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晚了然,自己是在跟時間賽跑,每耽誤一刻鐘,就意味著徐墨卿的危險加重一分。自楊廈去往宇大川那邊,又已過去半個多時辰。
現(xiàn)下已是五月十八的卯時末,昨日今時,她和徐墨卿還相擁在宇飛揚間壁的客房中,誰知那片刻的溫存以后,下一瞬,就被宇家人押至廳堂上,禁錮在這朱雀臺里。
徐墨卿他人此刻怎么樣了?燕歸晚不敢再去想,只要一想起她的夫郎,她的心就如刀絞般的疼痛。為什么受罪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燕歸晚不能再坐以待斃,她要行動起來!
楊廈的手下們皆隨著葛華,同跟在燕歸晚的身后。他們一路走向周未居住的房間,途徑各處,眾人紛紛透過門縫向廊外瞧來,心中無不疑惑萬分。這個叫燕歸晚的女子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她這搖身一變,轉(zhuǎn)投到楊廈門下,究竟是要干什么?
侍衛(wèi)官早已將外面的動向報告給宇家父子。宇飛虎正急赤白臉地跟楊廈爭辯著,二人都欲說服對方,以證明自己的推斷才正確。
聽到下屬來報,宇飛鶴怒氣沖天,跑到二哥和楊廈跟前,打斷他們的爭辯。他暴跳如雷道:“留夏侯你可真行啊!你這明擺著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在這里跟我們一個樣兒,在外面卻縱容那個小娘們兒胡來?你至我宇家威嚴(yán)于何在?”
楊廈在此以一敵三已夠力不從心,那廂燕歸晚居然連等都不愿等他,當(dāng)真要葛華為她“擅自行動”。他搔了搔濃眉,歉意笑道:“哎呀,這個小娘子,我這……真是有點管不住她呀!”
“楊廈!”就在剛剛,宇大川還不準(zhǔn)許兒子直呼其名,現(xiàn)在卻是他自己第一個高聲呵起。
楊廈被宇大川這一呵,忙上前彎腰作揖,“宇侯爺,您管她要干什么呢?她的目的就是要找出真兇,還她相公一個清白,你就隨她去嘛!或許你們撬不開周未和金鵬的嘴,這燕歸晚卻能做到呢?”
如此謙卑的楊廈,宇大川是頭次所見。楊廈所說并不無道理,可也不能讓他們太囂張吧?遂宇大川仍繃著臉,道:“那咱們有言在先,不管燕歸晚去往哪里要做什么,必須由你的人寸步不離地跟著才可。不許讓她擅自行動、胡作非為!”
“那是自然。”楊廈忙應(yīng)承道。
宇大川負(fù)手脧著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無論她取得到什么樣的消息,我們宇家必須第一時間知道。”
“這個好辦,不過……”楊廈本想乘勢說下去,豈料宇大川已先一步道:“我女兒的尸首,那四樓的案發(fā)現(xiàn)場,你們休想進(jìn)去。你少打這個主意,就死了這條心吧。”
“那徐墨卿他們昨晚居住的那間房間,讓我們進(jìn)去勘察一下總可以吧?”楊廈只好退而求其次。
宇大川輕蔑一笑,“讓你的心上人,拿著有用的新線索來與我交換!”
“好吧。”楊廈再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宇大川暼了瞥他,故作惱怒道:“留夏侯還有什么要說的么?何故杵在這里不肯走?不惦記外面那位美嬌娘了?”
楊廈撫了撫自己高高的辮子馬尾,“侯爺,您還是讓我見一面徐墨卿吧。”
“侯爺,您這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宇大川回諷道。
雙方沉默半晌,宇大川擺擺手,示意宇飛虎帶他去見徐墨卿。宇飛虎踟躇一下,還是遵從了父親的決定。宇飛鶴則在側(cè),氣急敗壞地直跺腳。他實在搞不懂,父親為什么會答應(yīng)楊廈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要求”。
燕歸晚已立在周未的房門前,宇家侍衛(wèi)們不動聲色地挪開門首,為她讓路。燕歸晚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沖葛華頷首道:“葛大哥,你……隨我一并進(jìn)去吧。”
“諾。”葛華叉手道。
此時的周未已知徐墨卿被抓的消息,昨晚……準(zhǔn)確的說應(yīng)是在一個多時辰之前,抓捕徐墨卿時鬧出那么大的動靜,朱雀臺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過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誰也不敢與宇家人發(fā)生肢體沖突,還是悄咪咪地躲起來最為妥當(dāng)。
當(dāng)時周未本想沖出去攔在徐墨卿的身前,拼盡全力護(hù)住他這位故交的安危。意外的是,他被被坤凌給死死拖住了。那原本弱不勝衣的女子,不知怎地,竟使出那么大的力氣,居然真的把周未給截住。
坤凌苦口婆心相勸,道現(xiàn)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刻,要他從長計議,不能一時魯莽再適得其反。師徒倆在房間里稍微磨蹭片時,那徐墨卿的人已被宇家人給抓走。
周未遲了一步,也無再出頭的必要。但他哪里能安心?一個人在房間里踅步,愧疚道:“你可知那徐郎是我的救命恩人。當(dāng)年在東梁,若沒有他竭力助我,我不可能有今日的自由身。”
“師傅所說徒兒都明白。可您出去了又有什么用?你是能以一敵百還是可以一敵十?恩情固然不能忘卻,但也得量力而行吧?”坤凌有板有眼地說道。
坤凌就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她平日里講話總是斯斯文文溫柔舒緩,可此刻卻像個精明算計的老江湖。周未狐疑的看著她,沉默良久才想通,或許是她……太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以至于不大在乎他人的性命。
門首忽然傳來幾聲叩門響,師徒登時止言,并不知門外來者何人。坤凌回身就要沖上前,卻被周未一把給拖拽回來——身手不在徐墨卿和燕歸晚之下的周未,竟然未能將坤凌給扯回來。
這怎么可能呢?如果說剛才她是為了保護(hù)自己,那這一次又作何解釋?
