心里暗暗松了口氣。
徐墨卿欠身來至李恩和的面前,叉手道:“后主,臣弟來遲。”
“九弟來了便好,之前小皇子降世時……別提有多揪心了。”李恩和滿腹愁楚。
徐墨卿看著眼前的李恩和,只覺這個郎卿對徐鐘卿才是真心的愛慕。在徐鐘卿還寂寂無名時,便死心塌地的跟隨在她的身后,做她的“賢內助”。為著女皇廣納男寵傷透了心,為著女皇打壓李家人氣憤不已。可在女皇臨盆之際,他還是掩蓋不住對她的真情。
徐墨卿忽然心生一計,只覺若是可以那么實現,想必就會少去許多紛爭……
“之前都是臣弟不好,一走就是兩年,讓皇姐和后主擔憂了。”徐墨卿誠懇道。
太醫們來來回回進出宮闈,一眾女史們簇擁前后忙碌著。李恩和心里按捺不住,將朱謙叫到跟前細細盤問。朱謙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生怕哪一個關口有了閃失紕漏,再惹來男后的怪罪。
李湘陽和楊湘站在稍遠點的地方靜候,朱袖淳則閉著眼睛半靠在圈椅上,由幾個女史貼心地照顧著。
紫薇宮里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后宮各院也一樣不得入睡。
楊祖安罕見地去了慕辰寢宮,名義上是去找他解悶說笑,實則還是為了女皇這一胎坐立不安。慕辰將小皇子哄睡之后,才走出殿中與他說話。
“安郎要是這么擔心陛下,還不如直接去往紫薇宮里。在我這兒急得團團轉何必呢?”慕辰悠然地坐到椅子上,奚落道。
楊祖安白了他一眼,“辰郎倒是不擔心,坐在這里跟個佛兒似的。你是有小皇子傍身,我呢?連個妃位還沒有得來!”
“東梁后宮向來的規矩,得子嗣的男寵才有資格封妃。安郎既這么說,往后可要努力了啊!”
“你——”
慕辰料定他年紀小,調侃幾言心里已承受不住,便收了手作罷。他淡然笑道:“行了,過來坐下,吃盞茶吧。”
楊祖安氣呼呼地走過來,將椅子拖到地上,發出“吱嘎吱嘎”地聲響,以此表達不滿。
“若不是楊太妃年紀大了,這個時辰一準睡下,以為我肯來找你?”
“到什么時候你才能不把我當成敵人呢?若是有你兄弟楊祖亭那個性子,你們楊家早成氣候了!”
楊祖安抱著胳膊冷哼一聲,不予回答。
慕辰將茶盞推到他的面前,“以后把心思多用在女皇身上,成日里跟錢孝真較勁兒什么?錢家什么地位你心里沒數?楊家人都指著你光宗耀祖呢!”
“我討厭他!張揚跋扈的死樣子!”
“你若不是有這身皮囊,我真想不出楊家為何要保你進宮!”
“你就可勁兒譏諷我吧!”
慕辰笑了笑,相勸道:“安郎把心態放平和些,女皇那里什么都好得很。有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劑、最好的人手,更不缺關心她的人。”
“我也知道,三公在那邊,謙妃和男后也在那邊,聽說永豐王也進宮來了,都在盼著女皇臨盆。也不知凰嗣到底是男還是女。”
“與你有什么關系呢?”慕辰直言問道,“做好你的本分,是男是女,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下一胎是你讓女皇懷上的,才是真本事。”
楊祖安沒了脾氣,“你說的很對。”
“喝了這盞茶,回宮去睡下。明日一早,自會有人告知你關于女皇的一切。后宮里的消息傳的最快!”
雖然楊祖安仍毛毛躁躁,但還是聽了慕辰的勸,乖乖地回到寢宮里歇息去了。
今晚在皇城里當值的本應是李韻和,可錢黎卻不知何時現身在紫薇宮門前。李韻和見到她,心里就莫名的惱火。但今夜不是與她發生爭執的好時機,蠢事,李韻和才不會干!
是以李韻和按部就班,加強紫薇宮前后的防御,更是親自來回巡邏。與錢黎相撞,客套寒暄兩句便錯落開來。
李韻和靠近紫薇宮的殿門,瞧見哥哥正在和徐墨卿低語,向四周望了望,方才猶豫地走過去。向他二人抱拳行禮,“哥哥,殿下。”
徐墨卿神色還算正常,李恩和卻已經焦慮不堪。
“陛下的情況可還好?”