周圍與坤凌相識總有一年多,自認(rèn)為對她非常了解。她在撫琴方面的造詣很高,人生得標(biāo)致性子還好,琴坊大多時候都是由她在主持打理。只不過從他發(fā)覺坤凌對自己有男女之意后,就刻意與她保持距離,有時甚至對她吹毛求疵。
外人的到來打斷了周未的思緒,他沒有時間去思索坤凌的問題,因為推門而進(jìn)的是燕歸晚和葛華。
師徒見是他們二人走進(jìn)來,相互對視一眼,似乎猜到些什么又有點不大敢確定。
燕歸晚面色凝重,再也不是前兩日那般笑容爛漫。換回東梁女裝的她,眉宇周身都多幾分強勢的英氣,有一種不容被輕視的氣場。
跟隨在她身后的那個人,雖然大家都不認(rèn)識他,但他常常跟在楊廈旁邊,誰都知道他是誰,他代表的是誰。
“周郎。”燕歸晚欠身叉手,肅然無比道。
周未立刻還禮,恭敬道:“燕娘子,你這是何意?”
燕歸晚越過坤凌,走到他的面前,“墨卿他還在受罪,我無暇與周郎拐彎抹角,有什么話我就直說,還望周郎如實相告。”
周未嘆了口氣,自慚道:“我知道燕娘子要來問我什么,墨兄被當(dāng)做兇手抓起來,我已知曉。此事因我而起,我有推卸不掉的責(zé)任。本應(yīng)我主動出去交代,現(xiàn)下卻勞煩燕娘子主動來問,是我的過失。枉費你們當(dāng)年的再造之恩。”
“周郎不必如此,我只想知道,昨晚你們到底都經(jīng)歷了什么?有沒有什么細(xì)節(jié)是我們漏掉的?我相信墨卿他沒有殺人,我也相信你也不是兇手。”燕歸晚開門見山,她已沒有什么耐心可言。
聽燕歸晚這么說,周未卻動容起來,“你,如此信我?”
“被墨卿視為知己的人,我為何會不信?你們不是對方的伯牙子期嗎?”
“可……”周未低下頭,似乎要說出什么驚人的話語。
避在一隅的坤凌突然開口道:“師傅,您又想說自己最有殺人動機是不是?哪有一個兇手會到處跟別人講,自己最有殺人動機?”
坤凌跑到燕歸晚的身邊,拉住她的一只手臂,輕輕搖晃幾下,撒嬌似的道:“燕娘子,我知你現(xiàn)在救人心切,可也不能冤枉無辜,隨便找一個人去頂罪吧?我家?guī)煾蹬c徐官人感情深厚,他現(xiàn)在說什么哪里能算數(shù)!”
燕歸晚瞅了瞅她,不知為何,竟覺得眼前這個女子陌生起來,前兩天她不是這個樣子的。難不成是因為她的師傅有可能涉險,就忽然變了一副嘴臉?
燕歸晚將她搖晃自己的手推了回去,正色道:“坤凌,你的意思我明白。但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我是在問你師傅的話。”
周未急忙道:“坤凌,你不可這么無禮!”
聞言,坤凌訕訕地退回周未身后,似乎仍有不甘,卻不敢在師傅面前不守規(guī)矩。
燕歸晚見他如此,面露期望,“周郎……”
周未緩了緩,卻沒有再言語。他眼神游弋,“燕娘子,周郎的確不是殺害宇飛揚的兇手,我也相信墨兄他不會殺人。”
“周未!”燕歸晚失望透頂,“宇家父子是什么手段你比我了解,你覺得我哥哥他現(xiàn)在還能剩半條命嗎?”
“我……”
“你、金鵬還有宇飛揚,你們?nèi)俗蛞乖诟糸g里到底都說過什么?除了你有殺她的動機,這朱雀臺里還有沒有第二個人?宇飛揚的女婢扈從們,他們究竟是怎么被下的迷藥,你也是這里的掌柜,難道一點假設(shè)都不給我提供嗎?”燕歸晚的雙眼紅潤了。
周未唉聲嘆氣,與他平日里那般瀟灑坦蕩完全不同。這更加印證之前楊廈的判斷,周未和金鵬之間存有古怪。之前楊廈對她提出來時,她還不大相信。可現(xiàn)在她自己親自來求證,已經(jīng)一目了然了。
“一句你是清白的,相信哥哥也是清白的,就敷衍了事了?你到底在隱瞞些什么?還是說你在包庇著誰?”燕歸晚的一只手指點在周未的胸口上,“莫忘記,當(dāng)年若沒有墨卿在上面保你,你根本走不出豐城一步!年敘蓮的幼女和年敘遙也躲不開被發(fā)配的命運!”
“周郎從沒有忘記。”周圍激動道。
燕歸晚點起腳尖,趴在他的耳邊,輕聲道:“不要以為當(dāng)年你跟年敘蓮之間的交易,墨卿他不知情。他之所以在你臨行時只字不提,是因為他覺得你是個好人!可現(xiàn)在你還算是個好人嗎?”