李恩和嘆了口氣,“太醫說還得再等等,瞧這架勢只怕要折騰一夜。”
“皇姐要遭不少罪。”徐墨卿附和道。
李韻和撫著腰間的雁翎刀,“女皇吉人自有天相,哥哥和殿下不要太過思慮了。”
簡單交談幾句,李韻和便離開紫薇宮到外面巡邏去。李恩和同徐墨卿又回到內宮闈處候著。男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皇身上,卻不曾注意到朱謙的動向。
徐墨卿往后方瞟了一眼,果然看到朱謙伏在朱袖淳的身側,兩人交耳清談,不知在說些什么。想來這是朱謙和朱袖淳唯一能說上話的機會。
挨至半夜子時,宮闈內開始傳出女皇低抵的聲音,眾人皆捏了一把汗。畢竟凰嗣關系著一個國家的根基!
這時徐墨卿也是真心實意的關心皇姐,之前那些紛紛擾擾,在這一刻仿佛被擱淺了一樣。不管以后如何,此時,他還是希望徐鐘卿母子平安。尤其聽到女皇痛苦的叫聲,他更是聯想到一倆月之后的燕歸晚。徐鐘卿不是頭胎都生的這樣辛苦,不敢想象,燕歸晚到時候會是怎樣。
終于在丑時三刻,女皇誕下凰嗣,是男兒,另一位小皇子降世。
李恩和徹底放下心,這樣以來,唯有他的大公主有資格繼承皇位。
朱謙也終于安心,是皇子,就意味著朱家那盤棋還有救活的可能!
倚靠在殿后的朱袖淳露出難得的笑容,安詳地闔上雙眼,像是睡了過去。鼻息尚在,卻仿佛再也醒不過來。徐墨卿即刻命人將她火速送回府邸。兩日后,朱袖淳到底與世長辭!她離世的時候,朱欣然和朱仙然還是沒能守在母親身邊,這便是朱袖淳逃不掉的悲哀。
躺在床榻上的女皇得知這個噩耗,痛心不已。迅速下令召朱仙然馬上回京,朝堂上就要有新的變數……群臣們在觀望,豐城里的公侯將相也都在暗暗觀望。
徐墨卿在宮中前后忙碌了兩日,終于得到與徐鐘卿單獨相見的時機。
“一會兒出了宮,你便代吾趕赴朱府吊唁。”徐鐘卿囑托道。
徐墨卿的聲音有些疲憊,“臣弟遵旨。”
“想來朱家的喪事不敢大辦,怕沖撞了凰嗣。你去了告訴他們,無礙。朱老是我東梁脊梁,該怎么操持就怎么操持。讓御史大夫主持操辦,等待朱仙然回京后再發喪。”
“臣弟明白。”
“這兩日九弟也辛苦了,你那小妻主還有多少日子臨盆?”
“不滿二月。”
“她可還好么?”
徐墨卿搖了搖頭,知道皇姐的孩子平安落地,他又要開始演戲了。
“哎,晚兒的身子骨到底是廢了,前幾日連下床都費勁,這一胎來的實屬不易。”
徐鐘卿凝眸他半晌,玩味道:“那九弟可要好生照顧才行。”
臨出皇宮前,徐墨卿照例去拜見楊太妃。這一次相見,到了與他攤牌的時機。楊太妃比他想象中要淡定許多,仿佛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許是兩年的忽然出走,讓楊太妃早早做下心理準備。
“墨兒的選擇,為父沒甚得可說。唯有一點,還望墨兒能答應。”
“父親請說。”
“給楊家安排好一條后路,算是為父這輩子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父親放心,兒子定會綢繆好一切。”
楊太妃撫著跪在他身下的徐墨卿,“我知道,這二年你去了哪里。你去見了他,對嗎?”
徐墨卿大吃一驚,“父親……”
“陳年舊事,不提罷。我本該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兒子。”
“墨卿從來都是您的兒子,以前是,以后依然是。”
“走吧,晚兒需要你的照顧,好幾日沒回府邸,她該想念你了。”楊太妃從玉枕下取出一只金燦燦的麒麟鎖,“這個給我的孫兒,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卻是我的心意。”
徐墨卿鄭重地接到手中,“謝父親。”
楊太妃起身梳洗,“快走吧,我這老人家也得去紫薇宮里道賀了。”
徐墨卿一步三回頭地往宮外走,楊太妃的眼淚才敢默默地流淌下來。他這個兒子,終究要徹底離開他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